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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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夜风沉闷而湿润，一声声拍打着窗户。
洛基背抵着冰冷的金属床板，将自己瑟缩得更紧。
他虽然身上带着重伤，疲惫到似乎一沾枕头就能昏过去，却迟迟无法入眠。
根本不能放松下来。
尽管他失去了所有惨痛的回忆，身体本能却还在。
哪怕理智告诉洛基这里是安全的，可只要一闭上眼，黑暗在眼前蔓延开，像一团凝固的墨压将下来，他就不自觉地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提防着随时可能刺来的一把寒刀，或者一只扼住咽喉的手。
直到一滴汗珠从额头滴落，在纤长的睫羽上荡了荡，滴进眼里，发涩且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死睁着眼，高度戒备地警觉了很久。
更多的冷汗浸湿了刚包扎好的伤口，似乎有崩坏感染的迹象。
这样下去可不行，洛基想。
他被一户陌生人收留在家里，那个男人今天是发善心将他救下了，万一明天又改变了主意想杀他呢？
他必须要好好休息，恢复气力，才有精力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变故。
心一横，洛基抬起手在头上重重一拍，借着这股冲击力，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睡梦中，比起清醒的时候，是更大的折磨。
在梦里，光影交错，黑雾沉沉地裹挟，他一瞬又置身于暗无天日的比斗场，不分昼夜地厮杀。
温热的血溅落在脸上，一把刀扎进他的咽喉，搅碎了骨头
“在这个地方，弱小之人不配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
“杀了你，容易到就像是拂去指上的一粒灰尘，谁会在乎？”
“你该死。”
“你该死。”
……
“不！！！！！”
洛基尖叫出声，然后痉挛着惊醒过来。
眼前是阴沉沉的黑，一时间，他根本无法分清自己是不是又堕入了另一个噩梦的深渊。直到不远不近处传来了一道声音：“你做噩梦了？”
艾瑞克的语声冷淡，听不出太多波动，但在此刻却显得沉稳宁静，让人不由心中安定。
终于恢复了神智，洛基喘息着，感到额角正在不停地起伏跳动，所有的血液都汇集在此处嗡鸣着，引起强烈的眩晕和疼痛。
这种近似精神摧残的折磨让他根本压不住火气，质问道：“你……”在我身上干了些什么？！
但他实在是晕得太厉害，这句话都没能说完。
又过了一会，洛基失神的两眼终于缓慢聚焦，才看见艾瑞克倚在门框边，肩头沾满了细小的寒霜颗粒，如同暗夜里被碾碎的点点星光。
那是自己梦魇中能力失控外泄造成的冰霜。
再往不远处看，整幢房子都被厚厚的冰层覆盖住了，脆弱至极，被呼啸的山风一吹，就发出了轰隆的碎裂倒塌声。
“你、你……”
洛基张了张嘴，对毁了人家的房子感到不安，他想要道歉，可是又全然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不知该怎么说，最终只发出了一串毫无意义的字符。
艾瑞克：“……”
你什么你，这孩子不会是因为他操作不熟练，被搞傻了吧？！
之前他敲门的时候，冰霜已经随着洛基梦魇的深入，而蔓延到一种很可怖的地步了。等他将妮娜送出去再折返的时候，房子里已经是一片林立的坚固冰山。
艾瑞克怎么也叫不醒洛基，不得不用上强制手段，操控着洛基身体中运行的铁元素，强行暂停了他脑部的血液循环，以唤醒他。
他并不是学医的，对人体脑部复杂的构造也没有什么研究，只能简单一刀切。
难不成真的神智出了问题……
幸好，洛基这时候清醒地表达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洗脱了嫌疑，他指着窗外，惊恐之色一瞬间就爬满了脸：“那是什么东西？”
艾瑞克顺着那个方向望去，漆黑的山林中，无数道闪电照亮了夜空，张牙舞爪犹如狂龙盘踞，轰隆隆震耳欲聋。
又像是散落了一天的焰火，瑰丽而雄奇。
这颗小行星位于浩瀚星海之中，自然免不了和路过的天体发生摩擦冲击，就会变成这样的景象。由于艾瑞克在行星外面放置了超强的磁力保护屏障，所以不会有大碍。
