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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将此事禀给贾母,不想老太太却道,“多大个事儿,不过一个奴才,你领进来便是,咱们府里,多她一人实在算不得什么。亏你巴巴儿的来说,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尽管取笑,说来惭愧,孙媳原不愿惹这麻烦,只一心想着,外头请来的人,到底不如家生子儿得用,若不是我那陪房说得可怜,又难得求我一回,孙媳说不得便一口回了。到底不如老祖宗菩萨心肠,这回竟不知又积下多少功德呢。”

贾母最爱听人说自己心善,只笑着点她,“凤丫头,惯会哄我。”

王熙凤又接茬逗趣一阵儿,外头来琥珀进来,“老太太,东府的太太来了。”

“快请进来。”贾母忙打住笑意,叫尤氏进来。

只见尤氏一身淡紫色薄袄,脸上略施脂粉,笑容满面,“给老太太请安了。”王熙风早在她进门前便起了身,待她拜完贾母,便上前相见,“嫂嫂!”

尤氏受了半礼,复又回了半礼,笑道,“老祖宗,偏弟妹跟我外道,前儿府里被她治得规规整整,到底比我强上许多,我备的谢礼,她竟说什么老祖宗点的差事,定然要花心思做好,哪敢想着什么谢礼,万万收不得的。”

王熙凤笑得满面春风,“老太太,莫要被嫂嫂哄了,若是旁的,我倒收了也没甚么,偏我这嫂嫂送我金银,我若收了,满府人还不得笑死我,我这脸还要不要。”

“那我送的古玩你如何也不要?”尤氏笑问。

“那些个玩意儿,我也不大懂,合着嫂嫂我今儿若是不收东西,你是不会饶了我了。老祖宗,快帮孙媳想想,该讹咱们珍大哥哥点什么才好。”

“依我说,凤丫头说得再是不过,你们妯娌,原就该如此。”

尤氏见贾母偏帮王熙凤说话,便知这礼是送不成了,“老祖宗都说了,我便着听进去了,回头老爷问起,我倒把老祖宗推出来便是,量他再不敢说上一句的。”

贾母指着尤氏道,“好你个珍哥儿媳妇,原是来消遣我的罢。”

“哪里敢哟!”尤氏指着王熙凤道,“原是凤丫头惹出来的,她不收谢礼,老爷倒怪我好几回,今儿好不容易得了老祖宗的话儿,可算是饶过我了。”

几人笑作一团,尤氏虽说未曾再提谢礼一事,到底送上许多礼物,宝玉,三春,贾琏王熙凤各个都有,贾母见此,也只笑骂一阵便叫各自收了去。

得了贾母首肯,赵刘氏一家三口签了身契,又改口唤作赵婆子,与丫头赵燕子一起,被刘进财家的领着到了王熙凤的院子。

“奴婢见过二奶奶。”王熙凤就在厢房见的赵婆子,瞧着她一身半旧的青色粗布衫子,挽着个妇人发髻,身上虽无半点首饰,却收拾得干净整齐。旁边的小丫头,十来岁年纪,可能是营养不良之故,长得有些瘦黄,大眼乌黑透着机灵,显是被人教导过,请过安之后便安安静静的立在一边,也不放眼四处打量。

王熙凤心中颇为满意,侧过头吩咐丰儿,“丰儿,你将这丫头带下去,交给李嬷嬷,先安排跟着小红学学规矩,暂且不要给她差事儿。”

丰儿应了后,便对小丫头说道,“妹妹且随我来。”

王熙凤细细打量了一番赵婆子,方才对身边刘进财家的说,“既然你和她攀了亲,便去跟李三家的对对口,日后莫要说岔了。”

刘进财家的也应了声“是”径自出得门去。

那赵婆子显是头回见到这般阵仗,略显紧张,右手一直捏着衣角揉搓。王熙凤倒觉得这人不错,见了贾府这般阵仗,心里虽然紧张,面上倒还镇定。便笑了笑开口道,“赵嬷嬷莫要被她们吓到了,你且坐着,我倒有几句话儿想与你说说。”王熙凤指了指榻边的小杌子。

赵婆子见王熙凤十分面善,心中略微安稳,告了罪,顺从的坐下。“奶奶有什么吩咐但说便是,只怕奴婢做得不好,不合奶奶心意。”

“嬷嬷先别自谦,我相信以嬷嬷的能力,这件事儿还非不可。”王熙凤道,“我将你安排在我院子里,只两件事,一是替我盯着些这院子里的人,二嘛?”略顿一顿,看着赵婆子笑道,“骂人。”

赵婆子险些不稳,面上一红,“奶奶……这……”

王熙凤收起笑脸,整肃了脸色对她细细道来,“这贾府之事,外头传得厉害,想来你也所耳闻不是?”

