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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月圆之夜，城郊某处荒芜的河边有棵菩提树，树下靠坐着一位落魄的修行者。
入夜了，修行者从白天坐到此时，却依然一动不动。不穿衣物、身体枯瘦的他，似乎精神恍惚。竟然对此起彼伏的狼嚎声，都充耳不闻。
从前的晚上，在野外，最怕的不是蚊蚁蛇蝎，而是豺狼虎豹。尤其是狼，其他猛兽一般深居大山，但狼不一样。不仅数量多，而且会流窜于人居之地。
狼喜欢吃人肉，饮人血。因而对人极富攻击性。哪怕是黑夜，感知敏锐、凶残狡诈的狼，也能轻易地发现猎物。更何况，有月光为照。
很快几只狼，来到附近徘徊。并用叫声，告知更多伙伴这儿有新鲜可口的血肉，活人的。狼是谨慎的动物，喜欢聚集地比较多的时候，才发动攻击。小心总不会有错，在面对毫不畏惧的对手时，更是需要如此。如果修行者不是一动不动，而是落荒而逃。那么单只狼都会毫不犹豫地上去追杀。但是修行者镇定十足。狼反而耐心聚集数量。当然，达成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时，一样会毫不犹豫。
因此不多久，狼便向修行者慢慢包围逼近。修行者恍如未见。等到狼们近了身，准备下口，才惊呼一声。
但也仅仅就是惊呼一声，倒把狼吓得一愣。然后，修行者依然一动不动，也不再发声。似乎铁了心，让狼来吃掉自己。
狼们当然不会放弃到嘴的美餐。愣完之后，照样下口。一匹大狼，首当其冲，对着修行者的脖子，就要下嘴。
修行者一点不避，放任狼来咬自己脖子，喝自己血。狼牙刚刺破脖子皮，触到大动脉，忽然就停了。
因为狼们忽然就倒地死了。
修行者又发出一声惊叫，这才跳起身来，四处张望。狼来了，他不管。狼死了，他倒急了。
然后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其他野兽。
修行者正在纳闷时，眼前忽然凭空出现了另一个自己。太像了。一样没穿衣物。一样长发长须。一样形容枯槁。完全失去了正常该有的模样和长相。
修行者问“你是谁？”
那人回答“我是你。”
修行者又问“你叫什么？”
那人回答“你叫我什么，我就是什么。”
修行者再问“你为什么在这？”
那人反问“你又为什么在这？”
修行者回答“我在这思考，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该做什么。你呢？”
那人回答“我一直知道该怎么做，该做什么。无数年来，我都在找一个人。”
修行者想了想，问“你在找谁？”
那人回答“人。”
修行者又问“这个人是谁？”
那人回答“不管是谁，是人就行。”
修行者纳闷了，再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要找谁？”
那人还是回答“不管是谁，是人就行。”
修行者想了想，问“你要找的是我？”
那人回答“不，你不是。”
修行者更纳闷，接着问“那你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
那人回答“我只是奇怪，狼要吃你肉，喝你血，你为何无动于衷。”
修行者回答“狼饿了，吃肉喝血，没有错。”
那人问“哪怕吃你肉，喝你血，也对？”
修行者回答“不管是人还是兽，饿了，必须吃喝，才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才这么做。当然是对的。”
那人想了又想，反问“如果人非要吃人，才能活下去。也对吗？”
修行者想了又想，说“对，因为得活下去。”
那人又问“被吃的人，是你呢？你不是活不下去了吗？也对吗？”
修行者说“当然对。以我的死，换他人的生，没有错。”
那人惊了，再问“为了别人活下去，你愿意被吃肉，被喝血？”
修行者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人长愣片刻，感叹道“我想，我终于找到我要找的人了。他就是你。”
修行者想了想，反问“为什么？你刚说，要找的人，不是我。”
那人说“因为你不是人。所以找的不是你。但你可以成为人，所以找的，正是你。”
修行者想了想，反问“我为什么不是人？”
那人说“你不是。无论人是什么，都不是你这种。你仿佛是人，但你不是。”
修行者愣了“我不是人，只是仿佛？”
那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修行者又好好想想，问“你要找的是人。我既然不是，为什么又是。”
那人回答“因为这世上的人，其实不算真正的人。”
修行者问“真正的人是怎样的？”
那人说“天父造人的时候，出来的是真人。然而人变了。不再是真正的人了。”
