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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孩子的缘分是天注定的，唐皇后也做不了主。
唐皇后早就因为这件事情询问过担任太医正的朱荣，朱荣保证太子和太子妃的身体没有一丁点问题，那么既然是孩子缘分没到，唐皇后再心急也做不了什么。
她丢开这些想法，重新投入逗弄孩子的乐趣之中。
唐妙蓉坐在外殿听着内殿里不时传来的笑声，也轻轻勾起嘴角，眼神更显温柔。
吴昭容早晨请安的时候已经被唐皇后敲打过，现在被派来帮着唐妙蓉打下手，心里简直千恩万谢。
虽然陛下的后宫简单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但是吴昭容从来没指望过自己还有摸到宫务的一天，她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自己心里明白。
唐昭仪是皇后的亲妹妹，又是陛下的心头肉，她接掌宫务是众望所归，有没有高位都不阻碍这件事情的发生，但此事照吴云英自己的理解，昭仪竟然主动提议自己来帮着分担宫务？
要吴云英说，唐妙蓉就是年纪太轻了脸皮薄，大权在握的机会多么难得，与其把宫务分出去，还不如对陛下说份位太低不足以服众，让陛下给她提提份位。
更何况唐昭仪还让皇后对自己提起分担宫务的事情——若是唐妙蓉自己说了，这件事情吴云英怎么也要承她的情；但同样的事情由皇后开口，就显得是唐妙蓉能力不足，唐皇后又想用自己给唐昭仪分权了。
不管到底是唐皇后还是昭仪谁让她参与到处置宫务的事情里，吴云英都会抓紧这个机会。
能不能触摸到宫务权利的嫔妃在宫中绝对是不同的。
宫嫔的份例都是固定的，除非有陛下后赏，否则多余的什么都碰不到，但只要自己掌握了宫务，同样一道牛肉，端上来的是西湖牛肉羹还是牛肉馅包子，其中区别不言而喻。
针头线脑的事情更是不用自己上心，下面人自然会将一些收拾好，只等着她取用。
现如今有了这样的权利——哪怕只是帮唐昭仪打下手，吴云英也觉得不枉费自己这些年一直低眉顺眼、恪守宫规。
当初与她一同进宫的那群宫妃都趾高气扬的觉得可以依仗一张漂亮的脸孔，现如今怎么样？她们早已经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而自己扬眉吐气了。
“今年是去太行山吗？”吴云英小声开口。
唐妙蓉轻轻一笑，低声道：“陛下说姐姐最近精神不错，应该去远处好好看看风景，太行山有一处峰顶正能看到日出，陛下打算今日傍晚就动身，上去之后歇息一晚，陪着姐姐看了日出再回来。”
心疼的神色在唐妙蓉眼底滑过，让她的声音不由自主下降了几层：“姐姐这些年在宫中忙活个不停，一直没能与陛下共赏天下。”
唐皇后命不久矣的消息早就在宫中传开了。
陛下想要补偿发妻，在她最后几年生命之中带着她好好看看大周的万里河山，哪怕最严苛的御史也不会反对。
吴云英自然更加不会反对此事，去触泰兴帝和正受宠的唐妙蓉的霉头。
闻言，吴云英赶忙笑道：“昭仪说的是，此番能出宫看日出真是托皇后娘娘的福。我也从没见过日出的美景呢。”
唐妙蓉听了这话，十分诧异，她不由得追问：“听说昭容出生在泰山脚下，昭容竟从未登泰山观日出吗？”
吴昭容想起过去的日子，目光沉沉，嘴角上翘的弧度褪去许多，眼神却不再像是过去一样闷着厚厚的防备和讨好。
她放软了声音，柔声道：“家父不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所幸他有些才华，把家中的田地赁给当地佃户，自己专心备考，收入的米粮财货也足够家里生活。母亲身体羸弱，我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几个弟妹要照顾，整日忙得跟陀螺似的，分不开身玩耍。陛下登基开恩科的时候，家父运气好被取中了，我们一家都跟着父亲前往赵地。可那地方穷山恶水，百姓生活困苦，父亲又是个有些固执的人，万不肯收治地富户一文钱，治地里有个三灾九难的时候，家里还得把父亲的俸禄倒找给百姓过日子，日子反而过得更穷了。等到我及笄了，眼看着弟弟们娶媳妇都要出不起聘礼，又听说入宫不用准备嫁妆，便背着父亲把自己名字报上去，没想到竟然入宫了。”
吴昭容说完这些忽然清醒过来，她赶紧掩饰的笑了起来，摆手道：“看我说什么呢——宫里的日子哪能不比家里强呢？份位最低的时候我也吃着山珍海味、住着雕梁画栋，这是神仙日子都比不了的。现在还能跟着出宫见识见识日出是何等美景，能一同前往，我真是求之不得。”
唐妙蓉从没经历过苦日子，哪怕要被嫁给重病的王赫的时候，唐家给她准备的嫁妆也足够她挥霍几辈子用不完，听到吴昭容所说连娶媳妇的聘礼简直犹如天方夜谭，整个人都愣住了。
但唐妙蓉也知道家贫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眼见吴昭容不远多提此事，立刻善解人意的说：“陛下还点了一些官员的家眷随我们同行，几个月前刚回朝的楚氏老太君也在此列——她是东葛逻单于之女，长得与中原人十分不同，终于能亲眼见到了。”
说起楚氏，周朝真是无人不知、不人不晓。
楚老太爷和楚老太君当年英雄救美、美人带着一族臣服大周只为了和英雄相守，最终英雄战死沙场、而美人坚强的将几个儿子抚养成人继续为国守卫疆土的故事因为同时满足了“忠君爱国”、“贤妻慈母”、“归顺□□上国”几件事情，甚至被改成了戏文广为传唱。
说起楚老太君这位传奇女子，哪怕温驯如吴云英，也是十分憧憬的。
“……听说楚霆大将军有个小女儿与阿融的年纪正般配。”略微犹豫了一下，吴昭容还是看着唐妙蓉试探起来。
唐妙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有些不满的情绪升起。
萧觉和萧融童年所出，生日相差不足三个月，若说楚氏的女儿与萧融年月相当，那么岂不是说楚氏的女儿跟姐姐的第三子也同样般配吗？
况且楚氏手掌兵权，这么多年来哪怕第二代定国公迎娶过一名公主，这位公主也没有同母所出的兄弟，楚氏平日里更是连姻亲都不怎么联络，可见是想要做个纯臣的。
吴昭容为何别人家不提，偏偏想起要给萧融迎娶楚氏的小女儿？
真从人选上来说，由唐皇后从中牵线，给萧融迎娶一位唐氏另外两房嫡出的姑娘才对萧融日后的发展更好。
万事涉及到了“兵权”都没好事儿，唐妙蓉虽然不是很有出事经验，看过的史书却不少，听到吴昭容提起给儿媳妇人选，忍不住惊疑不定。
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立刻说：“昭容怎么会想给阿融聘娶楚家的小女儿？他们家一直住在边郡，行为举止恐怕会有些粗俗。”
吴云英像是早就考虑好了似的，一听到唐妙蓉的疑问，毫不犹豫的回答：“边郡民风彪悍、女子稀少，不计较那么多的规矩——说句不中听的。我日后是要跟着阿融离开宫廷的，京中的贵女确实教导得为人处世都圆滑，可她们是看不起我这种出身的婆婆，阿融夹在里面岂不是为难？只要楚家的小女儿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不介意她的行为举止。”