但是当他再转过身试图回答洛基的时候，却发现洛基已经浑身僵直地躺了下来，紧闭着眼，面色惨白。
就像是落水之人，毫不抵抗地被深不见底的漩涡席卷着下沉。
窒息感灭顶而来，洛基甚至忘了要去呼吸。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害怕这些雷电，惊惧畏缩中还带着一丝伤恸决裂，电光照着他苍白失措的面容，又拓下苍白失措的剪影，仿佛想要彻底地远远逃开，哪怕被黑暗吞没，也不想再见到任何一丝雷电。
洛基放任自己跌入了最深的绝望之中。
耳边的声音也空寂消沉下去，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像封锁在一只完全密闭的漆黑铁盒子里。不知过了多久，思维也近乎完全消泯了，他却忽然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有人打了个响指。
就仿佛是掀开什么帷幕的第一声，而后眼前出现了微亮，所见所感的万物都重新鲜活了过来。雷电已经消失了，洛基眼神迷茫地看了屋顶很久，慢慢坐起。
艾瑞克舒了口气：“你醒的真是时候。”
差点又要再动手强制唤醒一回。
“谢谢。”洛基空茫的目光落定在了他身上，看着艾瑞克隔空摄取了一些金属块，手指翻动，捏成了一盏小小的灯。
他再度打了个响指，金属摩擦生热，火焰在灯芯中跳跃而起：“我猜，你现在大概想见到一点光。”
洛基怔怔地接住了这盏灯，轻轻一碰，像被烫到一般又飞快地松开了手。
“你真异想天开，这东西又不是武器，百无一用，我要它做什么呢？”他喃喃地说。
但与截然相反，他却伸出手，把这盏灯紧紧抱在了怀里。
贴着心口，是热的。
少年人的面容被这盏灯点亮了，如同阳光驱散了乌云，稚嫩眉眼间的黯沉和阴霾也在疾速退去。
“那就快睡觉吧。”艾瑞克凝视着他，说。
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今夜的梦魇事件已经解决了，但随即听到了一声坚定的拒绝：
“不，我不需要这个。”
洛基感觉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字一字，强硬而机械：“我深知，生命中所有能得到的温暖都是暂时的，我终究会被一个人遗弃在黑暗中。”
那就不如从来就不要有光……毕竟，由奢入俭难。
艾瑞克不由叹息：“你当然可以这样认为，但是……”
他无从知晓洛基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生出如此的感慨，但他心头，却不可抑制地涌起了相似的悲哀。
他也曾对此深信不疑，他也曾失去所有抛弃性命也要守护的一切，与世为敌，直到所有的伤痕都被时光稀释。
“但是你未来会很辛苦的。”
洛基的表情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辛苦”二字的含义，因为在他的过去而言，要活下来就已然需要竭尽全力。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竟然还能有别的选择……”他茫然地说。
慢慢将脸埋在掌心，倔强地掩盖住了所有的神情变化，背脊微带颤栗，肩骨的线条清疏而削瘦，皮肤近乎透明，仿佛是握住了一片薄如蝉翼的月色。
“别忘了你是个变种人。”艾瑞克今天第一次真切地微笑了一下。
“……”
洛基后来想想，说实话，他当时看见这个笑，真是害怕极了。
但此刻，艾瑞克沉静地抬手，向他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洛基犹豫再三，终于咬咬牙，卸下戒备将手放了过去。
明亮而灼热的火焰瞬间从交叠的地方升腾而起，划破了漆黑冷寂的深夜，像是流淌的绮丽霞光。
那是一种蓬蓬勃勃，几乎烧沸了灵魂的温度。
洛基着迷地紧盯着，用眼神去描摹火焰的轮廓，几乎没注意到艾瑞克是什么时候松开了他，而他又是什么时候不自知地用上了魔法，维持住这团火始终没有熄灭。
火焰星星点点地铺陈在他的眼瞳中，照亮了翡翠般地深碧色，空明清透，又洒落了迷人的碎金。
“就像这样。”
艾瑞克说，“你学会了自己发光未来既然是暗黑无边，你就去做唯一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