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去上海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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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韩西走出卧室，来到一楼的客厅。韩西一眼看到婶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着书。那是本名为追忆似水年华的长篇小说，一共分上中下三部，她正在读上半部。关于这本书，它是出身名门、中年丧夫、一夜破产的慕兰女士为了走出生活的困境，试图卸掉心灵枷锁而选择的自我救赎。
她每天，都在读。
“早！婶婶。”韩西和慕兰打着招呼，坐在了慕兰对面的沙发上。
“钟阿姨呢？”
“田雪、田冰今天有舞蹈比赛，她呀，去捧场了！”
“哦。这样啊！”韩西的脸色难看起来。
昨晚发生的事情，韩西难以忘怀。不过慕兰并不知情，她很快打开话题，转移了韩西的思绪。
“小西，下周是不是该开学了？暑假要结束了，你又该上班了呢！”
一听到“开学”，韩西的脸上有些迟疑。犹豫许久，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慕兰，终于开了口：“婶婶，我有话想跟你说。”
“怎么了，小西？”正在读书的慕兰抬起了头。
“我不准备去学校了！”
“什么意思？”
“我想辞掉这份工作。”
慕兰满脸惊讶，她缓缓将书放到了一边，沉思起来。
“也行，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说着，慕兰冲韩西挤出一个可亲的微笑。
可韩西没有回应这微笑，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婶婶，我想离开洛城！”
慕兰愣了愣神，错愕之中目瞪口呆。
韩西继续补充：“您一定觉得这是我一时冲动。其实不是。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我曾经非常纠结。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得很清楚。”
慕兰努力平复着情绪，她双手颤抖着，拿起一旁的书本又放下。片刻之后，勉强冷静下来的慕兰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韩西：“告诉我你的理由。”
“理由有两点。第一，出于对你的考虑。第二，出于对我的考虑。”
“对我的考虑？”
“是，婶婶。其实昨晚有叔叔送你回来，我是知道的。”
没错。昨天晚上，结束了和胡卿心的会面，打车回来的韩西，在下车的一瞬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情景。
慕兰惊诧莫名，她立马反应过来，急忙解释：“小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王叔叔，他是我高中时期的同学，昨天刚从国外回来，我们两个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然后因为顺路，他”
“婶婶，你放心。我没有误会。也不会误会。这世上，除了叔叔，还有我，没人懂得你对叔叔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有多真。可是婶婶，你还年轻，今年只有42岁！人生的路，也许一半你都没有走完。你需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没必要让自己余下的时光，一直活在对过往人生的惨痛记忆里。当然，叔叔过世刚刚两个月，现在谈任何事情都为时过早。可是在未来，关于婶婶再婚这件事，我是支持的，发自内心的支持。因为我爱你，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说到这儿，韩西的眼里开始冒出些许的星光。
“虽然在法律意义上，我是你的养女。但其实大家都明白，我更是你亡夫留下来的侄女。这个身份，很尴尬的。我认为我的存在会给婶婶的未来带来困扰，这是我不想看到的。这对你不公平。”
“这是第一点。”韩西停顿了下，然后再次开口。
“第二点。我高处站久了，一时低不了头。我可以，可以和普通上班族一样，去挤公交，去挤地铁，但不是在洛城。婶婶，这个圈子很小的。尤其洛城这么个非一线城市，所以我真的很怕。我怕，我怕偶遇到那些，我根本就不想和他们偶遇的人们。我担心他们有意无意投来的眼神，哪怕只流露出一丝的同情和怜悯，对敏感而傲娇的我来说，都将是致命的打击！当然，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搜集到这些我害怕搜集到的眼神。反而是曾经真心相待的朋友，向我伸出了援手。而她的这份援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我得以去陌生城市打拼的资本。”说着，韩西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这卡里有十万块。是我之前借给一个朋友的。昨天她还给我了。婶婶，我给你留五万，我自己留五万。昨晚我一夜未眠，我决定，带着这五万离开。”
