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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说着, 因刚才提了,只道那酒席婚宴之事,全权承给一处妥当的好酒楼,索性三人就顺着这天桥到左旁的廊上, 也没下街去, 就直接钻进了这茶楼里, 择了一处临窗雅致的桌椅,围坐起来。

这茶楼一头临街,一头便是小河叮咚响,流水潺潺,几丛花卉开在河边上, 引得蝴蝶纷飞, 只将两个稚子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不知是从何处折了一根树枝来,上面挂着一条绣花线,线头上绑着蚯蚓, 就这样扔河里去钓虾。

崔墨沅瞧见了,十分担心, 正巧小二上茶来,替她们将垂帘放下, 便招手问小二:“那是谁家的孩子,叫大人瞧着些,别摔了河里去, 便不好了。”这河水虽不算汹涌, 但对于两个稚子来说,也是能淹到头顶去。

小二的闻言,只绕过桌椅, 从另外的窗口往下瞧,一时也是惊住了,“隔壁客栈里住宿的客人,也是胆子大,容几位稍等,小的去隔壁客栈跑一趟。”

“不妨事,孩子重要些。”崔墨沅等人叫小二只管去,她们这里左右就是找个地儿坐一坐,闲聊罢了,并不着急上茶点小菜。

待小二去了,几人也不放心,只将大半个身子都朝窗户外面探过去,喊着那两个小儿:“娃娃,你们家大人呢?怎在这河边玩耍?危险得紧,快到院子中央去。”

那两个小儿听到这声音,左右巡视,最后终于发现声音是对面楼上的,便抬起头来,却一脸的不悦,十分不客气地怼道:“要你管?”

一般情况下,孩子若是叫大人喊,早就一哄而散跑了,哪里晓得这两个却是胆大的,不但不走,反而还要怪周梨她们三个多管闲事。

崔墨沅也是傻了眼,头一次叫一个孩子怼,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这茶楼的小二跑得倒是快,这会儿和隔壁客栈的小二一起将孩子抱到了院子里去,一面去找他们家大人。

三人见此,也就没再多管了,哪里晓得这才落座各自倒了茶水,忽又听楼下传来惊呼声。

终是好奇,便又朝窗外探去。

只见这会儿不但是茶楼客栈的小二,就是隔壁客栈的掌柜账房都聚集那里,掌柜的手里拿着一页纸,正满脸焦急地询问着那两个小儿。

但是他们这会儿都退到院子里去了,并不在河边,所以说了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

不多时,茶楼的小二来了,抬着托盘上来送茶点小菜。

周梨就坐在窗户旁,见那客栈院子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不见散去,便也是好奇,问起小二来:“那头怎么回事?”

小二叹着气:“方才小的得了几位客人提醒,过去喊他们看着孩子,不想去客房里,却不见了孩子的母亲,反而只留了一封信在那里,说孩子们的父亲抛妻弃子,她如今也不要孩子了。”

也正是没人管,孩子才到河边去钓虾,无人问津。

周梨几人一听,顿时也是担心起来,连忙追问道:“店家可是晓得他们母亲几时走的?在此处可又有什么亲戚?那住宿时候登记的又是哪里的户籍?”

城中一向严管,不管本地还是外州府来客,都是要拿出名碟做登记的。

各家的账房也是经过衙门那边统一培训过,若是有人胆敢作假弄虚,少不得是要去挖个几年的矿。

小二听了,一时反应过来,“都急昏了头,没想着去查户籍,客人这里慢用,容晓得过去跟他们说。”

于是小二的又跑了过去,但这丢孩子一事,终究是闹得满茶楼和隔壁客栈人尽皆知。

起先还以为是这俩孩子叫人贩子拐来,人贩子出不了手给丢了?毕竟现在这律法严得很,谁敢买娃儿?

