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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

“淅哥, ”地理课代表喊道,“淅哥?”

高考结束的早晨,大约是进入了雨季的缘故, 仍下着细雨,海上拢着层厚重雾气。

高考结束第二天,高一高二……严格来说是准高二和准高三,都需短暂返校, 回来交作业并搬教室。

盛淅刚到不久, 正从自己包里朝外拿外套,闻言微微一顿, 温和地抬起头,望向课代表。

课代表对他说:“你作业还没交。”

在一边坐着的思归感到自己好像被忽视,小声插嘴:“我也还没交呢, 为什么不问我?”

课代表瞥了思归一眼, 心态平和:“因为我知道归归哥你没做。咱们这都经历多少次长假了,我能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我昨儿晚上就把你名字写上了。”

余思归一瞬被点燃怒火:“少看不起我了!以后文理分科了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牛!”

“那你做了吗?”地理课代表问。

归归停顿了一下,坚强地说:“……谁要做地理作业。狗都不做。”

盛淅一瞬嗤地笑出了声,地理课代表则早就对思归见怪不怪, 转而对归归哥旁边那位无所不能的、向来无懈可击、门门作业都完成得堪比超人的盛淅大少爷一摊手:“淅哥,作业给我吧。”

盛少爷顿了下, 真诚道:“没带。”

课代表:“……”

“就没做呗?”课代表震撼溢于言表, “淅哥,他们也就算了,怎么能连你都……”

盛淅和和气气地说:“我可没这么说。我说的是没带。”

“……”

课代表说:“大家上学都上到第十年了, 长假结束第二天说自己没带作业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不会有人不知道……”

盛淅温和地笑起来, 无懈可击地坚持:“我就是没带。”

知道他一个字都没动的归归心想鬼扯,你就放屁吧你, 但凡动了一个选择归归我都生吃屎……课代表恍恍惚惚地看着盛大少爷,好像短时间内难以判断对方说的是不是实话,然而盛淅实在是太无隙可乘滴水不漏,斯文而含蓄地望着课代表,每一寸神情都写着真诚的送客。

三秒后,课代表定了定神,回去清点总共交了还不到十份的作业了。

文理分科已近,先修班本就有种不学理则成仁的奇怪气场,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学文,而且这一部分人多是在班上被暴打过的。

大多数人这届高考一结束连面子工程都不愿再做,做文小三科作业的人都寥寥无几;地理课代表将手头作业点了点,厚度还不及隔壁化学课代表单项卷子的三分之一厚。

课代表看到这点儿作业,晓得自己是首当其冲要被地理老师杀的那个,冷静地对十班同学道:“我要是地理老师,我就把你们片了。”

“已经片不到啦!!”有男生嘻嘻哈哈地大喊。

“……”

贺老师来之前,教室里仍吵吵闹闹的。

思归看着课代表追着那个喊话男生揍,又瞅瞅旁边正在收拾书包的同桌犹如大海般温暖平静的俊逸侧脸,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一点愤怒来。

归归根本没打算藏着掖着,立刻不爽地开口:“骗子。”

盛淅抬头看她一眼,嗤笑一声:“我不是跟你写的吗?”

余思归很不开心地看他一眼,心想你以为我就骂了你这个?我这俩字总结概括的是你这个狗比的一生。什么人会像你这么隐瞒啊!

……高二学长。

怎么能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就算“留级”俩字说出来大家可能有些异样,你也有无数次机会偷偷告诉我。归归我口风明明是很严的,有些事明明连对宁仔和妈妈都没有说。

归归感到自己非常不受信任,甚至到了一种委屈的程度……

……话说回来他好像的确也比自己大一点……

比归归大一岁的盛少爷心情却非常不错,挺温柔地看看只有脾气很大的同桌,闲聊问:“游戏玩了没有呀?”

