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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沈浮桥站在河岸上,看着脚边用脸刹车的鲛人,心情颇为复杂。

没错,他穿书了。

天知道为什么他爷爷的书架上会有一本酸爽打脸升级流网文实体书,腰封上还写明了自己是本臭名昭著的烂尾小说。

他觉得奇怪,随便翻了几页,实在是味同嚼蜡,没看完就合上了。

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书中的世界。

眼前这条鱼是被族系排挤的尚未觉醒的鲛人王,因为天生发色和瞳色有异,被认为是不祥的象征,这时候他应该是经历过族权纷争,从海中逃命到这里的。

河水和海水的盐度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他脱水很严重,尾巴无意识地蜷缩着,新痕旧伤遍布全身。

原本应该意外被书中的沈岚捡到,好吃好喝地供上一段时间,然后被刮鳞卖钱的。

沈浮桥低低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

后面的故事他没看完,不过大抵也是血脉觉醒复仇称霸的套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索然无味,然而真正身临其境,该以血相偿的人还是自己时,才知道这样的套路也是很要命的。

沈浮桥不想沾染这些是非,索性在故事剧情还没牵扯到他时及早抽身而退,以免到后期多生事端。

于是他转身走了。

雨霖山落日余晖,澄澈的江河倒映着绮丽的晚霞,飞鸟划过清越的秋鸣,沈浮桥背着草药篓,一步一步爬到半山腰的小木屋去。

一边走,一边有些心生烦乱。

这山中野兽颇多,晚间休息时连自己的住处四周都得点上火把以驱虫兽,那鲛人就那么扑在河岸边,什么时候被野猪叼走了都不知道。

好歹是一条命,山里人少,消息闭塞,若是让他们发现了那条鱼,大抵也会认为是妖孽邪祟,活活烧死也说不定……

沈浮桥蹙眉叹了一口气,慢慢停了脚步。

救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权当是在救一个陌生人,反正这鱼这时候还没和他结仇,等他恢复好就让他离开,以后他如何也与自己再无关系。

他这么想着,就立刻折返回去救了人。鲛人头发很长,类似于某种红色的藻类生物,柔顺又浓密,铺了整个伤痕累累的背脊。

沈浮桥尝试了把鲛人装进自己的草药篓子里,但没办法,尾巴太长太大了,而且竹篓有倒刺,会刮伤他的皮肤和鳞片。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鲛人给拦腰抱起来。

这鲛人意外地轻,尾巴因为太长甚至还垂了一小截在地面上,沈浮桥怕不小心踩到,干脆将尾鳍握在了手心里。

怀里的鲛人很明显地颤了一下,沈浮桥以为他要醒了,怀了些希望看着他,没想到他不争气,皱了皱眉就没动静了。

沈浮桥认命了,抱着他往山上走,此时天际还剩下很稀薄的霞光,极为慷慨地映照到怀里鲛人的身上。他的皮肤甚至呈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白,浅蓝色的尾巴熠熠地闪烁着细碎的光影。

沈浮桥脑内有些空白,依稀记起这鲛人的名字宁逾。

为什么鲛人会有人的名字,他不知道,但此刻他承认这名字是很衬他的。

宁舍海天阔,逾白秋山辉。

沈浮桥生于书香世家,从小到大看过不少志怪小说,那些图书常常附有鲛人的插画,很神秘,也很美丽,但同时也很空妄。

但如今他怀里抱着的……居然是活生生的鲛人。

沈浮桥垂眸,宁逾尖尖的儋耳从红发中露出来,这是绝对不会在人类身上长出来的器官。

他轻轻笑了笑,唇边的弧度显得有些苍白。

这是梦吗,还是说天意如此……现世赎罪不够,还要他在这异世拖着这病痛之躯艰难求生?

罢了……罢了。

***

沈浮桥正摇扇煎着药,盥洗间突然一声重物翻倒和水花溅起的声音,不由得轻轻一叹。

家里盐本就不多,这傻鱼一翻,剩下的不知道还够不够。

他将炭火夹了一大半出来,改用小火慢慢煎,起身掸了掸衣裳,还是得去看看那条鱼的情况,省得他把整个屋子都闹翻了。

屋外离盥洗间几步路,沈浮桥走到门口的时候,身上浓郁的草药味还没散开。他轻轻推开了门,那条鲛人孤零零地坐在木板地面上,如藻红长发铺了一身,眼神却阴狠凶残得不得了,像是想把他抽骨剥筋似的。

