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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普雷斯顿潘斯(5)

她站在小屋门槛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街道。

“我不觉得他们会听我的,毕竟我来自英格兰。”我说道。

“你说得没错。不过,他们会听我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伤,祈祷老天不会太多。”她悄悄地在胸前画了十字,“不过,从牧师住宅附近的房子开始最理想,那里提井水比较方便。”她做了决定,步出门槛走上街,我紧跟在后。

我们成功说服了他们,除了靠詹妮的地位和她的魄力,也因为男人心知肚明:束手坐视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工作(这倒不是因为男人深有体悟,女人坐着等的时候可多太多了)。等太阳缓缓沉入特拉嫩特的苏格兰教会后方,我们已经筹组出医疗队的雏形了。

附近树林里,落叶松和赤杨木的叶子纷纷掉落,在沙地上铺排成一片松散、平坦的黄褐色。触目尽是蜷缩的黄褐色叶子,风一卷就飞离了树梢,好像波涛中的小船。

一片叶子在我身边盘旋,随着风稍微止息而轻轻降落。我攫住它,放在掌心端详,看着叶片的主脉与支脉。想着叶片腐烂后,这蕾丝般的叶脉仍会保存下来。忽然有风,从我掌中刮走这片叶子,叶子飘落到地面,让风沿路吹送到村中空荡荡的街道上。

我抬起手遮挡落日的昏光,看到村外高地军扎营的山脊。王子殿下带领的另一半军队在一个小时前回来了,秋风卷残叶般带走了还留在村中的士兵,一起去和默里勋爵会合。在这个距离,我只能辨认出偶尔几个小小人影,他们黑色的身影衬着逐渐变灰的天空,零星越过山脊。在道路尽头四百多码的地方,我看到英军升起的第一道火光,在逐渐暗淡的天色下发出微弱的光芒。村里燃烧泥炭,那股浓重的气味混合了英军柴火更刺鼻强烈的味道,叠在邻近海水的腥味之上。

高地军的家眷受到热情款待,现在多半住在沿街上的小屋里,和主人共进简单的麦片粥与盐腌鲱鱼晚餐。我的晚餐在屋内准备好了,但我没什么胃口。

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我身侧出现,就像拉长的影子一样静悄悄。

“夫人要来用餐吗?女主人为您准备好晚餐了。”

“好,我马上过去。”我最后朝山脊瞥了一眼,便转身进屋。“一起来吧,菲格斯?”进门前我问道。菲格斯依然站在路上,抬手遮着眼,想看清村外山脊上的活动。詹米严格叮嘱他得紧紧跟在我身边,但他显然想投入作战部队,一起准备翌日的战役。

“好的,夫人。”他叹口气转身,暂时回到无聊的和平生活。

夏季的漫漫白昼很快让渡给黑夜,灯火早早就点亮,之后我们也准备妥适了。这个夜晚并不平静,远方地平线一直有动静与火光。菲格斯也静不下来,在小屋内外跑进跑出,传递口信、探听小道消息,每隔一阵子就从阴影中现身,像只瘦小阴暗的幽灵,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彩。

我正忙着把床单撕成条,叠成一堆准备消毒,菲格斯忽然抓着我的衣袖说:“夫人!夫人!”

“又怎么了,菲格斯?”他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正思考如何向妇女们说明,治疗伤患一定要经常洗手。

“来了一个男人,夫人。他有话想和殿下的军队指挥官说。他说有很重要的事。”

“去啊,我可没拦着他呢!”我扯着上衣一道不听话的接缝,用牙齿拉松一端,然后用力一扯,接缝发出让人满意的撕裂声,整齐利落地裂开。

我吐掉一两条线头。菲格斯还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我只好开口:“好吧,你觉得……还是他觉得我可以帮什么忙?”

菲格斯热切地说:“夫人,您允许的话,我可以带他去见大人,让大人带他去见指挥官。”

在菲格斯看来,这个“大人”实在是无所不能。譬如说,大人毫无疑问能走在水面上、把水变成酒,还有让默里勋爵去见一个从黑暗中现形、带着重要消息的神秘陌生人。

我拂去挡在眼前的发丝。我原本用头巾包住头发,但卷曲的发丝一直跑出来。“那男人在附近吗?”