天地间细雨绵绵,窗外远海传来汽笛声。

余思归一呆。那一刹那她眉眼蕴了一点水,怔怔看着同桌,片刻后低下脑袋,嗫嚅着讲:“……还没有玩。没有拿到游戏机。”

盛大少爷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他好像觉得归归很可爱似的,又从包里拿出个挺括的小纸袋,放在同桌桌上,用手指轻轻一弹。

“再给你个,”盛淅促狭地道,“免得他们说我故意不给你。”

思归一呆,就看到盛大少爷拎着一嘟噜一模一样的小纸袋站了起来,笑着,温和地向周围的同学分发他的伴手礼。

-

……

一中的高考结束,历来是八卦先行。

八卦小到今年高三的考试情况如何,考完试粗略估分的结果,年度押题的成功率;大到例行的友校互踩环节――第一中学和他们友校每年都从彼此高考结果踩到中考预录取分数线。

然而这两校学生之间关系却还不错,放了个高考假回来同学之间互相通了个有无,就造就了返校当天的八卦盛况。

“咱们今年这届高二,总共有三个去参加高考的。”

佳宁收拾着外面的书柜时,小声和归归讲。

高考后得搬教室,高一(十)班要搬到高二(十)班去,给暑假后的新高一腾出位置,一时间整个高一的走廊里废纸翻飞,堪比逃荒。

思归抱着自己还没翻开过的课本,吓了一跳:“啊?咱们这届吗?我怎么不晓得?”

“不是不是……”

宁仔似乎也不太适应他们成为了高二的这个身份,立刻修正道:“咱们上一届。原来的高二学长,他们这届有三个报名考试的。”

余思归更愣了:“啊?为什么高二就去参加考试?”

“想报科大少年班。”刘佳宁点了下。

余思归这才想起世上还有个叫少年班的、被她遗忘多年事物,了然地哦了声,拉开自己的柜子,准备搬教室。

刘佳宁问:“怎么样,你有兴趣吗?想不想提前一年告别高中生活?”

种子选手余思归诚恳道:“我不想。地段偏远,我无法承受。”

“他妈的事儿真多,”刘佳宁哭笑不得,从自己的柜子里抱出自己那摞书,问:“合肥都算偏?什么人呐,中科大少年班你都嫌弃……那你想去哪?咱们都高二了,脑子里得有点数了吧。”

余思归思索片刻,气闷地说:“我真不晓得。”

佳宁好玩地问:“哪个先打电话去哪个?”

“……这话就是说说而已,”归归非常迷失,但又很诚恳:“谁敢有这么稳的把握啊……宁仔,你想过想去哪个大学吗?”

刘佳宁说:“当然想过了。”

思归:“咦?”

“――和你不一样,北大清华我是不去想的,”宁仔心情很好地对朋友说:“我做梦梦个央财就差不多啦。”

龟龟非常茫然,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央财近不近,刘佳宁就看到了她柜子里那些书啊卷子啊的形态。

“我一直不懂,”刘佳宁震撼地说,“余思归,你怎么能活得这么没条理?”归归根本不晓得自己为什么挨喷,呆呆地问:“什么没条理?”

刘佳宁:“……”

下一秒刘佳宁用手一拍余思归的柜门!

――柜门吧嗒一晃,露出里面颤颤巍巍的、差点淌出来,但又以静摩擦力维持着微妙稳态的、写着余思归大名的卷子课本破文具。

“这就叫没条理。”刘佳宁一字一句地说。

思归:“……”

龟龟万万没料到竟是这个,抱着厚厚一摞课本,呆立当场……

“你同桌柜子里的课本按大小厚度必修选修学科别分类,光可鉴人、纤尘不染,”刘佳宁恨铁不成钢,上下打量柜子里那金字塔形的玩意,“余思归你这是什么?你这是什么?为什么一个人能把卷子堆成法老王的陵寝啊?我看垃圾焚化炉都会比你的柜子有条理一点!”

余思归坚强至极,含着泪水据理力争:“宁仔,你骂我就骂我,不可以扯我同桌!而且你用垃圾焚化炉五个字真的有羞辱到我,我希望你能就这五个字道歉!要知道我的柜子再乱糟糟也不至于乱成垃圾焚……”

然而,话音未落。

龟龟的柜子,哗啦一声流了出来。

余思归:“……”

“咦,垃圾焚化炉吐了。”刘佳宁诧异地说。

“……”

余思归有被宁仔气到,脑袋开始冒青烟!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为这场闹剧辩解,身后就忽然,传来了个和煦的声音――

“需不需要帮忙?”