他惜命,尽管知道现在的宁逾负伤在身,精疲力尽,还是没有贸然靠近。

“我在河边发现了阁下,我不怀恶意,阁下也无需担心。当然,如果阁下恢复了力量可以离开的话,我也再欣慰不过。”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但地上的宁逾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湖蓝色瞳孔里深藏忌惮与恨意。

沈浮桥看着那湖蓝色双瞳,内心暗暗地叹了声,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温润地笑了笑:“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山野书生,阁下若有戒备,我绝对无法靠近一分。我救阁下是出于恻隐之心,并不为别的,也并不敢为别的。”

他说着,还展臂让宁逾看了看。他穿着粗布衣裳,腰间不配一物,虽然身高腿长,但全身散发出很浓重的药味,皮肤也呈现出很不健康的白,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危险。

但宁逾的眼神松动了一下,但没有放下警惕:“水。”

声音沙哑沉重,像重物拖曳过石砾地,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宁逾很久没说过话了,嗓子很不舒服。

沈浮桥看看满地的水,又看看坐在最中央的小祖宗,简直头疼不已:“我可以问问阁下刚刚为什么要把浴桶打翻吗?”

宁逾没回话,只是冷傲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老子爱打翻就打翻,你再多问一句试试?

沈浮桥意会,也没有兴趣去挑战一条鱼的耐心,只希望这段时间两人相安无事,便任劳任怨地重新引山泉到桶里,只留了一杯底的盐,其它的都倒到浴桶里了。

宁逾重伤未愈,甚至没有撑着身体翻进浴桶的力气,沈浮桥在一旁当了会儿空气,直到他屡屡尝试未果,才温润出言:“需要帮忙吗?”

“……不必。”

声音依旧沙哑,沈浮桥听了心情有些复杂。他也不愿意多和这条鱼打交道,只是如果这桶水也打翻了,他就真的没有盐再来养这条鱼了。

到时候还得去借村民的盐,他对周围并不熟悉,对周围的人也不了解,就很是麻烦。

见他偏要逞能,沈浮桥抿唇蹙了蹙眉,上前几步握住了宁逾的腰,一下子就把他放进了浴桶。一小截尾巴还垂在浴桶边,被沈浮桥细心地照顾到了。

宁逾反手想捏住沈浮桥的咽喉,但奈何动作过大扯动了伤口,动作慢了不少,被沈浮桥堪堪避过了。只是尖锐的指甲划过颈侧,伤口处立刻渗出细密的血珠来。

沈浮桥抬指拭了拭颈侧的血,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唇线抿得死紧。如果有熟人在这里,就知道惯常好脾气的沈浮桥这是生气了。

宁逾像是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只是想帮自己,冰冷的眼神落到沈浮桥的颈侧,放在桶沿的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些。

沈浮桥不置一词,转身朝门外走了,顺道还带上了门。

意思很明显你爱怎样怎样,他不管了。

宁逾在他关门之后深深蹙起了眉,望向门的方向眼神像是有些疑惑,又像是有些苦恼。如藻的红发浮在水面上,他动了动尾鳍,浴桶里扑洒出一阵水花。

……前世,在这里遇到的人明明和方才那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然而气质却大相径庭。

那时的自己还很单纯,天真到对着那样一张贪得无厌的脸都能倾注信任,最后招致刮鳞之痛,留下一生的伤疤。

而刚刚那个男人很温润,手很温暖,笑得也很温柔,说话也很好听。会给他处理身上的伤口,会用盐给他调咸咸的水,把浴桶让给他睡,而不是把盐敷在他的尾巴,像腌黄瓜一样……用多了盐还不耐烦。

虽然他为了立威伤到了他,但说实话,他不讨厌这个人……尽管他长着和那个心术不正的小人一模一样的脸。

宁逾垂眸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最后竟然抬指轻轻嗅了嗅尖锐指尖的血味。

鲛人感官比人类灵敏百倍,能够清晰地分辨出细微之处的不同来。前世那个人是他手刃的,大仇得报之际,他清楚地记得那血的肮脏腥臭,与现在指尖的血味毫不相干。

重生的鲛人王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抬手轻轻地舔了一下自己冰凉的指尖,残余的血丝就进入了温热的口腔。宁逾细抿了一下,确认这血的味道是甜的,甚至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几乎让他有些着迷。

前世那么憋屈地死去,甫一重生便遇上这种怪异的变故,宁逾甩了甩尾鳍,窄窄的一方水波荡漾,王的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这个人不是该死的沈岚……那么他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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