就是亲爹妈也不能卖孩子了。

后来问这两孩子身世,他们虽小,但也是聪明,只不过不知从前在家是如何教养的,又或是父母亲从不在他们身上放心思,因此出口的都是污言秽语,说的也是不着边际的消息。

还是那客栈里一位妇人拿了点心来哄,方从他两个兄弟嘴里套出话来。

原来也是殷实之家,不过父亲扔下了家中老小,跑来这屛玉县寻他的劳什子青梅竹马,就没了消息。

母亲就带他们来寻,但不知为何,将他们兄弟扔在这客栈里,便走了。

如今两个孩子客栈掌柜也不知送往何处去,只叫人去赏罚司那边报了案子,自己先叫娘子给看着。

因着此事,崔墨沅和云夫人都更加坚定地支持朝廷如今提出的婚嫁自由之说,当然也不是全然抛弃了原本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只不过是更多地要尊重当事人的想法,不能如同此前那般,全然听由父母的安排,盲婚哑嫁。

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夜色也逐渐来了,正欲打算各自告辞归家。

忽听得隔壁客栈里一阵欢喜之声,不多时便听得原是那赏罚司将孩子的母亲给找到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狠心丢下?她就是吓唬孩子,一直盘旋在这附近,所以很快就被赏罚司的人察觉到。

如今也探清了她为何要吓唬孩子之事。

小二的打听了第一手消息来,只同她三人说道:“那娘子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夫家落魄,为了保住产业,同她家联姻,娶了她过门来,她也是上敬爱公婆,下照顾弟妹,还养了这两小儿,算起来是有功无过的,四下邻里也没有说她不好的。”

说到这一处,那垂帘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只可惜她那夫君非良人,靠着她娘家的帮忙,生意越做越好,手里银钱多了,便开始寻起当初被他抛弃的青梅竹马来,从此流年在外,家中不管生意不做,全将一切重担压到这娘子身上,可怜这婆家人不但不帮娘子,反而埋怨她没有出息,留不住自己的夫君。”

周梨挑起垂帘,只见这隔壁桌就只有这个年轻娘子,梳着妇人头,穿着朴素,只不过那举手投足间,却是有一股英气。

而这娘子并未在意周梨此举,也不介意大家打量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台前,朝着那此刻河对面灯火明亮的院子里望过去,继续说道:“不但如此,他们趁着女子接管丈夫在外留下的烂摊子之际,还在家中教坏了她的两个孩子,将那男人不回家的缘故都归咎到女子的身上来,让两个孩子对她也怨恨无比。”

周梨疑惑,问起她身份来:“娘子是?”她知晓得也未免太过于清楚了吧?好似她就是当事人一般。

那娘子听周梨探她身份,也无隐瞒之意,落落大方地转过身来,“我姓钱,那两个小儿是我侄儿,那个气得扔了孩子的,是我的妹妹。”

小二的一听这话,顿时反应过来,“客人一下午都坐在这里,那岂不是……”

钱娘子满脸怒容,含恨说道:“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同他们家的人一样狼心狗肺,我妹妹内外操劳,养着他们一大家子,回头还要叫他们一家子欺负,连这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不偏向她,同那一家子没心肝的一样,怨我妹妹。”

周梨十分纳闷,这日子过得还不够苦么?所以问出心里的疑惑:“既如此,和离便是。”

那钱娘子却是长长叹了口气:“我家中只有姐妹二人,本无兄弟,自小就受人欺凌,我虽招了女婿上门,但也是个软性子当不起家的,我妹妹身恐和离后,没有了婆家撑着面子,将来我爹娘走后,我这里叫族里欺凌夺了家业。”

她这个话,让崔墨沅和云夫人都下意识地朝周梨看过去。

周梨摸了摸鼻子,“那有什么,我家也是姐妹两个,不照样过得好好的?而且你不妨想一想,你妹妹这个夫家有儿有女,当年却还要靠娶你妹妹来维持他们家的家业,可想而知,他们家也不如你们家,你问你妹妹,不和离留着这样的人家,确定能对你们有什么帮助么?”

把人磋磨没了还差不多。不过又想着钱娘子的妹妹实在倒霉,一家子都下头,难怪早些时候两个小儿在河边钓虾的时候,表嫂好心提醒反而叫他们俩嫌弃多管闲事,感情是家中本来根基教养都不行。

崔墨沅也附和着:“这位娘子,我自来都是劝和不劝分,只不过如今你若所言句句属实,当该劝你妹妹和离了才是正经,如此为人家做牛做马又不得半分好,有这一份心,倒不如放在孝敬自己亲爹娘身上来。”

这上不慈,下怎孝?凡事都相互的。

云夫人也连忙说着:“眼下各州府都在推行新政,听我小儿子说,像是你们这样的事情,白大人还专门定制了一套律法,按照新律法,你这个妹夫是有过错的,到时候真要闹去官府和离,你妹妹既是能追回原来的陪嫁产业,孩子还能争取到身边自己抚养,再有这些年成婚后挣来的家业,她也能分一大半。”

她能只晓得如此清楚,只因老二云戈就在赏罚司里当值,早前便给这白镜做文书记。

所以每日回来,少不得提起衙门中事来,一来二去的,云夫人自然也就晓得了不少。

钱娘子一心一意都在为妹妹的事情操心,她们又非那朝廷中人,自然是不晓得这些个新政的推行,听得这话,满脸大惊,钱财倒是小,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妹妹今日虽是气得将孩子丢了,但她哪里真的舍得?