蠢蠢欲动的菲格斯光是听到这句话就够了,他立刻跑出敞开的门不见人影,很快就带着一个纤瘦的年轻人回来,那人热切的目光立刻盯住我的脸。

“您是弗雷泽夫人吗?”我点头时,他笨拙地朝我鞠躬,但两手好像不知道该摆在哪儿,在马裤上擦了擦,但也准备好面对可能发生的事。“我……我是理查德·安德森,来自惠特堡。”

我回礼道:“辛苦你了,理查德。我的仆人说,你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乔治·默里勋爵。”

他像只河马一样不断点头:“是这样的,弗雷泽夫人,我从小住在这儿,我……很了解这边的地形,甚至可以说是了若指掌。高地军队驻扎的山脊那里有一条路可以下来,走那条路可以绕过底下的壕沟。”

“原来如此。”我听完感觉胃部一紧。如果高地人要在明天早上发动突袭,就必须趁夜离开山脊这个制高点。而突击要成功,他们当然得跨过或绕过壕沟。

我以为自己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但坦白说,此刻我是毫无把握的。我曾是历史学家的妻子(想到弗兰克,我内心总是隐隐作痛),明白史料往往极不可靠。就这点来说,我不确定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改变历史。我胡乱猜想着,如果我不让安德森和默里勋爵见面会发生什么事?会改变明天那场战役的结果吗?如果詹米和他的手下,以及其他高地军冲过泥泞的地面摔入壕沟,会遭到屠杀吗?默里勋爵会想出其他方法吗?或者不管我说什么,安德森都会想尽办法向默里勋爵通报?

我不能就单为了试探而冒险。我低头看着菲格斯,他早已坐立不安,准备动身了。

“告诉我,你确信你可以安然无恙找到大人吗?去山脊的路就跟矿坑一样黑,我不希望你们在山上误闯被杀。”

菲格斯信心满满:“我找得到!”或许真的找得到,他身上好像有种特别的雷达可以侦测到詹米。

我勉强答应:“那好吧,但看在老天的分上,小心一点。”

“是,夫人!”一转眼菲格斯已经在门口,准备出发了。他们离开半个小时后,我才注意到我放在桌上的刀子不见了。我胃中一阵翻搅,这才想起虽然我要菲格斯小心一点,但完全忘了叮咛他记得回来……

黎明前,天还初蒙之时,第一声炮击响起,隆隆声响和我床榻共鸣着。我的臀部像夹着尾巴似的不禁缩紧,一手抓住睡在我身旁妇女棉被下的手指。明白战事即将爆发,理应保持心理戒备,但其他人似乎无动于衷。隐约传来孩子的抽泣,妇女喃喃低声安抚:“圣母马利亚,米迦勒天使,圣毕哲,请保佑我们。”有的妇女已下床走动,地板发出嘎吱声,有人小声说话,但似乎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下方平原的交战。

我瞥见麦克弗森太太站在窗边,窗外天色逐渐发白,她折着被子,脸色因恐惧而苍白,传来的轰隆声让她闭上双眼、微微颤抖。我原以为大家无动于衷,但看来并非如此。这些妇女对下山的秘密通道、拂晓出击与攻其不备的战略或许一无所知,但她们更明白,自己的丈夫与儿子此刻正面对着炮弹与火枪,而且英军人数是我方的四倍。

即使在承平时期,预言也是一项危险的工作,而且我觉得这些妇女完全不会相信我对战事的预测,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她们有事可忙。我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升起的太阳照在红发上,使拥有闪耀红发的大人成了最明显的目标。第二个画面紧接其后,一个门牙微凸的男孩带着一把偷来的刀子,双眼晶亮,以参战为荣。然后我难受地闭上眼睛,微微哽咽。我只能尽其所能让自己有事可忙。

“各位!我们昨天已经做了不少事,但还有更多事情要做。我们需要煮开水,用大锅烧水、奶油锅来浸洗,能进食的伤患我们就准备麦片粥,不能的就替他们准备牛奶。包扎伤口要准备牛脂和蒜头[8],木条可以用作夹板,还有瓶罐、水壶、杯子、汤匙、缝针和坚韧的缝线。麦克弗森太太,可否麻烦你……”

我对这场战役所知不多,只知道苏格兰军应该会得胜,詹姆斯党人军队死伤“轻微”。从年代久远、斑驳泛黄的教科书纸页,我再次忆起那零碎的信息:“……詹姆斯党胜利,只有三十人伤亡。”

在医护领域,任何受伤都算伤亡,而随着烈日穿透海上雾气高升的正午时分,我们小屋中的伤患早已远超过三十人。我想书里说的应该是“死亡”。战役中得胜的一方凯旋,没受伤的人扶着受伤的同袍,慢慢地回到村里。

奇怪的是,王子殿下命令先救战场上的英军,还要悉心照料。“这些人是我父王的子民,我要他们受到良好照料。”他口气十分坚决,把“父”这个字说得特别大声。他似乎忘了刚为他打下胜仗的高地人也是他父王的子民。

听到王子殿下这番话,我对詹妮小声说:“看看这对圣父圣子的行径,高地军最好祈祷圣神[9]不要在今天降临吧。”

麦克弗森太太听到这番不敬的嘲讽,露出惊骇的表情,但詹妮却笑了。

盖尔语的欢呼呐喊盖过伤患微弱的呻吟声。这些伤患有些躺在旧步枪绑成的临时担架上,其他多半则只靠着朋友搀扶。有些伤患自己跌跌撞撞走进来,眉飞色舞,陶醉在高昂的士气里。他们支持的信念获得光荣胜利,伤口的疼痛似乎也无关紧要了。尽管他们身上负伤必须来这里治疗,打胜仗还是让他们乐陶陶的,屋里热闹又兴奋。

