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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若非急红了眼,司徒鄞绝不会说这样明知故问的话。
他拿帕子给我拭汗的功夫,我歪头向外扫了一眼,紫晶帘外站着满屋太医,为首的正是日前为我诊治过的阳太医,余者宫女无数,手上端着脸盆巾帨,屏息以待。
“如何这般兴师动众,我……又晕过去了?”说话间又觉身上冷起来。
司徒鄞忙将被角掖得严丝合缝,对外面不耐烦地吼“糊涂东西,还不上前诊脉!”
他总是这样,一时温柔缱绻,一时又气急败坏。我弱弱地抗议“阳太医上了年纪的人,皇上不要总是对人家大呼小叫,医者仁人也,而且平时不对他们好些,生病时怎能指望尽心诊治?”
司徒鄞半是凶恶半是气馁地看着我,阳太医已经一叠声“微臣不敢”,跪在床边脚踏之上。
迢儿放下床帐,只将我的左手伸出,在掌心摊了一方帕子,老太医这才敢伸上手来。
切脉时,迢儿小声告诉我“小姐刚刚迷糊了过去,身上烫得吓人,还胡言乱语起来。”
我刚想问都胡说了什么,阳太医问道“问句冒犯的话,不知娘娘身上可发了汗?”
我摇摇头。“不曾。”
“皇上,”阳太医转向司徒鄞,“微臣之前便说过,娘娘这热是伤口炎症造成的,不可莽用清火的宣剂,只能自身出汗,且要出透,方可清出体内的热毒而不影响到伤口。”
司徒鄞皱眉“不能用药?”
“这……如药有相克,娘娘的伤口与热证一冰一火,实在两难。”言罢,其他太医都称是。
司徒鄞挥退了太医,撩开帐幔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我被盯得发毛,声音露怯“做什么?”
司徒鄞眯起眼睛,“迢儿,再搬两床棉被来。”
我欲哭无泪,“现在快六月的天气,却让我在棉被子里闷汗?我不要!”
“能不能听话一点,自己听听声儿,都虚透了。”
司徒鄞紧锁眉头不肯放松,从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大概是有些哄骗的话不知如何说,想是没有和闹情绪的病人打交道的经验。
想到他以往拒绝喝药的德行,我觉得趁此机会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可惜我的气场远远不及,迢儿抱来被子,司徒鄞三下五除二盖在我身上,又小心地将我受伤的手臂放好。
几日水米少进,我没有抗衡的力气,只得耍赖“皇上明察,您怎么能听信那帮老庸医的话,这么热的天儿盖被子发汗,即使汗出来,我闷也要被闷死了!”
实不是我任性,只因小时候发烧来过这一遭,被娘逼着压在几重被子下发汗,也是这样炎热的天气,那滋味刻骨铭心,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放心,会让你脑袋在外面,不会闷死。还有,是谁劝我善待太医,如今又在背后说人坏话?”司徒鄞好似摸着了对付病人的门路,轻车熟路地吩咐迢儿“点两个炭鼎拿进来,留心笼住烟。”
我呜咽一声,大有天不容我的悲戚。
偏偏司徒鄞体贴地问“要不要喝杯茶?”
天之骄子……真的永远不担心挨揍么?
我扭过脸不理他。
被角忽而一轻,我诧异回头,司徒鄞已经钻了进来。
冰凉的衣袍仿佛浸在水中的柔丝,下一刻,马上被热气氤透。
我惊疑不定“你做什么?”
“陪你。”
他笑得安稳无怨,我却急起来“别闹了,回头抖了汗再染上风寒——”
凉薄的唇堵上来,舌尖扫过我的唇纹,吮了吮,很克制地分开。
“就因如此费心神,病才养不好。不许想了,睡一觉。”
“这么热……怎么睡得着。”这么难受,着实也睡不着。
可想司徒鄞一个无病的人,随着我受苦,该是何等屈尊了。
“汗出来就好了。”他搂着我,闷湿的热气似要将我们融为一体。我迷迷糊糊地想,如若我们是两块生铁,就这样化在一起该有多好。
便这样挨着,不知过去多久,司徒鄞突然低低问“是我的话吓到你了?”
反应了一阵,明白是指白日里关于哥哥的事,我轻轻摇头“没有。”我既信他,便不须猜忌。
“‘三哥’是谁?”
对这句单刀直入的话我怔松了好半晌,不可思议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他?”
“你发烧昏迷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三哥’……”
一只手突然探下去掐住我腰身,不轻不重的力道蕴着风起云涌,“他是谁?”
“嗯……这个嘛……”我心虚地支吾。
怪不得之前朦胧间,听到司徒鄞反复说“是我在这里”,原来是这个意思。
儿时不谙世事,我的确有段时间屁颠颠追在三哥后面,没皮没脸地喊长大了要嫁给他,但那是童言无忌了。
一面心虚,又不会在这人面前撒谎,只得叫了一声“哎,头好疼。”便装睡过去。
耳朵一痛,半片耳廓被咬在嘴里,不痛不痒地摩挲。
我禁不住,只得一缩脖子,睁眼道“是小时的玩伴,仅此而已。”
“仅是玩伴,却叫的那样亲密,如何不听这样唤我?”
我大感今夜难过,“你已废了君臣之礼,还要怎样?”
“夫妻之间以君臣相称本是笑话,旷日你我相称,也不妥。”
分明是不满,还装得这样一本正经。
只是这样说着话,身上的闷热不觉间分散大半,我只撑着眼皮定定看她。
司徒鄞璀然一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他轻启话音,将一番话说得极郑重“从今以后,叫我牧舟。”
牧舟。仿佛前世相逢过这两个字,我心头猛地一颤。
“听到了么?”
默等心悸平复,我轻声问道“是你的表字?”
司徒鄞低叹道“我自出生起被立为太子,只有名,没有字,即使有,也没几人有资格叫。”
“那……”
“我刚刚想到的。”
竟如此儿戏?仔细回想他的表情,总觉得有故事在里面。“没有出处么?”
“没有。”低撩的声息送进耳窝,“问了这么多,究竟叫是不叫?”
犹豫许久,我的声音弱下去“我、不敢。”
信他是真,不敢也是真。
当初应绿盛宠如斯,如今也冷了下去。我钟了不过尔尔,岂敢得意忘形。
“不敢,是么?”司徒鄞的声音也沉下去,若有所悟地沉默,良久淡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