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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入钥匙,按下启动键,电动老爷车传出了“嗡嗡”的发动机鸣,听起来就像是垂暮的老年人在不停咳嗽,然后车身便如同得了帕金森一样不停振动。

也难得段社长会愿意将他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开到40岁的老爷车给贡献出来。

这玩意通体漆黑,流线体的车头里装着这个世界的发电机,宛如子弹头一样长。

它竖起的车灯也非常老式了,但它就仿佛一位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让人感觉到一种西式的优雅。

林哲鼓捣了老半天才把这老古董发动起来,他一擦干汗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办公室的留声机搬过来了吗?”

“不就是个简短的采访嘛,至于把留声机搬到车上来?”

“你不懂,这叫人生。”

文品把办公室搬来的留声机放在了车后座。

“不是人不人生的问题……”文品无奈地说道,“在这么颠簸的车上,留声机的唱针根本没法准确捕捉唱片的刻痕。”

他此刻坐在左边的副驾驶座上,回头摇动了一会儿留声机底座的转把。

车子开动的时候,整个车身都在不停振动,直要把两人都给晃得精神恍惚起来。

然后那设计成花瓣开口的留声机里果然也跟着振动,发出了恐怖片音效一样的诡异女声。

但林哲丝毫不在乎,边打方向盘就边哼起来,加上他此刻“前朝遗老”的扮相,活像个犯了癔症的糟老头子。

留声机里约莫能听出是个很清亮的女声,有些轻柔,虽然因为汽车颠簸而变了调,音质也极为糟糕,但的确是很动听的。

曲子带有浓浓的“夜上海”风味,不知为什么,文品觉得这女声竟有些像是“百里香”那老板娘的声音。

“这是谁唱的曲子?”文品无意间问道。

“秋娘的《红月》,你不知道吗?”林哲诧异地说,“她可是沪津最有名的歌女之一,与沐蝶、初夏并称为‘沪津三大才女’,你居然这么孤陋寡闻?”

“我又不像你那么关注八卦新闻。”

“八卦新闻?是关于玄学的新闻吗?”

听到不是熟悉的名字,文品便没有再回答他,脑海里开始回想起那名叫“苏忻”的老板娘的模样来:

她有着一种独特的古典美,叫任何人看上一眼都会难以忘怀……

可不知为何,文品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她,包括声音,也是极为熟悉的,只是自己却全然忘记了。

伴随音乐,老爷车穿过一道狭窄的老街,那棵高大得过分的参天巨树越来越近了。

文品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太平老城区的范围之内。

这是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是他全新人生的起点,怎么说也令他有些感慨万千。

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充满故事的老城区。

时候也不早了,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天空已经隐隐开始变得阴沉。

每当风吹过伸出墙头的枯枝,便会发出摇曳的“沙沙”声,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不少神秘的色彩。

段社长在文品离开前告诉过他,太平城区由上一个文明的废墟重建而来,因此被分为新街和旧街。

随着周围的房屋逐渐变得破败老旧,就仿佛一个人由新生到衰老,也像是从喧嚣走向死寂。

街道变得空旷而狭长,人烟稀少,电线杆歪歪斜斜,两旁低矮的院墙下停放着几架生锈的自行车,连贩卖冰糖葫芦的商贩都不曾见到……

太平区疗养院正修建在这条荒凉的旧街里。

“我们到了。”林哲说。

车轮逐渐慢下,当汽车完全停下之时,那座存在于老照片里的西式建筑终于出现了。

文品和林哲站在那生锈的铁门前,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它隐藏在深深的树丛之中,静谧的花园里没有任何人,地砖上杂草丛生,有的地方还残存着积水。

它比照片上的更令人生畏,也更显得沧桑和古老。

但它并没有那种黑白照片上阴森恐怖的感觉,有的,仅仅是一种古怪的静谧。

还有凉意。

“准备好了吗?”文品问道。

“你觉得呢?”林哲反问。

“那么……”文品深吸一口气,走到铁门前,雄浑有力地道了声:“出——征!”

“什么玩意?”林哲头顶顿时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紧张的时候喊一喊,能够缓解气氛。”

说完,文品轻轻推开铁门。

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你们两个,来这里想干什么?”

