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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儿，你回来了。”清晨的院落里，依旧是那个全身玄色素纱笼罩看不清楚样貌的人，只不过这次，身旁却是罕见地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吗？他如何在此处？见门外有人来了，牟斌也不在意，只是看着那一排排各式各样的纸灯笼，也不知方才在与这院中人交谈些什么。
门外，此时正是昨晚那深夜进城的公子在静静地含笑看着眼前的身影，也只当作是全然没有在意到这里有了一个陌生人存在。依旧是那温暖宜人的笑容，只是，即便再温暖的气息，都难以融化这小院寒冷之一二。“师傅，是我回来了。”那被称为彩儿的公子缓缓出声应了句，方才走进院中，又微微对一旁的牟斌作了揖，道“不知有客来访，打扰了师傅与贵客实在罪过。还望贵客海涵！”
“你不必管他，他只是闲来无事看望故人罢了。清晨外边露水重，如何穿的还是这般单薄，快去让你霍叔为你找件冬衣披上，小心着了凉。”那人看了看彩儿的衣物如此单薄，语气有些和缓地向他吩咐着。
“知道啦，师傅。那贵客您请请自便，晚辈就不打扰您与师傅了。”
看着这从头至尾始终像是一块温润宝玉的年轻公子缓缓离去，牟斌有些动容道“自从你离开了，我还从未见你对谁这么关切过！”
“这孩子，命太好，可惜有命无运，便误了他这一生。又是我这一门的最后一个弟子。总觉得对他有些太不公罢了。”
“命不好的你我见得多了，又到这来装什么慈悲心肠。”觉得自己似乎说的与自己的要事有些偏离了，牟斌冷哼了一声话锋一转又说道“究竟是怎样，到底给我个答案，这么多年来陛下从未与你计较过先前之事，难道到了此刻也不能说句实话吗？”
“知道又有何益？这么多年了，你竟还不明白，很多时候窥探天意的结果，终究还不过是为了成就天意罢了。”那人对于牟斌这么些年来还是没有看透不知是可怜还是鄙夷，仍旧用一种淡淡的语气缓缓说道。
牟斌闻言却也不在意，只仍是冷哼一生恨恨地向他怒道“别以为你有个天机的道号，就总是可以用这么高高在上的眼光看我。我的剑是杀不了你，但也我绝不会信你这套愚神骗鬼的把戏。大不了就是拼了我这条贱命来护卫陛下和太子一世周全。”
讲到动情处，牟斌整个人就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周围不知挂了多少年的纸灯一时竟禁不住他骇人的气势，纷纷掉落了下来。
“水溶，你这又是何必，你我相识一场，如何这般怒目相向。”见牟斌盛怒之下将欲离去，这天机道人只得出言劝慰道。
“不必如此说，只当我与陛下认错了人便罢了。我们所经历的都是生命中真实存在过的，这对你来说却不过只是黄粱一梦罢了。你既不愿相助，如何敢强求与你！”牟斌说完便抬脚想要离去。
这天机道人见规劝无果，也只好出言挽留道“水溶，这就便要离去吗？此一去怕是再难相见了。活了这么久，可以有一个算得上是故人的人来陪我说说话，这感觉真的蛮好！”
“身为卫臣，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多保重！”
看着牟斌执意离去的身影，这天机道人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道“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是暂且将其他事情放放，尽早回去吧！”
牟斌闻言，离去的脚步一滞，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这次真的是没有办法了吗？”
见他没再答言，牟斌只得苦涩的抱拳谢道“多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了。
“这就是这代的锦衣卫指挥吗？师傅。”房檐下，披了件没羽大氅的彩儿公子看着廊下的数盏纸灯问道。
“嗯！”
“好凌冽的气势，只是一生气竟都能将这么多纸灯打落。”彩儿公子有些吃惊道。
“这算不得什么，人杀的多了，自然就有这种气势，不过是戾气罢了。”说完到又问道“怎么样，指挥使你见过了，锦衣卫序列你也抓了，现在还觉得这么做有意思吗？”
“这个，怎么说呢？自然是对手越厉害越有意思了。师傅难道以为彩儿会放弃吗？那我的生命岂不是只能和师傅一样做纸灯了，这样我余下的生命这还有什么意思？”
“你长大了，我不愿再多管你。只是，炼羽生这名字我不喜欢，死气太重！”
原来，这彩儿，竟是那戏芜园里的炼羽生。