若舍得,就不会求自己在这里看着,她自己也在这附近吧?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真走了,这两个孩子会不会也像是哭着找爹那样找娘?

但事实上两个孩子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被丢了,且自打他们的父亲开始寻找起那青梅竹马之后,他们的母亲既然是要管着家里的琐事,外面的生意也要自己亲手打理,哪里有时间来陪同孩子?

所以这孩子都是祖母他们在管教,因此自来听的话,都是他们母亲怎样不好?常年见不到父亲,也都是母亲的缘故。

这样的话,一日日在耳边听着,又还是小孩子,没有什么判断力,加上祖母在他们眼里又是慈祥人,要吃糖就给糖,又不像是他们的母亲那样严厉,不让吃糖还要管他们读书。

如此,自然是对自己的祖母多信任些。

时而久之,也是怨恨起母亲来,真将母亲当做祖母口里那等恶毒女人,还将父亲给逼迫离家去。

“可是当真?孩子若是和离后,我妹妹能带走?”钱没有了再赚,关键是这两个孩子啊!终究是自己身上十月凝结而成的骨血。一时想起妹妹,又替她委屈,“今日她气恼,只因这两个被教坏了的小孩子,不但骂她,还骂起我父母双亲,说是活该我们钱家要断子绝孙,只得了我们姐妹俩。”

钱娘子的妹妹也是听得了这话,那时候才气得写下了书信,打算丢了孩子吓唬他们一回。

这等话语,从这样的小儿口中说出来,又是至亲人,简直就是锥心之疼啊!也难怪钱娘子的妹妹给气得糊涂了。

周梨也是给气得不轻,但这事儿也不能怪钱娘子的妹妹糊涂,竟然劳心劳力守着这么一个人渣家庭,到底还是自来那所教育的旧思想将其禁锢住了。

男尊女卑什么的,是该给土崩瓦解了才是。

但她又深深地明白,这到底有多难。一如方才钱娘子所言,妹妹一直这样艰难维持这段婚姻,从不敢提及和离之事,就因他们钱家无亲兄弟,还担心以后父母不在了,族里欺负她姐姐。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按照老规矩,那没有儿子的,都是要从族里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无论如何在他们的眼里,女子终究都是外人,所以越是有些家私的人家,就更是讲究这一套老规矩了。

当下见刚才看起来还坚强的钱娘子,这会儿却因妹妹被亲儿子骂而流了眼泪,便也劝慰着:“两位嫂子说的极是,你当是要相信朝廷,再何况你们家没有兄弟,那也无妨,朝廷的新律法同样规定了,女儿仍旧可继承你们钱家的产业,若是族里一定要将儿子过继,你们不同意,他们也不能强行,不然你们便告到衙门里去。”

说到这里,只问起钱娘子来:“你们是哪个州府的人?”

钱娘子擦了眼泪,这会儿脑子也清楚了几分,看着两位妇人和年轻姑娘,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人,不能哪里能说出这些话来?便想没准真能听了她们的话,将家中这一桩破事给解决了。

便连忙回道:“小妇人绛州人士也。”

周梨一听,只同崔墨沅问着:“表嫂可是晓得,这一任绛州知府是何人?”