刚才光顾着喊口号,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

文品和林哲两人同时转身一看,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外国医生。

他有着一头卷曲的金色长发,面容英俊,棱角分明,显得精明干练。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红色花纹,像是某个刺青的部分。

他不停抚摸着胸前形似罗盘的八面菱形项链,白袍飘飘,以一种打量窃贼的目光看着两人。

“不好意思,我们是《明日邮报》的记者,这是我们的记者证。”

文品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们想要采访一下贵院的杨院长。”

“哦……又是记者。”外国医生以一种蹩脚的腔调,说着大夏国的雅言,他的脸上明显带着不快,“如果是关于‘太平区亡灵’的事情就不要来了,那些人的死和本院无关,明白吗?”

“不不不,我们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这时林哲赶忙来救场,他赔笑地说:

“其实我们是仰慕贵院杨院长发明的‘救赎疗法’,听说这对治疗病患非常有效,所以我们想对此做个采访,嘿嘿。”

外国医生一听,嘴唇微微翕动,好像想要拒绝。

可过了一会儿,他蓝色的双眼却慢慢变得柔和,像是忽然想通了似的,最后开口说道:

“啊,真拿你们这些记者没办法,跟我来吧,”

林哲脸上堆满了笑意,向文品眨眼以示成功。

“看来,在这方面,你还得学学我哟,文品妹妹。”

两人终于步入了疗养院的大门,可是文品却感到了那么一丝奇怪。

为什么那医生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却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

文品思考着,也可能是自己太过于关注疗养院本身,或者,太过于紧张,而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吧。

此外,刚刚那医生的话里,好像透露出有不少人曾经来采访过疗养院。

疗养院前的花园里种植了许多大榕树,树枝盘龙错节,垂落下道道细长的木须。

它的树冠将方圆几亩的土地给完全覆盖,文品走在林荫道上,光芒消逝在了这树冠的阴影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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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榕树下的座椅上坐着一位白衣的夏国修女。

她低垂着头,厚重的《原典》平放在身旁,她的双手则细心地整理着自己垂下肩头的纱巾。

听到三人的脚步声,那修女像是被惊吓到了,连忙起身,将书本捧在胸前,低头一躬,紧张地说道:

“星空庇护您,梁景神父。”

面对白衣修女,那名叫“梁景神父”的医生却只是点了点头,并且带着斥责的口吻说道:

“哦,星空在上,齐内莉姐妹,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那……那个,神父,因为11号床的女病人突然间发作,要攻击我,所以……所以……”

那个叫齐内莉的修女好像非常害怕神父,支支吾吾地说着。

“所以这就是你远离病人的理由?”

梁景神父的面孔立刻板了起来,责骂道:“他们都是等待星空救赎的可怜人,你忍心他们的灵魂,在恶魔的折磨下遭受苦难吗?”

齐内莉修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抬起头哀求着,风吹过纱巾的时候,露出了她脸上狰狞的血口。

“是我的错,神父,请宽恕我吧!”

然而梁景神父只是冷漠地说道:“没关系,我的孩子,看来你明年还要在初学院多修行一年……现在,立刻,给我回到病房去,听到了吗?”

“是!是的,神父!”齐内莉修女强忍着委屈的泪水迅速逃开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文品和林哲都感到一阵惊愕,林哲小声地对文品说:“我怎么觉得这神父有点邪乎?”

文品没说话,只是跟在梁景神父的后面。

“这便是我们的疗养院了,”梁景介绍道,“等会儿你们从右边进门,左边是给病患和神职人员进入的。”

文品和林哲抬头仰望着头顶高耸而老旧的西式建筑。

它很类似贵族的庄园,中间是圆柱形的尖顶塔楼,左边的排屋布满了大小统一排列的落地窗户。

而右边的排屋却非常奇怪的,好像一扇窗户都没有,整座墙面都被大榕树的树冠遮挡,条条碧绿的爬山虎覆盖住墙壁的边缘,中间的空白留有雨水冲刷的痕迹。

文品按照梁景的话从右边走了进去,他心想,这个邪恶老神棍规矩可真不少。

疗养院的环形的大厅异常开阔,整个光滑的地面被布置得像宇宙星空那样。

漆黑地砖上,似乎是按照着行星的排列,摆放着位置各不相同的巨大星体仪器,它们在地面的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给人一种行走于星空的奇妙之感。

“这地方不简单。”文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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