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合照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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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遐迩离开的第二天,纪向之收到了舒云的短信。

【他安全抵达，顺利入住。】

纪向之看着简短的讯息，恍然觉得航站楼前的那个对视,似乎成为了他和江遐迩的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他回复舒云：【他还好吗？】

舒云没有再发回短信。

钢笔被纪向之压在掌心里。

笔头在掌心留下一块不规则的黑墨，纪向之用拇指随意擦掉,墨印也只是变淡,黑色留在了掌纹里。

墨印旁边是肉色的淡疤，因为纪向之没有好好上药，留下了一条痕迹，永远的烙在掌心。

是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上药的。

纪向之回忆，是江遐迩生气以后。

他有时候觉得，江遐迩的脑子里有一个记忆宫殿，对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有清晰的记忆，江遐迩甚至替纪向之回忆过一个月前某一天早晨出门时,纪向之曾和财务通过电话,让纪向之按照日期翻回一笔旧账。

受伤以后，江遐迩每天晚上就拿着那些药放在茶几上,自己卷着家居服的裤腿给膝盖涂祛疤药,顺便喊纪向之一起。

江遐迩的离开很突然,但纪向之静下心来，却发现江遐迩是被一步步推开了自己身边。

他偏头看向窗外，想起自己手刚受伤的时候，有那么几天，江遐迩总爱问追着他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猜江遐迩这么笃定自己喜欢他，是因为手上的伤。

江遐迩很聪明,但也很简单，他认为纪向之为他付出，所以相信纪向之喜欢自己。

可那时纪向之只觉得，自己受伤远比江遐迩受伤来的容易接受，保护江遐迩是下意识和自愿的举动。

所以，江遐迩“你是不是喜欢我”的答案，往往是否定。

纪向之的回答有很多种，他说过“别乱想”，也说过“学生的任务是天天向上，不是天天做梦”“你是不是有恋爱妄想症”。有一次被江遐迩问烦了，他甚至说过“你毕业了我们就离婚”的话。

江遐迩虽有失落，但还是傻傻地说“哦，那我本硕博连读”。

没想到如今再听“离婚”两个字，却反而变成了纪向之难以接受的话。

纪向之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成片的文件资料图，黄白纸页中间夹杂的彩色，都是江遐迩的脸。

他热衷于拍江遐迩糗照，上班无聊的时候就发给小书呆子，惹江遐迩回复一些类似“你好无聊”“删掉”“拍的好丑”的话。

想到江遐迩在手机那头皱着眉头的样子，纪向之的嘴角微微上扬。

照片一页页翻过，纪向之看到了和江遐迩的第一张合照。

那是江遐迩来他家大概三个月的时候，客户送了三张科技世界游乐场的门票，纪向之知道江遐迩和梁安静喜欢这一款的，就把票送给他们了。

江遐迩收了票以后，犹豫了半天，晚上回家时说：“多一张票，你要一起去吗？”

那是江遐迩第一次主动对纪向之发出邀请。

不知道是因为江遐迩年纪小还是长得实在漂亮，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愿意宠着他让着他，纪向之听到这话时，有一种久违的受宠若惊。

后来他们三个就一起去了，结果江遐迩和梁安静完全是人菜瘾大，去之前高兴得满车乱窜，一进游乐园，坐上那些时空穿梭机以后，除了大叫之外发不出任何声音，两人一左一右，把纪向之两只手腕都掐青了。

纪向之一度怀疑他们邀请自己一起来玩的原因是缺少一个坦克。

在游乐园呆了一天，纪向之比那些带孩子的家长还累，坐在椅子上灌了一瓶水，看着远处认真研究游乐园地图的江遐迩和梁安静。

两人还在计算怎么排队可以快一些。

“别看了，歇会儿。”纪向之喊他们。

江遐迩：“我不累。”

梁安静：“我也不累。”

纪向之：“你们当然不累！我快要累死了！江遐迩！坐个双人的空中飞人，我胳膊快被你抱断了！”

江遐迩眼珠左右动了动，一幅做了亏心事的模样，被纪向之再瞪一眼以后说：“那我们歇一会儿，十分钟怎么样？”

十分钟也是好的，纪向之松了口气，掏手机刷了会儿。

正好游乐场里飞来一大阵泡泡，浪漫无敌，江遐迩和梁安静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笑的很开心，纪向之抬起手机，对着江遐迩和梁安静连拍了四五张。

他的动作吸引两人注意，江遐迩和梁安静过来，问：“你刚才拍我们吗？”

“拿去，”纪向之把手机给他们，“挺好看的。”

两人凑到一块儿看，梁安静抱怨纪向之把他拍的丑，要重新拍，纪向之叹了口气：“站好。”

于是手机上又留下了几张标准游客照，两个书呆子，比了两个傻傻的小树杈。

纪向之咕哝着：“还不如我刚才抓拍的好看。”

