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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蓉如坠冰窟,发怔地听着华年含带警告道:“覆水不收,谢贤侄经纬之才,别在不该有的心思上折了念头!”

“……她是伯父的亲生女儿,幼玉斗胆,还望伯父莫要过于厚此薄彼。”

外界关于聿国公家“亲不如疏”的议论甚嚣尘上,谢璞误会也在所难免。华年无语了一会儿,懒得解释,顺着他的话道:“你岂不知蓉儿对你的心思?你这些年,对她也一向不错。”

“若无华云裳,娶华蓉做伯父门下贵婿有何不可。”

谢璞这一句心声堪称石破天惊,语气却是轻描淡写,丝毫不怕、亦不屑掩饰他的胸间丘壑,满腔城府,笑容仍旧光风霁月:“然如今嫡小姐已归家,伯父应晓,吾辈读书人于家于国于天下,求的不过一个名正言顺,一个庶不适嫡而已。”

“谢幼玉,你在说家事还是国事,别太放肆了!”

华年怒声未歇,门外响起一声清脆的瓷嚣打碎声。

屋里的争论刹那静止。等到有人开门查看时,门外除了一地狼藉,已经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华年脸色不好看,谢璞知机地起身告辞,出门后,婉谢了提灯引路的小厮。

他对这座府院的熟悉,远超任何外客。

年少时体虚多弱疾,同龄人常常不愿与他一道进学玩笑,全赖华伯父为他寻来不世出的名医,悉心调养年余,才有如今这副健康的身体。

只可惜,等他病好来华家致谢时,那个唯一愿意黏着他的小姑娘已经被送走了。两家的娃娃亲,也因华伯父一句“小女体弱福薄”而作休。

听说小奶团子离家那日,躲在他常给她讲故事的藤萝花架下,一个人哭了很久。

一片月白的纤影倏然闯入视线,谢璞心跳随脚步止了半拍。

姑娘看上去跑得匆忙,雪白中衣外只草草披了件单薄的褙衫,像个广寒月中化出的精灵。

云裳方才听见摔杯子的动静,担心这边言语不拢伤了和气,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谢璞,睁圆了水气润泽的双眼,指尖拢着衣领仓促向后退了退。

“别退了,后面是泥地,回头弄脏鞋袜又要哭鼻子。”

温润的嗓音似月下一枚净玉,这是谢璞自傅家那次一面惊鸿后,第二次见到长大后的华云裳。

她脸颊上没了小时候的婴儿肥,从玉润的螓首到柔美的颔尖,每一处都嬗变成恰到好处的纤秀可人,一颦一笑,足以牵动他错失了她若许豆蔻年华的缺憾。

小奶团儿长大了,脸上仍带着上回见面的茫然。谢璞无奈:“这事也不记得了?罢了,不会连玉哥哥也忘个干净吧、还躲,多年不见,便生疏至此?”

若韶白在这儿,就会知道云裳倒不是生疏,她与世间美男晤面,可谓如赏美景如会良辰,向来自来熟的很。只不过夜半衣衫不整的与外男相见,形象大跌,也不纯粹也不美,便把什么千山渡雪的赏心悦目都破坏了。

偏生对方态度客气,云裳一时想不到温凉可叙,不出声又显无礼,试探来了声:“……哦。”

“……”谢璞:该夸夸他们父女不愧是一脉相承吗?

幸而云裳及时从那张如沐春色的脸上看出一丝怅然与遗憾,心底一软,不好再装不熟,抬起小巧的瓜子脸,轻绵绵地叫人:“玉哥哥,好久不见了。我方才听到有声音……”

“茶杯没拿稳滑脱了手,吓着你了。”

谢璞身姿低俯,夜色中直视女子银河水洗般的纯净双眸,熟稔溺笑:“可惜身上没带糖。”

云裳错愕失语。

她对着眼前被月神眷顾的容颜,念头一歪:这张百里挑一的俊脸儿呀,入画当是极好吧。

·

“主子,太子在殿外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奎进来禀报,靠在窗楹发呆的容裔一瞬变回平时的沉冷,嘲弄一声:“他们也就这点诚意。”漫淡撂开酒壶要出去瞧瞧。

奎鲜少见主子如此放松的模样,明知下面的话可能扫兴,本于职责不敢不报:“还有,箕方才传回消息,谢璞戌时末进了聿国公府,片刻前才离开。”

容裔停住脚步,微醉的眼刀一瞬搠来。

奎整条后背肌肉本能绷紧,看到主子的手势后,近乎迫切地没入黑暗。

压抑良久,男人喉咙里滚出野兽护食的嘶音,“是我的……”