这理由确实充分，可唐妙蓉还是觉得京中武将出身的勋贵世家也不少，可从没听吴昭容提起过，偏偏一下子就认准了见都没见过的楚氏，事情无论如何都透着古怪。
因此，唐妙蓉对此根本不接话，只是笑道：“还不知道陛下对此事是怎么想的呢。”
吴昭容从唐妙蓉神色里面发现了一些古怪的情绪，不由得追问道：“难道陛下对楚氏另有安排？不能娶楚家的女儿当皇子妃，只能是他们家有人尚公主！”
吴云英话一出口就发现唐妙蓉变了脸色，她立刻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哪怕是尚公主，陛下在世的公主只有安乐公主独一个，而有资格尚公主的都是日后袭爵的嫡子，楚家袭爵的老三今年都十二了，跟不满四岁的安乐公主一点都不般配。
要是真这样安排，安乐公主及笄之年，楚三公子都年过二十三了，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个知冷热的人？
自己还说什么“尚公主”的话，这不是明着给唐妙蓉添堵呢么！
“看我乱说什么呢。刚刚的话，昭仪你别放在心上，我是担心阿融日后的婚事，脑子都不中用了。”吴云英赶忙表明自己的心意，向唐妙蓉致歉。
唐妙蓉也不是个小性的人，可听到吴云英的话，心里还是十分别扭。
她心想，难怪陛下和姐姐都不把吴昭容放在眼里，这女人年岁不小了，可这说话办事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什么叫“担心阿融日后的婚事，脑子都不中用了”？这是在暗示嫡出的萧觉和庶出的萧融同年娶妻，所以陛下和姐姐一定会把给萧觉挑剩下的女子聘给萧融吗？
唐妙蓉压下心中不悦之意，强笑道：“我哪能知道陛下的安排呢，想来阿融是陛下的儿子，陛下不会亏待他，一定会选个孝顺的名门淑女。”
吴玉英见唐妙蓉始终不给她一句准话，心里不舒坦的撇了撇嘴角，可嘴上没再提此事，和唐妙蓉重新投入到了安排里。
可等到出行的时候，一同坐在御辇之中的唐妙蓉脸上愁眉不展。
她的模样完全牵走了泰兴帝的注意力，不出几句话就从她口中套出了吴云英的打算。
泰兴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嘴上却对唐妙蓉安抚道：“不用在乎楚家姑娘的事儿，楚二公子和她都不是楚霆大将军的亲生子女。”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京中从没听说过……”唐妙蓉满脸惊奇。
武将的战死沙场的事情时有发生，朝廷虽然会优容武将子女，给出许多抚恤的钱粮，但是耐不住宗族势力常常借口武将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便对他们多加欺辱，抢占朝廷分发的财货。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武将之中自然发展出应对此事的办法，由上司或者是战友认了干亲，把战死兵将的亲眷子女全部接到自己家中抚养。
虽然这种办法也免不了另外一些品行败坏的人同样会做出和宗族同样的事情，可有了同生共死的经历，绝大多数都能相处愉快。
这样的安排屡见不鲜，只要想朝廷报备一声便好。
以楚霆大将军的身份，能让他收为义子义女，那么这双儿女的父亲定然是朝廷曾经有名的战将或者谋士，他们的妻子和母亲一定是请封过诰命的，后宫怎么会从没听过此事呢？
唐妙蓉望着泰兴帝，希望他能为自己解答疑惑，见他沉默不语主动将手搭在泰兴帝手臂上，轻轻推了几下。
泰兴帝反握住她微凉的手掌，轻轻揉着指尖让它们恢复温暖，柔声道：“你真是孩子心性，什么都要弄个清楚明白。”
随后对唐妙蓉解释：“楚二公子的父亲是叫魏然，是一名悍将，可惜有勇无谋，做前锋的时候追敌热血上脑，被人引得孤军深入，带着的五千战士几乎全死了。按道理说他这样的死法，非但没有抚恤还要追责。但楚霆私底下向朕上书禀明魏然家中只剩下寡母和幼子，生活艰难。法外尚能容人情，魏然怎么说也是在边关为了大周用命的，之前立过汗马功劳，朕不能让将士们都寒了心，所以朕允许楚霆虚报战事，让他替魏然背了罪责，把抚恤的钱粮送到魏然家中了——但只有钱粮，没有给魏然的寡妇赠诰命。魏老太太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受不住打击，在魏然七七之后就没了，剩下魏然才几岁的儿子，自然被欺负了。楚霆是从手底下退伍返乡的士兵回信中得到这消息的，给朕上书之后，直接把人抢回去当儿子养大了。”
“……如此说来，楚姑娘和楚二公子还不是同父的？”唐妙蓉顿时觉得更古怪了。
第43章
提到楚姑娘，泰兴帝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他顿了顿声之后才说：“这楚姑娘，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嫁入皇家当儿媳了，别说正室，妾室也……”
泰兴帝说到一半，自己停住了声音，面色十分尴尬。
“若是她身份不方便说，陛下就不用告诉我了。”唐妙蓉从泰兴帝脸上看出不妥，一下子没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泰兴帝摇摇头，叹息一声，沉声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这女孩的身份实在太让人羞耻了。”
“前秦末代国力衰弱的时候，抵挡不住外族入侵，曾有文臣提议公主和亲，缓和关系。”泰兴帝眼中闪过不以为然的神色，轻蔑的说，“怕死直说便是，把家国兴亡推给一个无辜女子太儿戏了，亏他们张得开嘴。更何况公主出嫁，什么不得陪嫁？到时候难道要把中原耕作、冶铁、种茶的技术全都带过去白送给外族人吗？一群短视之人！”
唐妙蓉已经明白过来泰兴帝的意思，可她皱紧眉头，不解的说：“可淮阳长公主和金城长公主都身居中原腹地，不曾与外族有过什么牵扯。”
泰兴帝低笑一声，无奈道：“是皇叔的女儿，我堂妹清河郡主。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反正她与楚霆前些年大败的羌尤单于搅合在了一起，生了个女儿。许是自己也觉得羞耻，被楚霆抓住的时候，清河忽然反手用短剑刺进羌尤单于胸中，随后自尽。她留下的女儿一下就难住楚霆了。”
“既然是清河郡主的女儿，为何不让皇叔将外孙女接回去抚养。”唐妙蓉轻声开口。
泰兴帝脸上显出怒色，沉声道：“皇叔和父皇一母同胞，朕不追究他私通外敌已是对他的优容，他还敢将那孽子带回去锦衣玉食？若不是事发之前皇叔先一步给清河报了早夭，而是令人发现这等丑事，我大周的脸都要丢尽了！”
