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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时候,张余就已经睡醒。
张角按照一贯的生活习惯,比他起得早。
此时这位大贤良师抱着钟家刚刚取名为钟器的小孩子坐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儿,你家如今还有几亩田地?”张角捏了捏怀中小孩子瘦巴巴的脸问道。
“回大贤良师,小老儿家中已无田地……我们这小村,现在都已经是佃农,没有一分田地的。”
钟老头看着极其衰老。
很难想象四十来岁的人会是这么个模样。
汉代男人大都蓄须,也就是留长胡子,这是当下审美的一种。
钟老头也留着长胡子,但是没有美化的作用,反而脏兮兮的,显老。
“你们这一带……是种稻米的吧?还是别的什么?”张余揉了揉眼睛问道。
“小贤良师日安。”钟老头用曾经张余教授他们的问候方式问候张余。
“算了,直接说一说每亩地可以收多少粮食……租户又是收你们多少税吧。”张余摆了摆手。
张角坐在一边,看向张余的眼里多了几分责备:“余儿!”
“你不懂这个就闭嘴!”张余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位大贤良师。
论装神弄鬼、治病救人,张余的能力当然赶不上大贤良师十分之一。
可是说到让麾下的这群不被士子老爷们视作“人”的泥腿子信徒们活得久一点,十个大贤良师也比不上小贤良师一半!
张角久被张余顶撞,这时候不软不硬地吃个钉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怒气。
他“哼”了一声便不再插嘴。
钟老儿见此就有一些胆战心惊:“小贤良师……您……”
“收心!”张余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既然认得我,理当知我性情……我若拿不到我想知道的,那之后你们就是跪在地上求我,把头磕破了,我也不会帮你!”
“这……是!”钟老头看了一眼抱着小孩子的张角,咬了咬牙,说道:“我们这里种的是粟米,平素无旱无灾的,一亩地可收……最多两石。”
“税率呢?租户收你们多少税?”
“主家仁德,每亩地只收六成。”钟老头提起税率,脸上顿时涌现出满足和感激的笑容。
这种笑容,令张余无来由的烦躁。
“你们一亩地最多收个两石,也就是说平素的年成,每亩地是不到两石的,按两石算。”
“主家仁义,无旱涝之灾,只收你们六成的年成……”张余顿了顿:“你们村子里一户租多少地种?”
“小老儿家里租了八十亩。”
张余点了点头。
汉亩是小亩,换算为公亩,约略也就是五十五、六公亩的地。
四成的粮食……这样都能添丁也算是黄天庇佑了。
汉代,一石,如果严格按照官方标准,那应该是三十公斤左右。
可是智商税之所以为智商税,就是因为有知识的人可以随意指定标准。
比如张余就知道,在幽州冀州等地,豪强大户们实行的双量度。
对官方,应用的自然应该是官方的量度制,但是对于连“人”都不算的佃农嘛……
同一个时代,儒生大爷们的节操不可能有太大差异。
所以佃户们被收走的粮食是多还是少,那就只有天知道。
张余没有计较这些,因为毫无意义。
一个时代说烂,那必定是有原因的。
汉代的制度就是这样。
察举制的存在,助长了权威在民间的话语权。
他们所要举荐的人是什么德行,那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一个地方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往外流传的途径也只是来往士子、官僚、商户。
而有能力跨越地方的,再破落,那也不可能是连“人”都不是的泥腿子。
没有监察和管理,察举制早就已经成了世家大族的掌中玩物。
孝道之类神经病一般的道德理念在汉代那可是非常权威的存在。
所以多数时候,一个人会因为他的道德品质而受到来往客商、士子称赞。
而当地的泥腿子们为了能与外界的人有一点共同语言,也会跟风一样的称赞。
对他们而言,本地出了一个道德素质高的人,也算是与有荣焉。
然后,这个人如能通过某人察举做了官,那么本地就要再多一户所谓“豪强”。
而这豪强,就在众人交口称赞之中,回到家乡,兼并土地。
这一套完了几百年,都玩烂了。
张余撇了撇嘴:“我早先就应该跟你们说过,你们靠种地没活路的!”
“小贤良师说的是……”钟老头谦卑地赔着笑。
张余想了想,说道:“你们现在偶尔会出海捕鱼?”
“这……我们没有船,也就是人下去捞一点小贤良师曾经说过的海菜吃,海潮的时候……村里人会去岸边上拾一点神灵赐下的鱼虾……”
“这样……”张余点了点头:“你们村里有牛吗?”
“没有。”
“铁器有多少?”
“这……”钟老头有些为难。
“懂了,都不多,是吧?”
“小贤良师说的对……”
张余想了想,说道:“你们现在还有多少存粮?”
问着话,门外喧闹起来。
钟老头的三儿子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大贤良师,小贤良师……”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大家……村里的大伙听说大贤良师和小贤良师来我们村了,都要来拜见。”
张余看了一眼张角。
这位大贤良师此时皱了皱眉。
“叫他们进来吧。”张余说道:“有序进来,不要喧闹!”
“是。”
“待会儿再跟你说这些。”张余瞥了一眼钟老头,淡然说道:“其实说不说,你们总是过不好的。”
钟老头脸上露出迷惘的神色。
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为什么小贤良师说我们过不好?
没等他反应过来,简陋的屋子里就站满了人。
而后这些人齐齐跪伏在地上,口称张角尊号。
他们当然是不敢直呼张角名字的。
张角怀中抱着钟家的小孩子,睨着自己面前的一大堆人,好久,说道:“黄天福之。”
“起来吧。”说着,张角长身而起:“贫道与我小徒只是为益州只是路过,不会久留,你们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贫道解决的,此时就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