崔墨沅一开始是在那幼儿馆里帮忙,但那是老早之前的事情了,后来己也进入了十二属中。

当然,凭着的还是自己的本事。

听得周梨问,只细想了一回,方有了个眉目,一面忍不住揶揄周梨:“那时候你也没少去尚书阁,竟是不知晓,是今年科举第二十七名的风满月,是个年轻后生,原本家中就是做香薰生意的,他的策论作得好,三考分加得多,我是没少听你大表哥夸赞。”

周梨对此人倒是有印象,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策论作得好,而是因为他这名字,一开始叫周梨误以为是个女官,哪里晓得竟然是个男子。

因此也道:“原是这风大人啊,倒是个耿直公正的人。”一面转头朝着钱娘子说道:“这风大人行事公正,方才我云大嫂此言不假,朝廷的确是有此律,若是你妹妹夫家不愿意,只管到衙门去求他们判个公正。且你们绛州的同知大人明若是,也是一位女官,若是害怕公堂上去,可先写状子递与这明大人去。”算着时间,这会儿该是到了绛州任职才是。

钱娘子得了崔墨沅和周梨这话,哪里还不晓得,她怕是运气好,遇着了几个朝廷的女官了。

来这屛玉县三四天了,也听说了不少女官,但朝廷只要不参加大朝会,都不强行让大家穿官服,所以她也没法辨认谁是女官。

而如今得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遇着贵人了,当下二话不说,连忙屈膝朝她几人个跪下来:“几位大人,求你们替民妇的妹妹做主。”

崔墨沅赶紧将她给扶起来,周梨也在一旁道:“这跪天跪地跪父母,哪里有跪旁人的,如今不在堂,你且起来说话。”

钱娘子也听闻,如今见了官员们,只要不犯事不在堂上,都不必像是从前那般跪下磕头。

这旧礼给废除去了。

但没想到是真的,当下又惊又喜,只不过起来后仍旧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时候只听得周梨继续说道:“领着你妹妹回家去,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她自是狠不下心给丢了,那头又不是认真教养,的确不该留给他们。万幸孩子还小,性子不端及时扭转就好了。”

说罢,三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是默契地一起离开。

等她们三人走了,围观的人群里,这时候也有人反应过来,认出了周梨来,只后悔不迭,刚才竟然没认出来,不然该上前见礼才是。

一头又同这钱娘子说道:“这位娘子,你们姐妹两个好运气,可是晓得今儿遇着了何人?”

钱娘子一脸懵,不解地看着众人。

便听得有人说道:“那位年轻的姑娘,是咱们当朝三首辅之一,也是唯一的一位女首辅,自来她便常常听老百姓们发声,你妹子如今遭了这等委屈,哪里还怕逃不出火坑来?”

也有好心人劝着她,“你们家就两个姐妹有什么稀奇的?人家周大人,家中也是两个姐妹,也没有见着谁敢轻看一眼,到底还是要你们自己自立些,便是女子,也不该一心都指望着男人。”

这时候一个妇人也道:“我们虽不知你这话语有几分真假,但看你说话气度,也是个有出息有本事的,既然自己已经有这份能力了,何必又要指望着男人呢?至于那族里,他们敢闹,我替你出个主意来。”

众人听得这妇人要帮忙出主意,一时都靠近了过来。

钱娘子自己也是认真地朝她看去。

便听妇人问:“你们这族里,可全都是大富大贵之人?”

钱娘子摇头,“原是乡里人家,祖上出过七品县令,在族里建了祠堂,请了先生来,我父亲正是当年受益者之一,只不过没能考上秀才,便行商做起这皮毛生意来。”

走南闯北许多年,也是攒下了不少家私,将祠堂翻修,又替村里铺了路,重新请了好先生教授族里子弟,也盼望出两个人物来,好光耀明楣。

反正样样好事做尽了,却是有一憾事,膝下只得了这两个女儿。

众人听得她这话,只想起她妹妹在夫家做的一切,就有人说道:“感情你们家这是遗传的,你父亲这样为族里出钱出力,偏自家辛苦挣来的产业还做不得主,你妹妹可不就是学了你父亲。”

方才说要与她出主意的妇人也气得骂道:“这样一帮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你们何须再惯着他们?我起先想要与你出的主意,便是叫你家不要在给族里公中拿钱,本来想着还有些过意不去,如今看来,他们实在不该吃着你们家的饭又要骂你们家的人,你们就该断了这银钱。”

这话很是得大家的赞同,甚至有人说:“虽说是一族的亲戚,但也没有这样做亲戚的,手伸得理所应当,你们要有这钱,倒不如拿去给那各处的幼儿馆或是书院里头,还能得一张匾额挂在堂里彰显身份,证明你们是个慈善人呢!别人来瞧见了,不得夸你们几句。”

“是了,有钱不如做好事情。”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管男男女女,言语之犀利,都叫钱娘子诧异不已。

她实在不敢相信,如果全是女子站在自己这一头也就罢了,偏还听得不少男人也在替他们家说话,当下也是感动不已,只朝各位拜谢:“多谢各位的建议,小妇人一定认真采纳。”

还有人不放心,朝着她喊:“当家做主,要相信自己,生孩子那样疼,等于走了一趟鬼门关,你试想鬼门关你都走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得的?”