“可楚霆大将军为了周朝南征北讨、出生入死，让他这样的功臣养着清河郡主留下的女儿，也太为难楚大将军了。”唐妙蓉设身处地的说，“清河郡主不管怎么说都是萧家血脉，楚霆大将军哪怕明白陛下的意思又怎么敢处置清河郡主留下的女儿，现如今养活到这些大，定然也有感情了。陛下不如对‘楚姑娘’早作安排，也好全了泰安皇叔和楚将军的心。”
泰兴帝叹息一声，抱紧唐妙蓉，将头枕在她单薄的肩头，低声道：“妙蓉，你这么心软，没人护着可怎么办？”
“……也罢，过几日，朕下一道旨意，把‘楚姑娘’赐婚给皇叔的庶出孙子。省得楚霆手里的兵权，还有人另外惦记。”泰兴帝原本有些黯然的语气说到最后又显出一股怒意。
唐妙蓉抿了抿嘴唇，抬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脊背，声音低如蚊呐：“陛下辛苦了。过了重阳节，我、我单独陪陛下休息几日。”
泰兴帝不由得笑出声，起身看着唐妙蓉完全涨红了的脸蛋，轻轻揉着她的耳垂道：“不怕朝臣再说朕荒废朝政、沉迷美色了？”
“我去后面看姐姐了！”唐妙蓉推开泰兴帝，慌乱起身，却被一把扯住手腕拉回怀里，没多一会，远远望去如同宫殿一般的御辇之中鱼贯而出一排宫婢，各个面红耳赤。
安乐和天佑跟着唐皇后乘坐紧随前车的凤辇，她不知道泰兴帝和唐妙蓉又开启了白痴情侣模式，正与唐皇后围坐在桌前用晚膳。
“母后，老鸭汤煲得很鲜美，你多喝一点。”
“琉璃皮丸也特别鲜嫩爽滑，特别弹牙，好吃。母后，你试试？”
“珍珠米花很开胃，母后再用些。”
安乐每吃一口，都要称赞一声，她鼓着圆润的两腮，像只贪吃的仓鼠，一双大眼睛里全是进食的喜悦，看着她这幅模样，立刻令人食欲大开。
唐皇后身后布菜的采莲一见皇后有了食欲，立刻顺着安乐的话把安乐公主点名好吃的菜多给唐皇后夹一筷子，唐皇后一面微笑着说已经吃不下，可安乐再说什么好吃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再尝尝味道。
“不行，我真吃不下了。采莲快把筷子放下。”唐皇后摸了摸自己坠胀不已的腹部，无奈笑道。
她看了安乐一眼，柔声说：“瞅瞅你今天催我吃下多少东西——一碗米还不够，我还用了两块卷子。”
安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挺起胸膛，得意的说：“母后要是每顿都有这样的饭量，大哥和二哥就什么都不担心了。能吃是福，自己好好吃饭，比喝什么药都有用。”
萧衍虽然被泰兴帝又吩咐往深处查“天佑走失”的后续事情，可重阳佳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断没有他自己留在宫中不陪着父母出行的做法，晚膳时候自然协同妻子一起聚到了唐皇后的凤辇之中。
与他一同出席的自然还有二皇子萧护和平日里总玩得不见踪影的萧觉。
萧衍视线从两个弟弟身上扫过，在萧觉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萧觉往后缩了缩身体，有些心虚的垂下头，随后又故作无事的挺起胸膛，避开萧衍的视线。
萧衍心里冷哼了一声，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没有一丁点好看法，他不再搭理萧觉，只对坐在对面的天佑说：“孤给你选了几个侍卫，日后去哪里都带着。重阳之后你就四岁了，早晨起来跟着他们修习些拳脚功夫，现在虽然看不出什么，等你年纪大一点的时候总不会再没反抗的本事，只能自己害怕了。”
没有男孩是不向往强大的，热血和暴力与生俱来便隐藏在他们的血脉中，天佑也不例外。
一听说有习武的机会，他马上扬起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惊喜道：“谢谢大哥，我会好好学，不辜负大哥心意的。”
萧衍的眼神瞬间柔和下去，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到萧觉小声嘟哝：“学那东西干什么，日后就是个武夫，会骑马拉弓就成了，难道还指望我们上战场跟人拼命吗？”
凤辇之中霎时一静，萧衍看了一眼坐在最上方的唐皇后，不希望过节还让她忧心，因此，强行咽下教训萧觉的话，只是抿紧了嘴唇沉默不语。
可唐皇后脸上的笑容还是慢慢隐退，她的神色依旧温和，却没了以前盈满眼底的愉悦。
“阿衍，你和明宝带着安乐天佑出去走走消食。”唐皇后轻声嘱咐，然后对着萧觉招了招手，“明闵过来，母后有话对你说。”
萧觉垂着头，不满的撇了撇嘴角，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是”，慢吞吞的往唐皇后身边走。
听荷和倚珊立刻带着其他伺候的宫女将凤辇之中摆着的桌案杯盘全部撤下，在小桌旁放上时鲜瓜果和饮品，带着人悄悄退道外厅里。
唐皇后没有开口就训斥萧觉，而是用枯瘦的手掌轻轻摸着他的发顶，柔声询问：“明闵这些日子习武累着了吗？”
萧觉心里的紧张稍稍减退，哼哼了几声之后，托着嗓子说：“天冷的要命，每天都得早起一个时辰，出去吹冷风，母后我平时特别困，听讲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睡着。母后我不想再习武了，这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二哥不通武艺，不也一样有很多人追捧吗？我看二哥比大哥还有声望呢。”
萧觉见唐皇后认真听他说话，并不打断，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忍不住对萧衍抱怨：“母后，大哥平时太爱管闲事了，整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教训。总说‘你看天佑怎么怎么样，你怎么怎么样’的，太烦人了，父皇都觉得我学的不错，他管那么多干什么，他还没继位呢。再说就算大哥继位了，我也能混个王爷当当，一辈子吃喝不愁，又不用我上战场，学那么多干什么。”
唐皇后没想到自己卧床养病才过了四个月，原本还很用功的幼子已经变成这幅不学无术的模样，不由得心中皱眉。
可她一向是个温和的母亲，出了事情喜欢和孩子们讲道理，正因为这样，几个孩子对唐皇后也十分贴心，有什么心思并不隐瞒她。
唐皇后没有直接应允萧觉可以不再习武的要求，而是微笑着说：“明闵夏日还说要带着安乐骑马，现如今已经不想做大将军了吗？”
萧觉一仰头，漫不经心的说：“当将军只会千军万马，儿子当然喜欢了。可当将军又不累，母后你还没见到楚霆大将军的孩子们吧？我前些日子下了学出门游玩，正巧遇见楚家的三位公子了，年长的玉树临风、光彩照人，年纪小的粉雕玉琢、玉雪可爱。在边郡都能把孩子养得这般好，可见当将军杀敌也没什么难的。”
唐皇后也清楚楚家姑娘的身世之谜，她听到幼子遇见楚家人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顾不上再询问儿子其他，强笑道：“楚家这一次不是年少的孩子都回来了吗？怎么没听你说起楚家的姑娘。”