“老天爷,你有没有看到他们跑得多快?就像被猫追的老鼠,夹着尾巴逃跑!”一个伤患说,似乎忘了自己左臂从指节到肩膀都遭火药灼伤。

“而且一群人还丢了尾巴!”他的朋友接了一句,哈哈大笑。

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中,还有三三两两的高地人,抑郁地走过山丘,抬着朋友静止的身体,苏格兰披肩末端盖着那张苍白虚无的脸,由上天照看。

对我挑选来的助手而言,这是第一场试练,而她们也像战场上的战士一样挺身面对挑战。她们一开始畏缩不前、牢骚抱怨,变得很难相处,然后迫于情势,终于带着无穷的精力投入战斗。但她们嘴上还是抱怨个没完。

麦克默多太太又带回另一个满满的水瓶,挂在墙上指定的位置,然后弯身翻找放置蜂蜜水瓶的桶子。年迈的麦克默多先生是特拉嫩特村的渔夫,受征召为军队效力。她是这班助手中负责管水的人,在伤患间穿梭,催促他们尽量喝蜂蜜水,然后再巡视一次患者,并负责收拾两三个喝完的瓶子。

“如果不要给他们喝那么多水,他们就不会尿那么多了。”她已经抱怨不止一次了。

我再三耐心解释:“他们需要水,可以维持血压、补充流失的液体、避免休克……”我也不客气地说:“你想想,因为我们这样的照顾,死亡的人数不多吧?”麦克默多太太不断质疑和抱怨,耗掉我大半的耐心。她嘴里的牙齿一颗不剩,在她原本严厉的面容上,又增加一股悲伤的感觉,好像在说:“一切都没了,何必多费事?”

“嗯。”她应了一声便沉默不语。既然她不再埋怨,拿着水回去巡视病人,就暂时当她认同我吧!

我走出屋外,除了想离开麦克默多太太,也想远离屋里的气味。屋内飘荡着烟雾、热气、身体污浊的异味,让我有点头晕。街上满满都是人,喝醉了在庆祝,从战场上搜刮了不少战利品,收获颇丰。一群穿红色格子花呢的麦吉利夫雷族人,把英军大炮像危险的野兽一样五花大绑,然后拉着到处跑。大炮的点火孔与炮口雕刻着伏卧的野狼,这奇妙的雕饰让大炮更像一头野兽了。我想,这大概是柯普将军的一座展示品。

有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跨坐在大炮口,头发像奶瓶刷一样竖起。我一认出他来,先是闭起眼睛感谢上苍,接着睁开眼睛沿街道急忙往前走去,把他从大炮上抓下来。

“臭小子!你竟然偷偷溜掉?要不是我忙到焦头烂额,一定好好赏你几个耳光!”我气急败坏地用力摇晃着他,然后紧紧抱住他。

他叫道:“夫人,夫人?”眼睛在午后的阳光下傻气地眨着。

我这才明白我刚刚说的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你还好吗?”我缓和下来轻声问道。

他脸上闪过疑惑的表情,脸蛋上尽是泥巴和火药的痕迹。他点点头,满是污垢的脸上露出茫然的微笑。

“夫人,我杀了一个英国兵。”

“是吗?”我不确定该庆祝还是该安抚,毕竟他只有十岁。

他皱起眉头,脸拧成一团,似乎非常努力想记起一件事。

“我猜我杀了他。他倒在地上,我用刀子刺他。”他迷惑地看着我,好像我可以告诉他真相。

“来吧,菲格斯。我找点吃的给你,再找地方让你睡觉,其他事情别想了。”我说道。

“是,夫人。”他顺从地跟在我身边,脚步蹒跚,没多久我就发现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我吃力地拉他起来,然后拖着他朝教堂附近的小屋走去,我把医院治疗中心设在那儿。我本来想先喂他吃点东西,但才走到那间小屋(奥沙利文差点就要把装载军用物资的马车安排在这里),他已经快走不动了。

我于是带他进屋,让他蜷缩在一张箱型床上睡觉。这间小屋由一位妇女负责,主要照顾那些忙于照料伤患的妇女留在家中的孩子。把菲格斯留在这儿再好不过了。

到了下午三点多,小屋里已经挤了三十多人,两个女助手忙得不可开交。这屋子一般只住一家五到六口人,现在挤得那些还能站的人都踩到躺的人的苏格兰披肩上了。我从小屋另一端看出去,受指挥官征召的牧师宅邸那里,军官来来去去。我不时注意那扇半开半掩、破旧的门,但进去报告伤亡人数或接受祝贺的人里面,一直没有詹米的身影。

我不断告诉自己伤患中也没有詹米,又力图驱离这萦绕心头的忧虑。我早就忙到没有时间去山坡上的小帐篷探查,死者都放在那里,整齐地排成一列列,好像仍等着最后的检查。但詹米一定不会在那里。

我告诉自己,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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