龟龟委屈回头,刚刚被刘佳宁揪出来当正面典型盛同学立在后面,显然已经非常迅速地搬完了自己的。

他挺温和地看着这两位人生挚友,看了三秒钟――

――没忍住,哧地一笑。

归归:“……”

盛淅在那滩淌下来的书前笑了好半天,过了会儿绅士地对旁边的龟龟朋友招了下手:

“刘佳宁,我看我不用挑了,还是先给你搬吧。”

刘佳宁立刻道:“我看也是。”

余思归:“等……”

等什么?龟龟忽然卡了壳。

同桌挺绅士地将宁仔柜子里的东西挑着沉的、难拿的取出来,又想起什么似的,温和地对被丢在后面的思归说:

“你的东西先收下,别被路过的人踩着了。”

-

……

其实思归没多在意盛淅和宁仔是不是把自己丢在了后头,因为那毕竟是宁仔;就算不是宁仔……好像龟龟也不会太往心里去。

反正本来搬教室也是一个人收拾,差别不大。

于是他俩走后,归归一个人蹲在地上,归拢那些淌出来的破卷子。

余思归从小就不算多有耐心的人,更没什么条理可言,书都不愿按大小摞在一起,从来都随便堆成一坨完事;因此经常被妈妈指责没个小女孩样,但是余思归感觉自己妈活得也挺随便,搞不好是从她那里遗传的。

“……”

窗外仍飘着一点小雨。

余思归抱着卷子,看向走廊外落雨的窗户,心里忽然,再度浮现了自己曾检索到的内容。

――那是,甚至能用「天堑」二字,来形容的差距……

不能说他俩不是同源,他俩甚至渊源颇深。余思归的直觉是非常正确的。

然而――

然而……

那一刹那,思归不受控制地、甚至称得上惨淡地合了下眼睛……然后难以置信地在心里拽着另一只、挑事成功的坏龟龟一通猛摇,心想怎么会有人这么爱给自己添堵,这么致力于唤起自己惨痛的回忆吗?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高中阶段不要考虑这么多……不要考虑这么多!龟龟心中颤抖不已,拿起自己滚落在地的笔,刚准备抱着自己归拢的另一坨卷子山上楼――

――那个从小在她心里住着,爱挑事的坏龟龟就挑剔地开口:

「归呀,你和人家差得真的太大啦。」

思归气愤心想关我屁事,差再大也是我同桌。

坏龟龟在她耳边转圈圈,剔着手指甲,语气温吞高贵、一举一动极具名媛气质:「你们俩连身高都差二十多公分,你配不上他的啦。」

思归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内心戏还带身高攻击,心道我是你爷爷拿破仑!

恶魔龟龟见身高这招竟也不奏效,神色一凛,拿出上次的杀手锏:「未婚妻!」

“……”

余思归油盐不进,安详心想你再拿这个强取豪夺豪门剧本刺激我一次我就把姓盛的亲自拖过来当面问他究竟有没有老婆,办没办过订婚宴,有老婆的话有几个,咱俩一起死。恶魔龟这辈子没见过这种暴脾气,恐惧地说:

「……没有就没有嘛。」

-

……

余思归一个人努力把地上乱七八糟的卷子捡起来,这些东西沉重且难抱,可是还没来得及没站起来,那个小小的声响却又冒出了头。

这次的声音不高贵,而且带着一点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的意思,问:

「可是,思归,你觉得,你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呢?」

归归那一刹那,眼睫颤抖着敛起。

她甚至觉得心里被捏得发痛,是个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碰触的一问,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真实。

他……

“怎么了?”

下一刻,盛淅的声音忍俊不禁地响起,说:“我让你归拢下,别被踩了就行。”

思归一怔,那下她被强行从思路中扯了出来。

窗外天光昏昏,盛少爷生得个子挺拔,如雨里的松柏一般,敞怀穿件一中外套,神情揶揄又稳重,在思归旁边蹲了下来。

“给我吧,”

少爷低着身,在思归这侧伸手捞她的破卷子,哭笑不得地说:“还得专程下来给你收拾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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