萧觉愣了愣，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片刻才不自信的说：“母后说的是跟在他们身后那个小丫头？长得……嗯，长得还行，但比起楚家三位公子可差远了，那张脸太平淡。哎，母后，我记不清楚了，反正看着不像是个健康姑娘。”
此番非要带上楚氏回京的亲眷，一来是楚老太君的身份特殊，二来唐皇后能将泰兴帝的心思摸个七八成，有心见见清河郡主留下的女儿。
如今意外听到幼子提起这个小姑娘，唐皇后心里叹息一声。
既然身体不好，那么这个女孩未来的际遇只会更差，陛下万不会将一个不健康的姑娘嫁给泰安王的嫡长孙，剩下的次子和庶子恐怕就是这姑娘的归宿了。
萧觉看唐皇后脸上为难的神色，忽然说：“母后，她不会是父皇日后要给我选的王妃吧？我喜欢漂亮点的。”
唐皇后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责备道：“瞎说什么呢。你父皇早就给你看好人选了，这种坏人名声的话不能乱说。”
说完这句，唐皇后继续之前的话题，对萧觉仔仔细细的分析：“楚将军的夫人是京中贵女，她将子女教养得频频有礼是常事。再说孩子相貌如何，都是父母所赐，长得美丑可不和楚将军在边关作战辛苦与否没关系。”
“天时、地势、人望都是打仗的重要事情，本身也要有一身好武艺才能服众，刚上战场的时候都要身先士卒，手下的兵士才能服从你的命令。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唐皇后说着刮了刮幼子的鼻梁，语调温和的说，“你要是一辈子没大志，我也不强逼着你卖力学习，可要是一面觉得不努力，一面又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这就不行了。”
“母后，儿子知道了。我……我会好好读一读兵书，会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的。”萧觉心里还是有些厌烦，可对着唐皇后温和的态度又发不出火来，只能闷声回答。
唐皇后看出儿子心里的不耐烦，眼中露出遗憾的神色，对他的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摸了摸萧觉的后脑说：“明闵回去吧，今日早点歇着，明日还得早起。”
萧觉不耐烦的“嗯”了一声，抬脚就走，完全没有多陪陪唐皇后的心思。
唐皇后目送儿子离去，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心里十分憋闷。
患难见真情，比起整日围着自己转的长子、安乐和天佑三个孩子，次子同幼子的表现都显得十分冷漠。
唐皇后自认对每个孩子都付出了全部心血，却没想到现在承欢膝下的是看起来最为冷漠的长子和妹妹生下的这一双儿女。
唐慧颖心中一阵疲惫，靠着床柱低声自言自语道：“儿女都是债，我真是欠了他们的。”
萧觉是个什么态度，比起过去自欺欺人的唐皇后，萧衍更为清楚。
他虽然被唐皇后叮嘱带着安乐和天佑出去走动消食，却随便走了一圈之后，就带着两个儿子回到凤辇附近等候。
果然，不出一刻钟，萧衍就看到萧觉满脸晦气的从凤辇中冲了出来。
一出凤辇，萧觉脸上的烦躁瞬间消散无踪，他的神情像是回到丛林的鸟雀一样欢快，萧衍却为此心头怒火重燃。
“七弟！”
萧觉听到长兄夹杂暗火的声音，脚步一顿，再回过头的时候已经耷拉着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向萧衍哼唧：“大哥，你又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啊？”
萧觉长得好看，再糟糕的表情做出来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可他此时的态度太过敷衍了事，根本看不出一丁点对萧衍的尊敬，连站在一边的安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萧衍还记得处在什么场合，他略咬紧牙根，沉声吩咐：“你要好好听母后的话，别惹她担忧。”
萧觉对这一套从小听到大的“努力论”实在厌烦，可他心里还是很怕惯常冷脸的大哥，因此，垂着头强忍着厌烦，应道：“弟弟明白的，太子不用担心弟弟惹母后担心。”
称呼一变，已经显出对萧衍的抗拒。
萧衍并不是个耐性很好的人，对于能教导的人他尽心，对不听劝的人，他干脆放弃。
经此一事，萧衍对萧觉的不满到达顶点，生硬的点点头，指着后面的马车说：“你回去吧。”
语毕，萧衍带着安乐和天佑匆匆回到凤辇之中，他牵着两个孩子走到床边，轻轻推了一下他们俩的后背，安乐和天佑马上明白萧衍的意思，都带着笑脸挤到唐皇后身边，往她怀里钻。
“安乐晚上想和母后一起睡，换了地方我害怕，自己睡不着。”安乐用脸蛋蹭了蹭唐皇后，娇声开口。
天佑张嘴之后愣了愣，想到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孩了，不怕自己睡的，不能用同样的办法跟母后撒娇了。
他为难的皱皱眉头，心想：姐姐说要跟母后一起睡，我不行啊，怎么才能让母后开心一点呢？
天佑拧紧了两道眉毛，为难的犹豫一会之后说：“我在母后床下打地铺睡！我能保护母后和姐姐。”
天佑说着话，自己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拍了拍自己腰间没开刃的短剑挺起胸膛：“大哥给我的护卫让他们守着外面，我守在母后床边，这样就安全了。”
唐皇后看了目光饱含担忧的长子，抬头对他笑了笑，指着天佑说：“把天佑带回去吧，让他给你和雪瑶坐坐床，比在我床前打地铺更好。”
萧衍发觉唐皇后的心情并没受到太大影响，放心了不少，上前抱起天佑，低声对唐皇后说：“母后说的是，儿臣一定早点让母后抱上皇孙。”
“还不快点走。”唐皇后摆摆手，给了听荷一个眼神，听荷立刻上前送萧衍和天佑离开。
等到两人离开，安乐又在唐皇后怀里蹭了几下，小声说：“母后真好，自己难过还不想让大哥跟着操心。”
唐皇后抱紧怀里的养女，眼眶忍不住泛红，她赶紧抹了抹眼睛，低声说：“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安乐也是我最贴心的孩子。你大哥一直都是个要强的人，但明闵不是这样的人也无妨，人各有志，犯不着为了我的期盼让他们兄弟起冲突。”
安乐枕着唐皇后的手臂，在她耳边轻声说：“母后说得对。七哥不喜欢用功就算了，现在天下太平，以后都是过好日子的，他想怎么生活都可以，不用非得什么都会的。”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大哥那样。大哥让人觉得可靠。”安乐在唐皇后怀里蹭了蹭，到底小声说出真话。