钱娘子从这茶楼回到隔壁客栈的时候,妹妹还坐在屋子里哭,两儿子果然是被养坏了的白眼狼,也不管他们亲娘如何?自顾在一头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

她看了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最大的也才七岁罢了,自大的四岁开始,妹夫开始到处寻找他那青梅竹马,便不在管家里的生意,一切都由着妹妹来操持。

也是自那时候起,这孩子便由着孩子的祖母来教养。

所以孩子如今的一切行为举止,不是孩子的过错,都是因为没有一个良师来教授。

他们懂得什么?所以也不去怪罪两个孩子了。

但这俩孩子对钱娘子既是不喜又十分害怕她,如今见她进来,连忙就停止了说笑声。

若是以往,钱娘子少不得是要责斥他们,为何惹了母亲哭啼?但今日奇了怪了,钱娘子不但没有责斥,反而是走到他二人跟前来,蹲下身温柔地伸手摸着他们俩的头说道:“以往是姨妈的不是,明日啊,咱们也不找你爹了,姨妈和娘带你们到处在城里转一转,玩几日我们就回绛州去,好不好?”

出去玩?小孩子哪里能拒绝得了的?可自打来了这客栈里,都是姨妈和母亲轮流看着他们,却没有将他们带出去过。

可是进城那一日,他们可都看到了这城里到底是有多热闹,每日在这客栈里,也是听到高墙外面的叫卖声,如何不想去?

所以一下欢喜起来,“姨妈没骗我们么?”

“不骗你们,不过你们要听话,快去将手洗了,这些点心也莫吃了,等你们娘擦了眼泪洗了脸,姨妈就带你们去夜市玩耍,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她说着,一面朝妹妹钱小娘子看去,“妹妹,你也去洗把脸,来了屛玉县几日了,却没有好好去转一转,咱们难得来这一趟,不该总是满怀怨怒,错过了这许多好景色。”

两个孩子只觉得今日的姨妈变了个人一般,但听到晚上能出去,那叫一个欢喜,没有去细想。

他们以往在家中即便能出门,那也是白天在马车里或是轿子里,晚上什么时候得出去过了?

自然是高兴,顿时都变得听话了不少,那大些的小富就拉着弟弟小贵去洗手。

“姐姐?”钱小娘子不解地看着钱娘子。

钱娘子已然走到她身前来,拿了手绢替她擦拭脸夹,“我在茶楼的时候,遇到了几个人,她们的话,叫我醍醐灌顶。咱们来这世道走一趟也不过百年,没道理叫自己活得委屈巴巴的。”一面只将那茶楼的事情与她细细说了。

钱小娘子的表情随着她后面的话,越来越惊讶,一双眼睛更是瞪得圆圆的,两个孩子早洗完手来到了跟前,她还良久不能反应过来。

直至听到孩子们催促她去洗脸,她才像是回过神来,叫两个孩子拉着去洗脸。

出客栈的时候,小二还不放心,又怕她将孩子丢了,再三劝着。

她姐妹两个带着孩子出了客栈,到底来了几日,又四处寻找她男人的踪迹,已经对这城里算是熟络几分了。

当下带了孩子们去乘客马车。

两个孩子只觉得新鲜,坐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街道两旁的风景,一阵阵惊呼欢喜中,少不得拉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一起看一起分享。

钱娘子看着这一幕,忽也觉得是母慈子孝的。等着到了那南广场附近下了马车,因两个孩子想要吃这里的凉粉果盘,钱小娘子刚想开口阻拦,生怕孩子吃坏了肚子。

但被钱娘子拦住了,“妹妹,难得出来一趟,叫孩子们欢喜吧,若是担心,少叫他们吃些就是了。”