梁安静却很满意，推江遐迩和纪向之：“到我了，我给你们拍，遐迩一会儿帮我和纪向之哥也拍一张。”

江遐迩就被推到了纪向之肩膀上。

纪向之扶了江遐迩一把，顺手虚揽着江遐迩的胳膊，两人站在梦幻的泡泡雨中，拍下了第一张合照。

纪向之手机文件和照片会定期存进硬盘，但这张照片一直留在手机里。

他放大了局部，看见江遐迩圆圆的眼睛，和措不及防、惊慌的表情，还有额头上汗湿着黏在一起的几缕头发。

纪向之不懂为什么，这样的江遐迩，为什么会下那么大的决心离开他。

窗外只有一点点月光，纪向之从午睡椅上起来，走到江遐迩房间。

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纪向之打开灯，看见书桌上被江遐迩留在家里的笔和草稿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纪向之看不懂的方程式和计算式，纪向之翻到背面，发现上面有许多乱黑黑的笔画，没有逻辑，而且一圈一圈的，让人直觉写字的人心情很不好。

江遐迩不可能写东西写到睡着，他一旦有困意就会先去休息，不会让自己在不清醒的时候学习工作。

纪向之摸着纸，想起江遐迩和自己说过的“喜欢你的时间里，我非常痛苦”。

是自己让他这么难过的吗。

他捏着江遐迩那张草稿纸坐下，动手替江遐迩收拾桌子，鼠标垫边缘积了些脏东西，纪向之抽了两张纸擦，掀开鼠标垫时，纪向之看到一张照片。

是江遐迩的全家福。

纪向之心头一颤，小心地用纸捏住那张照片。

照片上江遐迩的年纪和现在差不多，应该是前两年江本初和付蕾还在时拍的，纪向之翻到背面，看见熟悉的字体：

爸爸妈妈，我很好，遇见一个照顾我的好人。想你们，你们也要好。

——江遐迩于214十九岁生日念父母。

纪向之记得那天，江遐迩父母忌日。

他陪江遐迩一大早就去了墓园，江遐迩背了个书包，纪向之上车的时候替他拎了一下，重的装了铁似的。

到墓园，江遐迩不让他背包，只让他拿花。

花最后被江遐迩放在碑前，他蹲在地上，逆着光看了眼纪向之，说：“你能不能先走开一下？”

纪向之嘴里念着“我走开我走开”，实际走到一边偷偷看江遐迩。

只见江遐迩从那个包里拿出了一个密封保鲜盒，接着又拿出一个，连续拿了六个，然后又抽出了一叠厚厚的纸，嘴上还不停地说着什么。

纪向之伸长了脖子看着，发现保鲜盒里有菜，还有水果，江遐迩把盖子打开了，齐齐摆成一个圈，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拿起那叠纸。

前后等了大概一个小时，江遐迩才开始收拾密封盒，而且好像终于想起了纪向之似的，抬头找他，纪向之飞快低头看手机，一幅势要把国内外新闻全都刷完的状态。

五分钟以后江遐迩背着包过来，没有出发时那么沉重了，他上车以后开始从书包里掏东西，自己吃了一顿以后，问纪向之：“你想吃车厘子吗？”

墓园在郊外，过省道，大货车多，纪向之没松手，向他偏了偏头。

“那个……我给我爸妈吃过，你不介意吧。”江遐迩说，“我不太想浪费。”

“这有什么，我不信那些，”纪向之说，“给我。”

江遐迩把车厘子递到他嘴边，纪向之顺着他的手咬了，又示意江遐迩抽张纸出来接核。

“你的菜怎么办，好几盒呢，打算吃几天？”纪向之问。

“你怎么知道？”江遐迩急了。

纪向之耸肩：“我偷看的。”

“你怎么偷看我！”江遐迩有点恼羞成怒，“都让你走开一点了！”

“我视力好，没办法啊。”纪向之欠欠地说，“不过你放心，我那个位置听不见你说什么。”

他这么说江遐迩才不恼，又咬了两个车厘子，

“那些纸是什么？”纪向之问。

江遐迩说：“我一年里写的论文纸质版。”

纪向之：“……”

江遐迩问他：“这些菜你要一起吃吗，是我从我爸妈喜欢吃的酒店里买的，挺贵的，不比你带我去吃的东西差。”

“你这小同学，年纪轻轻的就攀比上了？”纪向之说，“我正常下班的话就回家吃，下午和你说要不要煮我的饭。”

后来纪向之也披星戴月地回家了，虽然说了让江遐迩先吃，但江遐迩还是等着，两人一起过了江遐迩父母的第一个忌日，和江遐迩的十九岁生日。

这张全家福，就是这一天的。

原来……

纪向之明白了为什么江遐迩会说后悔带他去父母墓前，他根本不介意有没有花，他只是想要纪向之也在。

他深吸一口气，将照片重新放回鼠标垫下，偶然发现还有一角，他将长版鼠标垫掀起一半，看到了那张照片的全貌。

是游乐园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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