她觉得，唐皇后肯定还是喜欢上进的儿子。
唐皇后欣慰的笑了起来，轻轻拍着安乐的脊背，合上眼睛低声说：“是啊，我最看重阿衍了。”
第44章
“娘娘，该起了。”听荷在床边低声唤了一声。
觉轻的唐皇后瞬间睁开眼，眼底的迷蒙片刻之间已经堙没。
“伺候我起来梳妆吧。”唐皇后轻轻应了一声，听荷和倚珊一个掀起床帏一个小心翼翼的压紧被角扶着唐皇后起身。
这时候的安乐此时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觉，她仍旧像只贪睡的小奶狗似的拱在唐皇后怀里，脸颊粉扑扑的，微微长着嫩红的嘴唇。
唐皇后微微一动安乐就不安稳的皱紧眉头，她抱紧了唐皇后的手臂不放，口中含含混混的哼唧了几声。
唐皇后马上顿住身体，无奈而慈爱的微笑着对倚珊摆摆手，轻声吩咐：“动作再轻一点。安乐梳妆不费功夫，她年纪小渴睡，再让她躺一会吧。”
倚珊立刻将手中活计放得更轻，她见安乐公主睡得不安稳，视线在床面上扫过，马上笑着将一只软枕竖着放在小女孩怀里，安乐贪恋抱紧怀中软枕用脸蛋蹭了蹭，很快又睡实了。
唐皇后满意的笑了笑，忍不住伸手轻轻摩挲着安乐柔嫩的脸蛋，当她回过头的时候，采莲正跪在地上为她套上软底鞋，然后同倚珊一起搀扶着她坐在妆台前，为唐皇后小心和仔细的妆点着容貌，将她的一脸病容隐藏在盛装之下。
唐慧颖快打扮停当的时候才向听荷扬了扬下巴，轻声说：“叫安乐起来吧，再睡怕是要迟了。”
听荷带着几个捧着温水和锦帕的宫女走到床边，用温水投湿了一条帕子，再用力拧干，随后将仍旧带着热度和散发着水汽的锦帕盖在安乐脸上，一点点为她擦净脸颊。
安乐已经习惯了宫廷这一套温柔的叫起风格，她从鼻腔里发出一道悠长的鼻音，哼声里满是舒服和慵懒，慢慢张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安乐习惯性弯起嘴角，视线在凤辇中寻找着唐皇后的身影，一见到她端坐在妆台前，嘴角的笑容立刻变得灿烂了几分。
“母后日安。”安乐开口的声音仍旧带着鼻音，更显柔软可爱。
唐皇后冲她招了招手，笑着说：“安乐过来，看看母后给你准备什么了。”
安乐马上推开被子跳下床，直接跑到唐皇后身边。
她正想往唐皇后怀里窝，却发现了她今日隆重的装扮，安乐这才想起唐皇后今日是要出门登高的，这一身行头需要见人，恐怕压出皱褶就不好打理了。
她停在唐皇后身边三步内——这样既能够让唐皇后伸手就摸到她，安乐又不会碰到唐皇后的衣袍——有点费力的学着唐皇后的字数坐好，眨了眨双眼，仰头看着唐皇后并不直接询问唐皇后要送给她的礼物，反而询问起了唐皇后的身体：“天还没亮，母后今日起得太早了，现在身上还舒坦吗？让听荷端点软烂的早膳来垫垫肚子吧。”
唐皇后被安乐一连串话说得心里软绒绒的，手上却点了点安乐的鼻尖，柔声道：“安乐真是个小管家婆。别想这些，宫人已经去准备早膳了，你今天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开心玩乐就行了。等到看完了风景回去咸阳宫，晚宴时候母后给你介绍些玩伴。”
唐皇后正说着话，专门为她看管首饰的倚珊已经捧着一个托盘跪在安乐面前，福字纹红绸上铺着一个黄金、宝石和珍珠串在一起的首饰，烛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可仔细看这首饰的形状，却又分不出是做什么的。
这首饰长得十分像项链，可本该有开口方便佩戴和脱卸的横链上却又用几条穿着红珊瑚珠的金链子左右连缀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圆环，横链另一面长短有序的垂着层层叠叠的宝石和珍珠链坠。
“安乐喜欢吗？”唐皇后的眼神充满期待。
珠宝是女人一生的好伴侣，安乐当然喜欢。
她马上点点头，却不解的说：“母后，这饰品虽然好看，我却分不出它是佩戴在何处的。”
唐皇后笑了起来，极为难得的露出得意的神色。
她伸手抚摸着安乐一头面前过了肩膀的柔软发丝，细心解释：“葛逻四处劫掠，不光我们大周边疆百姓遭殃，几百年来葛逻在西面也攻破了不少国家——你眼前这件首饰是东葛逻顺服我大周时候进献的。其上有九种不同宝石，宝石的大小完全一致，但哪怕同一种宝石的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色泽。这是个头饰，像帷帽一样直接套在头上佩戴便可，本是极为美丽的，可惜我大周女子并不披散着头发，一直留着许多年也让这件宝贝现于人前。正巧你年纪小，头发也梳理不出什么什么好看的发型来，不如散着省得紧了脑皮日后头发长不浓密，我想起这件头饰，命工匠稍作修改，把头型大小做得合适你佩戴。”
说完这些，唐皇后立刻道：“采珊，快给安乐带上，让我看看。”
“是，娘娘。”采珊走到安乐身后跪下，用镂刻着花鸟的象牙梳为她理顺发丝，然后带着另外四名宫女各执头饰一面小心翼翼的同时放在安乐头上，最终托着链坠垂落在安乐漆黑的发丝之间。
也不知这头饰用的是什么办法，刚一戴在头上，安乐便感觉到上面一圈横链不松不紧的卡住了自己的头发，让整个发饰不至于从头顶滑落。
她有些好奇的左右晃了晃头，凤辇之中立刻闪耀出一片光辉。
“真是光彩照人。”唐皇后凑上前亲了亲安乐的额头，低笑道，“晚宴的时候谁家的姑娘也不能跟我的小安乐相比。”
安乐伸手摸了摸垂在发丝边上的宝石链坠，却对唐皇后的话十分不解，咬着嘴唇问：“我晚上跟母后和母妃在一块，自然满场瞩目，哪用得着打扮得这么好看？”
安乐身为公主，日常衣食住行自然都是最好的，完全兼具了观赏性和舒适度，什么珍珠衫、金缕衣她都穿戴过。
因此，安乐敢说自己站出去，哪怕年级再小，官员家的女儿们肯定没办法和自己相比，但如同今日这般盛装还是头一次。
可她的身份已经是对自身最好的妆点，只要打扮得益便足够了，完全没有必要像现在一样炫耀。
唐皇后脸上笑容更加和煦，她拍了拍安乐的头顶，低声道：“早晨就咱们家里人，用不着摘掉，但庆典时候是不能戴这样头饰的，否则严言官肯定会念叨。不过重阳节夜晚和元宵类似，是不宵禁的，咸阳城里到处挂满了花灯。我让阿衍带着你和天佑一起出门走走，就当是这几个月你们俩这么乖巧懂事儿的奖励。”
安乐张了张嘴，唐皇后低声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立刻说：“我听爹爹的意思，还以为楚家的几个儿女要跟我们一起来登高观日出。”
唐皇后闻言掩口轻笑：“你父皇说风就是雨的，他是这么想过，不过我劝他放弃了。伴驾又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楚老太君都多大年纪了。再说，我们昨日动身，楚家什么都没收拾，也不好叫人家立刻跟着咱们走。”
唐皇后说着叹息一声，感慨的说：“这还是第一次就咱们一家人同行呢。”
原本兴致勃勃的吴昭容被泰兴帝简单粗暴的开口要求留守宫廷，随着他动身的只剩下唐皇后、唐妙蓉和一群孩子了。