听到师傅对自己的新名字有意见，炼羽生也不说话，俯身捡起了一只金龙模样的纸灯，自言自语道“师傅，这只灯笼很不错，可以送给羽儿吗？”
“天机二十五。从此你便可以用这个名号行走于世间，不过，这也是为师最后可以给你的了。去吧，所有的路都由自己来走，也由你自己来选择。”天机道人看也没看炼羽生，默默地拿起了地上的竹篾又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物件之。
见师傅不愿再多说，炼羽生也早已知晓习惯了师傅的性格，便不再多言。微微整理了下衣冠，无喜无悲地一步一步走至这天机道人的身前，恭恭敬敬地向他拜了三拜，“请师傅放心！您的养育之恩，彩儿只得以这一世的运数来报。彩儿知道，师傅当初救我是别有用意。不过，是您将我从那无尽的绝望地狱中救出，即便是在我最亲的人都遗弃了我的时候，也只有师傅您给了我一丝关怀，这，就足够了！”见师傅仍旧没有什么反应，又顿了顿说道“彩儿此去，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看望师傅，还望师傅多多保重，不义之徒张彩拜别！”说完，又恭恭敬敬地给师傅叩了三个头，起身决绝地离去了。
“我主，自我跟随您至今，天机一脉我已见证了十八位少主的不同命运。他们之中虽有死于非命者，亦有不知去向者，但从没有一个像二十五这样既被您当做棋子又时刻准备当做弃子的。”待炼羽生远去后，一个老仆缓缓说道，言语之中似对自己主人如此对待炼羽生有些不满。
其实说来连他自己也实在觉得可笑，自己跟随了主人度过了悠长的岁月，这世间本不该再有什么事能让他质疑自己主人的，可天机二十五这个名号本该是令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受尽世间一切追捧与荣耀的，只不过对于炼羽生而言，怎么却这么的不般配呢？倒像是在宿命的枷锁之上又禁锢了一个囚笼般令人痛苦到想要窒息。他本不该遇上这个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噩运的男人，也不该在止刚刚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就如同个没有生机的枯骨般失去一切希望。这个孩子，难道不该像别的孩子一样享受十年寒窗无人晓，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喜悦，然后施展自己的抱负上佐圣君，下抚黎民？他究竟最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难道拥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就是罪！
天机道人虽未回答老仆的疑问，但已有些察觉到老仆气息的紊乱。仍旧是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有没有变化，就这样就这样谈谈的语气，“霍……”话刚一出口，天机道人便又止住了，“对了，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的名字的。这么多年了，只从你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气息还不曾这么乱呢！他有自己的路要去走，我从未逼过他。二十岁的他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了。别忘了，他如今可是天机的主人。”
老仆闻言却是并不买账，“别说只是一个名义上天机门的主人，丞相，将军，亦或是皇帝，乃至这世间的一切，你又将什么放在了眼里。主人，你也别忘了。我的这双手，曾经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驰骋漠北的，如今，不也只能是被禁于这小小的院落里终日劈柴，烧水！”不知是因为炼羽生的什么过往触动了他，这老仆罕有的在主人面前失控了。
可即便如此，天机仍是没有半点变化，“你今日累了，去歇息去吧。”一句轻轻地交代，之前两人间的冲突便烟消云散，老仆再也而没有力气挣扎了，木讷地听从了主人的吩咐，蹒跚着退下了。这院内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又只剩下了一个人在做着些什么，这次不是灯笼，而是一把制式古朴简单的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