修行者问“真正的人和一般人有什么区别？”
那人说“有神性。长生不老，无病无痛，并且还具神通。”
修行者惊了，说“不可能。”
那人说“天父造了世界，造了万物，让人得生得享。他造出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如今常见的这种。”
修行者想了想，干脆问“我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人。”
那人也问“假如成为真正的人，会被吃肉，被喝血，你是否还是愿意？”
修行者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人还是提醒“纵然长生不老，血肉速生。但被吃多了，还是会死。你真的愿意被吃肉，被喝血而死？”
修行者回答“当然。”
那人说“对于这种事，我一直想不通。你能不能给我个明白合理的解释。”
修行者想了想，说“我打个比方吧。假如我到了一个荒漠里，碰到一群饥饿的老鹰。而附近只有我可以作为肉食。如果我不愿被吃。老鹰们就会饿死。我自然愿意把肉给它们吃。这样它们就能活下去。我命不足惜。死便死了。却救了它们。”
那人反驳“你的说法有问题。因为老鹰一般只吃死人。活人它们不敢吃。即它们吃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没有愿不愿。”
修行者想了想，再说“那我活着的时候，就会主动割肉喂给它们。这样它们定会吃的。”
那人还是反驳“我不相信你的这番解释。”
修行者想了想，又说“我再打个比方。假如我到了一个森林里，碰到一只老虎。它也很饥饿。不吃我，便真要饿死。那么我愿意主动上前，让它吃掉我。以我的死，换它的生。”
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然后说“看在你主动喂狼的份上，我相信你。但我又实在相信不了。这样吧，我给你做个实验。”
修行者没来得及答复。周围景色一变，竟然真的，到了一个荒漠中。是白天。空中也真的有一群饥饿的老鹰，在他头顶上方盘旋。就等着他死，然后吃他。修行者一找，身上竟然真的有带刀。那还犹豫什么。开始一条条地割自己身上的肉，尽力往远处扔，吸引老鹰来吃。割双腿，割屁股，割左臂。虽然很痛，但是真心愿意这么干。所以也一直坚持。最后连肚皮和腰上的肉，都割下。老鹰们吃得欢快极了。修行者边割边扔边笑。对，竟然是笑。
修行者终于割不动了。不仅容易割的肉，割得差不多了。自己也割不动了。血流太多。没力气再割。离死不远矣。
周围景色又一变，竟然真的，到了一个森林中。也是白天。身体竟然完全复原了。而旁边也真的有一只饥饿的老虎，趴在那，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吃他的话，已经根本活不下去。修行者没有犹豫，过去把自己的右手，伸进虎嘴。
老虎咬破这只手，开始吸血，慢慢恢复力气。然后开始逐渐吃肉。从这只右手吃起，整条手吃完。修行者就放另一条手，进虎嘴。老虎又吃掉。
修行者痛得不行。血也流差不多了。想抬只脚进虎嘴都不行。干脆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脑袋，塞到虎嘴里。就这么主动地被老虎吃死了。
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何其不幸，何其壮烈。
最后，周围景色一变，已是回到现实。修行者的身体还是原样。但是确实喂了鹰，饲了虎。
那人感叹“如果我还活着，一定为你流泪。我活着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你绝对是我无数年来，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修行者竟还说“舍己救人，得偿所愿，不算什么。”
那人又问“假如我喝了你的血，可以得救。你愿意么？”
修行者反问“喝我的血，你可以得救。这是真的吗？”
那人重重点点头。
修行者笑着说“那你快来喝吧。”
那人也笑了“既然如此，三十年后的此时此地，我再来喝你的血。”
修行者肯定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一定会到。”忽然脑中大震，竟有一部无上法典，冲进脑海。若是练成，便能成神。什么样叫神，当然是“有神性。长生不老，无病无痛，并且还具神通”。
等修行者回过神，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
偌大荒郊，圆月照下，除了自己，便是好多死狼。还有一个三十年的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