安乐听到唐皇后的话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有些心疼的抓住她的手掌，小声说：“晚上我不去灯会了，就在宫里陪着母后。”
“趁着年纪小多出去玩，别闷在宫里。世人都喜欢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要我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过日子哪能和书里一样呢。”唐皇后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弯了弯嘴角没再多言。
唐皇后被听荷和倚珊扶着起身，勉强托着虚软的脚步往前走，没想到一架四个年岁不大却很结实的宫奴抬着步辇跪在门外，齐声道：“奴婢奉陛下执意，接皇后娘娘前往观景台。”
听到这话，听荷和倚珊几人同时送了一口气，唯独唐皇后神色有些复杂。
她顺从的被搀扶上步辇送到观景台上，泰兴帝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一见唐慧颖，泰兴帝立刻走上前压住她的肩膀低声劝说：“我猜你肯定要逞强自己走过来，别起身，好好坐着，再过一刻钟就该日出了。”
泰兴帝深厚的王公百对身后的宫人们比划了一个手势，点亮了夜空的火把接连熄灭，只余下几盏孤灯勉强照着泰兴帝几人脚下的位置。
时间一点一滴走过，漆黑的夜空被灿烂的红光冲破，山顶霎时笼罩在一片金橙色的光芒之中，悦耳的鸟鸣不知从何处传来，山顶更显幽静。
唐皇后靠在椅背上，双眼随着越升越高的日头移动，但转瞬之后异色光芒抢走了日头的光彩，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安乐头顶，她佩戴的发饰在黑发之中半遮半掩的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简直像是一道彩虹落在她的发顶。
安乐摸了摸顶在头上的发饰，心想：我终于也玛丽苏了一回，真是感动得快要留下七彩的泪水了。
第45章
赏景佩戴茱萸之后，唐皇后被送回凤辇中，御医们全部被送过来为她扶脉，以便于确定唐皇后的病情没再加重。
她安静的倚在床头，半闭着眼睛脸带倦容的对泰兴帝说：“陛下担心太过了，刚刚赏景的时候四处都用几层厚实的绸布叠在一起做围栏阻挡寒风，我哪会再被寒邪入体。”
泰兴帝坐在唐慧颖身边笑了笑，等她说完才开口回答：“就当是让我和妙蓉安心吧。”
不等泰兴帝再说，唐皇后睁开眼睛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转移话题道：“时辰差不多了，陛下，动身回宫吧。陛下晚上还要大宴群臣，总要回去修整修整。”
泰兴帝看了朱荣一眼，朱荣马上拱手回话：“娘娘并未被风寒所扰。”
泰兴帝微皱的眉头这才散开，终于说：“无事才好。回宫吧。”
早晨起得太早，安乐窝在唐皇后身边随着凤辇的摇晃没多一会就睡着了，唐皇后看她睡得双颊透粉，也有了倦意，让倚珊和采莲为她卸去满头珠翠便歇下了。
唐皇后的睡眠很差，经常整夜整夜醒着，现如今连续两日她都能安然入睡，听荷几个大宫女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听荷带着宫女们躲到凤辇最外侧，每人拿着一个绣绷做针线活，就怕发出声响打扰了唐皇后的休息，即使如此，没等回到咸阳宫，唐皇后还是自己醒了过来。
她抱着安乐，看养女完全挤在自己怀里，心头萦绕着万千柔情。
唐皇后的儿女虽多，可因为宫务繁忙，儿女们都是由乳母带着长大的，反而是长乐没了之后再见到相貌如出一辙的安乐她再也舍不得让小小的婴孩离开自己视线，到哪里都带着。
这孩子以前太小，看不出喜好，现如今总是在她和妹妹妙蓉身边，像是一株可爱的绣球花，摆在那里就不挪地方了，变着法的讨人喜欢，贴心又孝顺。
唐皇后觉得安乐是个聪明孩子，因为她已经会掩饰自己的心思，可到底年岁太小，眉眼之中仍旧漏了痕迹，能让她看出安乐对未来惶惶不安。
其实有什么可怕的呢？
纵然自己走了，安乐仍旧是陛下心爱女子产育的孩子，宫廷绝不会有人慢待她，安乐又是个女孩儿，无论自己的长子还是次子得到最终胜利，都会给妹妹优容，以便于显示广博的胸襟。
这些既然都不是理由，那么唯一能让安乐感到害怕恐惧的便是自己将亡的事实。
唐皇后想到这些，一种轻而柔软的疼痛慢慢撕扯着她的心。
长子因为她病重脾气见大、朝政忙碌还整日看医书，次子为她搜罗了天下珍奇药材，不能说他们不孝顺，可也许是孩子大了，牵挂的事情太多，他们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只是儿孙绕膝的温情，只要他们能把勾心斗角的时间挪出来陪陪自己，唐皇后就心满意足了。
愁容蒙上唐皇后的眉眼，令她发出一声叹息，安乐这时却正好抱紧了她的腰，在她怀中磨蹭着，像是怕她离去似的。
“放心，我不走，能撑下去，我干嘛要死呢。”唐皇后轻轻抚摸着安乐的后颈，女孩肌肤温暖柔软，入手滑腻入凝脂，让唐皇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想了想，向上扯了扯被单，重新合上眼，让自己再度沉入睡梦之中。
安乐再睁开眼，日头已经偏西了，她独自“咕咕”叫唤个不停。
“浅草？浅草现在什么时辰了？”安乐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含混的询问着身边伺候的宫女。
几名宫女碰来银盆伺候着安乐洗漱，浅草赶紧用一件内里嵌着狐狸毛的斗篷把安乐裹起来，然后抱着她坐到桌前，轻声说：“公主，晚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开始，皇后娘娘见您路上睡得实，不忍心叫醒你，直接让凤辇将您送回望月宫来了。少吃些东西点点肚子，奴婢伺候您穿衣去娘娘宫中，各位官员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在凤兴宫里呢。”
安乐一想起那个充满玛丽苏气质的头饰就觉得脑袋疼，她咽下口中的肉片，赶忙道：“别让我带着母后今早送的那个发饰了，太显眼。一会用红珊瑚珠的发链缠头发就行了。”
安乐想要简单点的穿着，可她今日要见客，自然不能打扮得太随性。
浅草一想到公主不愿意头发上沉重坠得慌，便在她脖子上挂了镶金嵌玉的大相圈，又在窄袖外面戴上好几只臂钏和腕钏，连脚踝上都挂了高门显贵最喜欢而儿女们佩戴的脚铃。
安乐一身金红交错的打扮，衬着她粉嫩圆润的脸蛋十分讨人喜欢，浅草前后看了一遍确定总算没显得太随性，终于没再继续给安乐加饰品。
安乐只觉得自己脖子手臂和脚踝上都挂满了沙袋，动弹一下都沉得慌，可她看浅草这幅郑重其事的模样也不好说拆点首饰下来，只好随着浅草的安排登车前往凤兴宫。