“五万块钱你就想离开？韩西，你知不知道外边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五万？五万好干嘛？五万能干嘛？！离开？你想去哪里？你有地方可去吗？”
“这笔钱是不多，”韩西打断了慕兰的话，“对曾经的我来说，这只是个买包包的钱。但是在未来，它会成为独自在外的我，内心安全感的唯一组成部分。房租、水电费、暖气、宽带费，日常生活的所有开支，在我找到正式工作之前，它够我使用一阵子了！婶婶，不管我去哪里，我有学历，我有头脑，我还年轻！我宁愿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陌生城市去奋斗打拼，也不愿在人人都认识我的洛城这样寄人篱下委屈自己。你能明白吗？”
“韩西，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生存，从来都没有那么容易！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我不会后悔。自己选的路，就算跪着我也要走完。婶婶，相信我，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考虑得很清楚，这是我的自我救赎。这是我必须走的路。”
韩西的脸上写满了坚决。慕兰见状，明白韩西主意已定，情急之下失声叫道：“韩西，两个月前我刚失去了丈夫，难道现在连女儿，也要一同失去吗？你太自私了！你太自私了！韩西！”
慕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哭着站起身，迅速钻进了一楼的卧室，“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空荡的客厅里，韩西如同木偶，久久地坐在那里。为了不惊动慕兰，她低下头小声地哭泣。一边哭，一自言自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周以后，韩西收拾好了行李。她坐在卧室的床上，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庞大的白色行李箱，神情十分落寞。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是一张银行卡，上面存着韩西留给慕兰的五万块钱。她知道慕兰不会收，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悄悄地将它留下。
韩西抬头看了眼墙上悬挂着的钟。
时间到了。
于是韩西迅速抽离回自己飘忽的思绪，她站起身，背上双肩包，拉起行李箱，走出卧室的门。
来到慕兰卧室的门前，韩西停下了脚步。她望着面前这扇紧闭的房门，仿佛看到了慕兰紧闭的内心。她默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木门说：“婶婶，我要走了。”
可门的另一边，许久都没传来任何的声音。韩西沮丧地叹了口气，然后握着行李箱的拉杆，走也不回地走出了别墅漫香林的门。
即将钻进出租车的那一瞬，韩西回头望了眼“家”的方向，可她并没有看到开启的门，和慕兰那熟悉的笑脸。韩西带着失望的眼神，上了车。
但她不知道的是，婶婶慕兰自韩西出门后，一路小跑奔上二楼，躲在二楼客厅的窗帘后面。透过窗帘的缝隙，慕兰望着楼下韩西那小小的身影，眼睁睁看着韩西一步步远去，泪流满面。
不过韩西悲伤的情绪很快因唐雨的到来而被吹得无影无踪。没错，她的表弟，为了见自己一面，专门从美国打飞的过来和自己送别。
机场出口处，两人紧紧相拥。带着旅途的疲惫，唐雨一脸倦容，但他真挚的眼神却藏不住关切的光芒。
“姐，你还好么？”
家中发生诸多变故，可韩西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面对唐雨，她不想脆弱。面对唐雨，她必须坚强。
两人再次拥抱在一起。此时此刻，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为一小时后就要登机，所以两人来到机场大厅的餐厅里，相视而坐。
点过餐后，随着服务员的离去，两人的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起来。大家清楚，此刻的相聚意味着分离。今天下午，姐弟俩中的姐姐会乘飞机离开洛城。明天一早，在酒店休息一晚的弟弟，将再次踏上旅程，回到洛杉矶。
“真的想好了？”唐雨打破了沉默，“姐一个人去上海？”
“对。”
“慕阿姨什么意见？她同意了？”
“刚开始无法接受，现在勉强同意。”
“她怎么没来送你？”
“她不开心。”
唐雨微微一愣，然后叹了口气。
“可是！”唐雨的脸上升腾起一丝疑惑，“姐为什么要去魔都上海，而不是帝都北京？或者，为什么不选择一个生存压力相对较小的二线城市？”
韩西闭口不言。许久，才幽幽地吐出一句话：“因为上海对我来讲，是一个特殊的城市。”
唐雨本想追问下去，但他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皱起眉头，没有再吱声。