容裔心底又泛起白日里那股压不住的滔天杀欲,还有那一声从火灼血海里捞出的不堪的温柔:小花瓶只能是我的,别人谁也抢不走……

殿外青石月落似霜,身着大蟒黄袍的容玄贞跪得膝盖又冷又疼,依照母后和舅舅的意思,他不得不暂且伏低忍耐。他在心里把容裔千刀万剐了一万遍,面前的雕花门訇然中开。

胸飞玄蟒的男人走出来。

容玄贞两只腿肚子本能一抖,看清对方一脸暗火要找人撒气的表情,顿时什么腹诽都不敢有了。

太子殿下麻溜地恭敬叩首:“侄儿给皇叔见礼。今日之事,都是侄儿平日做得不好惹恼了叔叔,错在侄儿,还请叔叔恕侄儿年幼不当事,万莫疏了……。”

话没说完,两根冰凉的手指钳起他下巴,一寸寸勾起。

太子被迫抬头,那双冰冷无情的瞳孔清晰倒映出自己怯懦的样子。

蟒袍对蟒袍,不言可喻的威魄压顶而下,容玄贞胸前那条巨蟒仿佛变成了一条瑟缩的虫子,外强中干得可笑。

“皇……”

“太子,你可想好了。”

这是当年太子围府,铁青脸色挡在最前头的折寓兰说的一句话,也是前世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太子怎么回来着?

容裔歪头回忆了一会儿,撇开手嗤笑一声,“就怕我挟幼子废了你这名义上的太子,难为你这风流慕艾的孩子,守着一院子美人,硬是不敢要一个骨血。玄贞呐玄贞,你说容家男儿都如此,大楚的国祚也就到头了吧?”

容玄贞肝胆俱裂地僵在原地。

这话、这心里话他曾在无数个忍痛看着爱妾喝下避子汤的夜晚想过,可他从不曾宣之于口啊,这疯子怎么会知道,他难道会读心吗?!

“接着跪吧。”容裔转过身,轻淡地留下一句:“明早上朝时如若瞧见你,叔叔心情也许好些,朝议上就不给你母后没脸了。”

……

“殿下,太后娘娘似乎打算息事宁人,太子殿下跪在了铜芝宫外。”

月照千户,泰半难眠。继华年知悉宫变后,耳目通达的德馨大公主也收到了消息,然后这密事又通过公主府的密卫,送到了女儿女婿的府上。

驸马白羲之闻听此事后大吃一惊,郡主林素素安慰丈夫,“母亲传来消息不过让我们存个小心罢了,咱们赋闲无争又不站队的,夫君不必太过忧虑。”

“啊!!”

正说着,白皎皎的房里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心还提在嗓子眼儿没放下的夫妇俩心头一惊,连忙来到宝贝女儿的房间。

推开门,满屋子香气浓馥得吓人。

“宝宝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娘啊?”

只见白皎皎手握香匙两眼呆滞,怔怔嗅着她按华云裳给的方子制出的,不载于任何香籍旧典的香团,如坠迷雾:“原来她真的是长芸师太……”

“啊!!”

几乎同时间,江平侯府内发出一声惊叫,才收到紫衣军被屠正草木皆兵的太子党江平侯,立刻三魂吓没了两魂半,挟风带火推开自家臭小子的屋门,“吓死爹了,大半夜的嚎什么丧!”

“我刚才做梦洞房,”郝穑岔着两条腿呆靠在床上,绝望地盯着他爹,“盖头底下的不是华家小姐,我媳妇儿居然不是她!”

“啥玩意儿?就这!”

郝伯俞险些没厥过去,气得在屋里转馍馍找东西要抽人,“兔崽子还有脸提,上次就因为你娘背着我,找媒人上聿国公府提亲,聿国公不咸不淡几句话,把你爹我这张脸都埋汰没了!叫你平时不学好,还想管京城首富叫老丈人,你咋不上天呢?!”

郝家祖上从燕地东北迁入梦华起家,传了几辈人,还离不脱一口正宗的大渣子味儿。

纨绔世子被逼急了,声腔中也带出乡音:

“咋地了,我就要娶华家的漂亮小姐姐当媳妇!上哪儿找这么标致的姑娘啊,上哪儿闻那么得劲儿的香味啊!我娶我娶我就娶,这辈子小爷非华云裳不娶!”

“我叫你娶!我叫你娶!小兔崽子,看我不削你个扁饱!”

这一夜,华云裳的喷嚏从三更打到天明,然后第二天,她就伤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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