凤兴宫里一片灯火辉煌，唐皇后坐在高位上和许多贵妇人谈笑风生，而这些贵妇人身后都或坐或站着一两个年虽不大的姑娘。
安乐视线从她们身上匆匆扫过，直接进门走到唐皇后身边。
“你可睡醒了，真是个小调皮！”唐皇后直接将安乐揽到自己怀里，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转头就丢下正在一起谈笑的贵妇人，直接对跟在安乐身后的浅草询问，“怎么让公主穿得这么素净就出门了？也没给公主披上斗篷。”
“母后，是我觉得坠头皮，不让浅草往我身上挂珠宝了。”安乐撒娇的轻轻抓着唐皇后的手掌摇晃，她微微红了脸，垂下头低声说，“刚睡醒，总觉得身上热的慌。反正一路乘车过来，我就没穿斗篷，其实带上了的。”
唐皇后收回在浅草身上不满的视线，无奈的瞪了安乐一眼，拍拍她的手掌说：“日后可不能这样胡闹了。”
安乐赶忙点头：“母后我以后不胡闹了。”
“皇后娘娘，小姑娘家身体强壮是好事儿。”一个苍老却爽快的声音插了进来，安乐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身着周朝服侍，五官却极为深邃的老妇人坐在唐皇后左下方。
看得出老妇人年轻时候定然是个姿容艳丽的大美人，但过于深刻的五官令她衰老起来也显得比中原人更为明显，不过即使如此，当与她清澈的眼睛对视，安乐心里仍旧对老妇人心生好感。
“这是楚老夫人。”唐皇后在安乐耳边轻声介绍，然后转回头对楚老夫人说，“这是安乐，她整日调皮，老夫人不要见怪。”
楚老夫人直接摆手道：“不奇怪，不奇怪。孩子调皮是因为聪明，有余力才能调皮，否则不早被家里管得跟鹌鹑似的，一个个缩头缩脑的不敢出声？公主这样聪慧伶俐、身体强壮是好事儿。东葛逻归顺之后，要说哪不习惯，我最受不了中原的小姑娘各个垂着头，细声细气的说话，就跟家里没让她们吃饱饭似的，走起路来东摇西晃，一个个面带病容的，哎，看了都替她们父母愁得慌。”
楚老夫人话一出口，其他几位夫人便掩口轻笑，她们来回交换着眼神，其中颇有轻蔑之意。
天下安定越久，家族兴盛的就越久，自然对女子的束缚便越发深重，类似《女戒》《女则》一类书籍逐渐成了规格教育姑娘们的规范。
即使楚老夫人本身因为带领葛逻归顺大周而有郡主的高贵身份，也不能让这群出身高门从小收家族教育的夫人们高看一眼。
楚老夫人当年能力劝自己父亲东葛逻单于归顺大周，而不是硬抗着打仗，自然是个有眼光也有决断力的女人，视线瞟过那几位夫人，已经明白了她们眼神中的含义。
她状似不经意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提高声音道：“有些人啊，就是看不开。总以为自己没本事，凭借投了个好胎一辈子就安枕无忧了。在家里靠着父兄，出嫁了靠着男人，男人靠不住了又去指望儿子，自己的脊梁骨就跟被打断了似的，还洋洋得意的看不起凭本事活下来的人。实际上，这些人根本不清楚，自己连圈里面下崽的母羊都不如，至少母羊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养活小羊羔的呢。”
唐皇后平静微笑，对楚老夫人的话不置可否，几名夫人却被嘲讽得满面怒容。
楚老夫人看了她们一眼，挑高双眉，漫不经心的说：“几位夫人不赞同老妇的话吗？不如一起上战场溜达一圈，看看谁能把手下的士兵活着带回来。”
整日拿着绣花针的夫人们哪能和楚老夫人相比？
她可是在楚老将军战死沙场后，凭一己之力统摄了残余兵事，守住雁门关的女人！
安乐看着几名夫人青白交错的面色，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现代女子凭着自己本事而能够昂首挺胸的生活，从不比谁低一头，最看不得的就是叫喊着“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这种寄生虫论调，安乐自己虽然没有这种意识，却也因为楚老夫人的话而心有酣畅淋漓之感。
孩童清脆的声音虽然清浅却极具穿透力，凤兴宫的视线瞬间全部集中在安乐身上，那几位夫人看着安乐的眼神深藏不善。
“几位夫人要送儿孙上战场吗？多谢诸位为大周效死力！”安乐故意睁大眼睛看向她们，一字字顿犹如金玉落盘似的，撞得她们脑仁生疼。
第46章
“安乐，别胡说。”唐皇后笑着点了点安乐的鼻尖，声音柔和的向在场几位夫人解释，“她年纪太小了，还不知道葛逻单于已经派第三子入京为质，与我大周合约互不进犯的事情。”
语毕，唐皇后又一看向安乐，揉了揉她的脸蛋：“过些日子让你大哥带你出去长长见识，看看葛逻王子好不好？现在别任性。”
这个消息真的让安乐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垂下头，绞着手指低语：“爹爹告诉母后的吗？安乐天天去紫宸殿配爹爹玩耍，他都没对安乐说过。”
“还知道吃醋了。”唐皇后捏了捏安乐肉肉的小手，低声说，“出去玩吧，等晚宴开始了我让采莲寻你。”
安乐乖巧的点点头，提着裙摆跳下座位，离去前回头看向楚老太君笑了笑。
嫩红的嘴唇衬得一口小白牙更加干净，嘴角的梨涡衬着粉嫩的双颊让楚老太君跟着笑了起来，她若有所思的向微笑着目送安乐离开的唐皇后瞥了一眼。
等到安乐离去，楚老太君主动说：“能从娘娘这里听说楚霆要回来了，老妇真是感激不尽。可算有安生日子了。”
“没有大将军为国效力，镇守边关几十年，也不会有百姓和和美美的太平日子。多亏老太君教养出大将军这样的人杰。”楚老太君有意将功德捧到自己面前，唐皇后却不能把功劳全揽过来。
她很清楚现如今天下太平的情况和已经过世的楚老爷子当初让东葛逻的王女看上眼有很大关系。
东西葛逻没分开的时候，势力不相上下，若是拧成一股绳对大周是巨大的威胁。
可东葛逻单于膝下最有能力的是唯一的王女，儿子们资质平庸，王女魂都跟着楚老将军飞到大周之后，懂葛逻单于索性在战事未显出败绩的时候直接与大周和谈，将东葛逻并入大周疆界。
这样的计划对东葛逻单于而言，既给儿子们找了□□，还成全了女儿的一片相思之情；对大周而言得到了极大的助力，哪怕东葛逻不参与对抗西葛逻，只要他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也等于拆掉了一半敌军。
唐皇后家中也有投军的兄弟，自然对楚老太君游说父亲东葛逻单于的行为感激不尽，与她谈话不由得展露了一二情绪。
楚老太君笑呵呵的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不少皱纹的脸，直爽的说：“教养孩子都靠他爹，我顶多教教鞍马骑射。这一次进宫是有件不情之请，希望劳动皇后娘娘费心。”
“老太君有话不妨直说，您刚回京，事情千头万绪，定有许多没理顺的事。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楚老太君快言快语，唐皇后也不想慢待功臣亲眷。