等上了楼去,店家拿了菜单来,又见上头有各种小吃食,不单单是这凉粉果盘,还有什么小烤肉白脚虾,甚至是粥食都有。

钱小娘子便要点些,钱娘子却道:“问问孩子们想吃什么吧。”她瞧了菜单,这家店里的,便是烧烤,也有那不辛辣的。

钱小娘子闻言,便也是将菜单读给孩子们听,两个孩子不免是觉得受宠若惊,一面偷偷打量着钱小娘子的神情,一面点着菜,只要见钱小娘子有皱眉的举动,连忙改了口。

钱娘子在一头也看得心疼,“吃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两个孩子知晓母亲听姨妈的话,也就暗自松了一口气。

客人不少,等着上菜要些时间,所以这二楼其实靠着一座小山坡,所以二楼的大堂就衔接着小山坡,上面修葺出一片平整地来,也摆放了不少桌椅,还有一角专门是给孩童们玩耍的地方。

堆积的都是些木头,不过听说效仿临渊洼那边的木头猫等等,所以小孩子可以拿来拼出些小兽或是桌椅,因此都十分痴迷。

小富小贵兄弟俩一下就去被吸引过去了,钱娘子见他们玩得认真,也趁机和妹妹说起话来:“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里有不爱你的?我如今想来,他们平日里瞧着不爱护你这个母亲,一来是他们祖母的缘故,二来你也有责任。”

虽说钱小娘子每日在外劳累,回来还要管着家里一大堆事情,对孩子自然是没有了耐心,管教又严厉,但孩子到底是需要爱。

母亲的爱,也是无人可替的。

钱小娘子闻言,却觉得委屈,“我倒是想给他们好脸面,可是我每日那样累……”

“我知晓你累,所以我今日便是想劝你,和离了吧。你仔细想想在客栈里那些话,我不是给你照读一遍,我是要你仔细想。你离了他们家,也莫要再找这负心汉,有这些精力,倒不如捯饬捯饬你自己,或是对孩子耐心些。”说罢,只看朝那边玩得高兴的两个孩子,“他们还小,如今好好教,总不至于走上偏路去。”

钱娘子说完,也不指望妹妹一下就想通了。因此也不催促她做决定,只是却将自己的决定与她商议着:“我想着,大家说的都对,所以我回家后,头一件事情,就是断了给族里的供给。我想着这些年,为了讨他们的高兴,每年给族里的银子加了又加,细算起来,已经四五万白银不止了,我叫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倒是有了精神来算计我们,你想想那些个叔公,这些年哪个不吃得肥头大耳的?只靠着他们那些田地,能吃得出来么。”

还不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喂养出来的,可是却没有一个知恩图报的,个个都想再索取更多。

钱小娘子满脸震惊,“可是这样一来,他们怕是要闹。”闹起来,又叫乡邻笑话,怕爹娘难过。

钱娘子这会儿却已经看开了,对这些满不在乎,“他们要闹就闹,反正新律摆在那里,我不愿意,他们也没法子?大不了我将店铺都暂时关了便是,以后就是不再做这生意,咱也不怕饿死,可他们不同,那地里的庄稼可还要指望他们,又没了咱家继续拿钱供养,他们耗不下去的。”

说到这里,心疼地抓起妹妹的手来,“妹妹,我们两个说是女中豪杰,是托大了些,但这些年你我各自撑起一个家,白白养了这么多白眼狼,也不是那没出息的,既是有出息,咱该将自己的本事用在该用的地方上。你看你,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为了那所谓的名声,把自己折腾成了个什么样子?”

正当时,玩得高兴的兄弟俩只将合理拼出来的小凳子举着给她瞧,一边高兴地喊:“娘,你看。”

“小富小贵真是厉害。”钱娘子夸赞了一声。

钱小娘子也露出笑容来,使得两个孩子顿时欢喜不已,更加认真地去拼凑其他的碎木块。

钱娘子见着妹妹脸上的笑容,实在是百年难见,也是趁热打铁道:“便是为了孩子,你也要和离,你看两个孩子多聪慧,再给他们祖母教养,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可敢想?何况不是我说,她能把自己的儿子女儿教成那样子,管家家不会管,做生意生意不会做,以后难不成孙子她还能养好了?而且两兄弟都这般大了,还没正经开蒙,咱是不求他兄弟两个将来考什么状元,但好歹要读书认字,不做那睁眼瞎呀。”

钱小娘子叫她说得有些急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哪怕白日里闹了那些荒唐事情,但还是十分牵挂他们的未来。

因此有些心动,“我要和离,还要孩子又要陪嫁,他们家是不愿意的,衙门真的会帮我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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