“不过，”韩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弟弟，“除了你，还有婶婶，没人知道我去的是上海。相反，我放出了口风。如果别人去打听，她得到的消息，一定是深圳。”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实情？”
“你那么聪明，还猜不到吗？我选择离开，就是不想被人所打扰。如果人人都知道我在上海，那我在上海还有什么意义？我想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所以我编织了一个谎言，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
“那为什么要说深圳呢？”
“因为那样更符合逻辑，更容易让人信服。我二爷，哦，就是我过世多年的爷爷的亲弟弟，他们家族在深圳那边做房地产，好像做得还不错。我放出的口风，是我投奔他了。反正不会有人去求证，就算去求证，她也不可能找得到。所以这个谎言永远不会被揭穿。”
唐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最重要的是，”韩西接着说道，“这样一来，那些打听我的人，自然认为我在深圳过得不错！你知道的，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过得不好。”韩西耸拉下脑袋，脸上写满了挫败与无奈。
“我明白你的意思。”唐雨瞥了眼韩西身旁放着的那个双肩包，意味深长地说，“对傲娇又敏感的人来讲，很多事都要做得很小心。”
“什么？”
“呃！没什么”
大概是看出了韩西的疑虑，唐雨连忙主动转移着话题。
“姐！”
“嗯？”
“那个颜虞东，有没有联系过你？”
韩西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冷漠：“没有。”
“他知道韩叔叔去世的事么？还有破产的事？”
“不知道。”
“他不知道？”
“不是！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哦。”
“曾经我身后追随一片，如今树倒猢狲散，过去的朋友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更何况是身为前男友的他呢。”
“那萧瑶姐呢？她没有找过你吗？”
“早在出事之前，我们断绝了来往。哦，那天你在场！从此之后，我们没有半点联络。”
“她本不是八卦的人，可能不清楚发生这些事。如果她知道，以她的个性，一定会找你的。”
“前来找我又怎样？能给我带来什么？”韩西面无表情地望着唐雨，“那些故人，帮不了我。能帮我的，只有自己。留在这儿，早晚会碰触到她们眼里流露出的那份同情。或假意，或真心，都会狠狠地刺痛我敏感的神经。所以我需要离开，也必须离开。在这里，我活不下去。”
唐雨还想说点什么，韩西已经站起身来：“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这时的唐雨眼前一亮，他意识到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见姐姐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唐雨连忙来到对面的位子，他迅速地拉开路易威登双肩包的拉链，忙着把手中的盒子给塞进去。可自作聪明的唐雨还是失算了。他没料到韩西这么快就返了回来。
“你！干嘛呢？”韩西来到桌前，望着不知所措的唐雨。
“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得排队！我不想等。你，干嘛呢？”
“我我想给姐一个惊喜！”说着，唐雨赶紧掏出那个盒子，向她挥舞着：“一个临别礼物！”
韩西接过了这个颇为精致的盒子，开心地问：“是什么？”
却不料被唐雨一把抢了过来，匆忙塞进了韩西的双肩包里。
“说了是惊喜！就不能告诉你！”
眼看韩西没有发现异样，回到自己座位的唐雨，脸上挂满了释然的笑意。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大半。韩西和唐雨不得不从餐厅里出来，向安检口走去。
唐雨帮姐姐拉着行李箱，送韩西来到安检口，然后一脸忧愁地开了口。
“姐，送完你，明天我回美国。今年开学，我读大四。明年面临毕业，闲暇时间一定少得可怜！以后参加了工作，我能回国的次数，可能越来越少了！”
韩西看着眼前的弟弟，伸出了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没关系！有机会，我去看你。”说罢，韩西戴上了墨镜。绝世美颜虽被遮住，傲气逼人却遮不住。
“姐姐女王范儿十足！你这引人注目的气质，是旁人怎么都比拟不了的。”
韩西对这句评价十分满意，她笑得露出了牙齿。
“我没输，我只是暂时没有赢罢了。如果硬要给我扣上一顶‘输’的帽子，我韩西，也必须‘输’得漂亮！再见了！我亲爱的弟弟！”
和唐雨简单的相拥,韩西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朝前方走去。
行走在即将要披荆斩棘的未知旅程上，韩西，正用她强大的气场以及与年龄不相符的淡定和从容，掩饰着她内心怀揣着的无限之恐惧。
投射进唐雨眼里的那靓丽的背影，虽婀娜多姿，却又落寞孤独。他在想，关于韩西，一个时代即将终结。又或许，一个时代，即将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