楚老太君展开笑容，直接说：“我是个外族人，当初任性入了楚氏门庭，这些年没少给楚氏惹麻烦，都是仰仗陛下和宽仁和亲兄弟撑腰才能平安走到今日。我的儿孙这些年带兵在外不能回朝，手下兵多将广、粮草丰厚，朝堂因此风言风语不断——这是理所当然，老妇明白。可楚氏儿孙都是战场舔血的命，他们不是能圈养在朝堂勾心斗角的精明人。若是因我入了楚氏门庭而让满堂儿孙受累，老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老妇如今年岁大了，想必也没多少年好活，等我走了，孩子们为了避嫌更不好跟他们舅舅家里亲近。老妇只盼着下去的时候能抬头挺胸对老爷子说没给他的后代惹麻烦。这要求说起来，也是老妇我高攀了——宗室待字闺中的贵女一定有合适的人选，老妇想为楚氏第十七代嫡长子楚渊求娶一名宗室女为妻。”
楚老太君说话毫无遮掩，其中利害关系剖析得一清二楚，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恐慌，态度坦荡诚挚，哪怕唐皇后也说不出她的不是。
事实上，唐皇后也觉得楚老太君的想法很好，楚老太君的态度是摆明了楚氏的忠心，打算继续为国效力，而且她表现得如此憨直，谁也不会觉得楚老太君是心机深沉的人。
不过这事情唐皇后心里再愿意，也不能直接应下。
天家无私事，她还需和泰兴帝仔细商量，甄选适合出嫁的宗室女。
“楚老太君不必心急，三公子的年岁还小呢，慢慢挑着孙媳妇人选，若有情投意合的说给我听，我来做媒不是更好？”唐皇后轻笑着回话，话中赞同的意思已经让楚老太君露出满意的笑容。
楚老太君笑着回话：“日后要劳烦娘娘了。”
凤兴宫中很快恢复了的欢声笑语，出了门的安乐却为了到底要去哪里消磨时间而有些犯难。
按道理说自然是去寻找宠女儿的泰兴帝最好，今夜有晚宴，这时候哪怕他身边围满了朝廷重臣，也肯定不会讨论那些国家大事，泰兴帝一定很喜欢自己去打扰他。
可刚刚险些起了冲突的事情让安乐意识到即使唐皇后竭力为她灌输这个时代的观念，自己过去的成长经历仍旧让她本能的抗拒和厌恶这个时代近乎理所当然的歧视，而在为人处世上显得根本不够圆滑可亲。
这件事情让安乐更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一躲，等到不得不出现在宴会的时候，再去露个脸应付差事。
“浅草，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母后和父皇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安乐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失落，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需要掩饰情绪，宫中只有人挤破了头令安乐开怀，而不需要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存。
“离晚宴还有大半个时辰，御花园里张灯结彩，陛下开放了御花园隔壁的香雪苑，让今日随官员同来的子女随意玩乐，公主不如去凑个热闹？”浅草是安乐出了事故之后才被唐皇后送到她身边的，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觉得安乐公主是个实心眼的孝顺姑娘，她见安乐整日不离唐皇后左右，从不想着跟同龄人玩耍，心中对安乐的早慧和乖巧联系不已。
眼下有了机会，正好引着安乐公主结实一些年岁相差不大的玩伴，也好消磨宫中悠闲的时间。
说到底，浅草觉得安乐公主是个小姑娘，和宫中热爱混闹的皇子们疯不到一块去，该有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否则就算安乐公主再受陛下和娘娘们的宠爱，也实在是太孤单了。
“那就去那吧。”安乐点点头，虽然不觉得自己能跟完全没见过的一群人有什么谈性，还是认为这地方不错。
至少过去香雪苑，她的身份最贵重，想做个孤僻的小公主不搭理人，肯定没人会拦着她说三道四。
浅草看出安乐脸上的勉强，遗憾从她心里掠过。
宫婢打着灯笼在前方引路，浅草牵着安乐轻轻走着，绕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立刻走入一片由形态各异的花灯组成的瑰丽世界。
香雪苑紧邻御花园，之所以被赐名为“香雪”因为御花园里栽种的梅花入冬之后会散发出浓郁而清冷的馨香，令人流连往返，泰兴帝早逝的嫡母孟皇后最爱梅花傲雪的凛然姿态，因此在两代帝王的细心维护之下，香雪苑虽然只是一处观景的小院子，却有雕梁画栋，一直被细心维护。
安乐自打醒过来天就慢慢凉了，唐皇后和泰兴帝都不放心她再到水边，因此，这回还是头一次前来香雪苑，即使兴致不高，还是有些好奇心的。
能够入宫参加晚宴的公子小姐们自然都不是普通身份，他们受到了良好的家教，懂得入宫之后改如何进退，并不因为咸阳宫中身份尊贵的主人数量少而放纵自己的举止，进宫之后都表现得低眉顺眼的，在香雪苑中根本不敢高声谈笑，只是相熟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饮茶闲聊。
安乐身边围绕着数不清数量的宫婢和内侍，她还没进门，已经有宫婢入内传达了公主将至，并且不希望被打扰的消息，等安乐从正面入内，一路上只有垂着眼眸无声行礼的姑娘和青年和偶尔大着胆子偷看她一眼的年幼少年。
安乐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向浅草轻声询问：“他们年岁不小了，不必分开吗”
浅草神色颇为诧异，引着安乐走入挨着镂空雕花窗户的内厅才说：“自然无妨的。”
她很快误会了安乐的意思，还以为禁庭之中年轻的妃嫔们不能接近太子等成丁了皇子给安乐造成误解，赶忙解释：“公主想结交些玩伴，娘娘一定求之不得。宫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年轻男女结伴踏青或者游湖也是常有的事情，只要有家中仆从跟随即可。”
安乐明白自己误会了社会风气的严谨程度，正想说些什么，被唐皇后送来陪伴她的采莲已经走到安乐面前低声说：“公主，楚三公子求见。”
安乐立刻回想起楚渊异常漂亮的眉目，这是她唯一认识的一个“外人”了。
她想也不想便点头说：“让楚渊进来吧。”
采莲却一脸为难的说：“楚三公子想要向公主借暖阁安置他妹妹，说是冻坏了。”
安乐不明白“楚姑娘”的真实身份有多么复杂，也就不懂得采莲心中的为难，很坦然的邀请：“冷就一起来了，冻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采莲满腹心事，却只能心中叹息一声，出门回话，放他们入内。
一照面，安乐就被和自己看着有三分相似的女孩子吸引了目光——这长相没有一丁点楚家“混血”的风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