赵婆子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转念一想,如今她是自己主子,还是老实道来没错,“听得一些。”

王熙凤点点头,“我也不叫你一味骂人,早听得刘进财家的说你有些本事,现下我只需指点你一二,便能叫你既能替我骂了想骂之人,又不得罪府中主子。”

赵婆子一听,立时两眼泛光,她原便有些爱逞口舌之能,如今这新主子竟能让她骂个痛快,又无后顾之忧,一时心中激动,“还请奶奶指教。”

“但凡府中主子,且不管她地位处境如何,皆不可骂。这府中有些脸面的嬷嬷丫头,我也是不敢轻易说教的,这些个人,你便只能指桑骂槐,切莫点了各人名姓。我知你本事了得,也不叫你一味逞强好胜,出尽了风头也还罢了,倒要累我名声,我且给你七日时间,让你跟着院中的管事李嬷嬷,先将府中情形摸清,这七日之前,你是半句也莫要嚷出来。”

那赵婆子一路进得府来,早见识了贾府各种作派,听自家主子安排的差事,她也甚为满意,况她向来不是那种轻佻之人,这两年没了男人的日子,早将她棱角磨平,若没十分把握,她也不愿开口。且不说她若出事,自家主子保不保得住她,自己心里还没个数,单说那一双未成年的儿女,若再没了自己庇佑,还不知要沦落到个什么地步。“奶奶吩咐,婆子心中有数。”

王熙凤十分欣喜,这婆子看上去甚为稳当,刘进财家的看人倒还比较不错。“这七日,你要学好府中规矩,了解府中作息,至于其它的事儿,你尽可以去问管事的李嬷嬷。你那丫头,且跟着学些规矩,往后我另有安排,你家小子,先去铺子学些个庶务,若还堪用,少不得要给他个前程。机会我且给你,抓不抓得住还要看你们自己了。”

赵婆子听得主子这般安排,立时便已明白,自己一家的前程梦想,皆在自己眼前这个年轻的主子手中握着。当初刘管事对自己说,他主子便是将来要承袭荣国府的贾琏,琏二爷的奶奶,是京郊大营节度使亲养的内侄女,自己便生了投靠的心思。不是没想过贾府的名声,只她觉得,哪个大户人家又没点阴私,只要自己将小子丫头管教好了,凭他名声如何,待六年时间到了,一家子再从贾府里脱身,找个地方置些田地,谁又能知晓。

不得不说,这赵婆子原打得好盘算,她的这些顾虑,王熙凤全都想过,是以才叫刘进财家的说与她听,先签六年的身契,六年之后尽可赎了身离去,若再想续签,便是死契。不过想用她那张利害的嘴,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罢了,也不怕她漏了什么行藏。

这赵婆子显然是个聪明人,七天时间,果然只是跟着学学规矩,平日只在院子呆着。因着带着丫头小子,王熙凤便叫人在后街下人们住的地方,给她分得一处小小的院子,每日里交了差事,她便跟着李三家的一道去了后街,没几日时间竟与府中下人打成了一片。

她那丫头,前两年吃了些苦头,竟是精乖得很,一张小嘴哄得院中大小丫头都对她颇为喜爱。王熙凤有时瞧着,也只笑笑。见她规矩学得差不多时候,叫了李三家的过来,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王熙凤因不喜人将自己院中琐事外传,故无论大小丫头,头一件事便是要记着,不得碎嘴将主子的事外传,第二件便是不许在府中论人是非。一旦发现,立时便会被遣出院子,与小红一批的小丫头,方才一个月的时间,就只剩下小红小蓝二人。赵燕子学完了规矩,王熙凤便叫她填了小紫的缺,改名小紫,与小红两人,负责替各院传递些东西。

一个月的时间,弹指即逝,贾府里竟被这新来的赵婆子母女搅得是热闹非凡。

这赵婆子来的第八天,将那看门的婆子骂了足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里竟是一句话儿都没重复。王熙凤暗自猜想,估摸着这赵婆子是想拿她立威,指着守门的婆子从头到脚是一通贬损,

“哟,我原觉得我长得怪瘆人的,老嫂子,多谢你啊,若没了你我怎能觉得我长得还行啊!生得不好,原不是你本意,只是老便老了,还擦这么厚的粉作甚,你这一动,害得我都替你担心。老嫂子啊,你这每月的月钱,莫不是都拿来买粉了罢,你瞧这掉的,难怪我瞧咱们院子的地儿,竟是比别处要白上一些呢!”

“老嫂子啊,你瞧瞧你这腰身,啧……啧……”

“莫不是老嫂子你有了身子?这足得有人六七个月了吧,你家男人也太不心疼嫂子你了,恁大的月份,早该叫你去向奶奶请个假儿,辞了差事安心去养着才好。”

那李婆子哪里遭过这般羞辱,早面色发白,她原本也不是不会骂人,只一时被刺激得血冲脑门,抬手指着赵刘氏道,只道出一句,“你这下作的娼妇,哪里就敢如此作践人。”

谁知这赵刘氏反应奇怪,竟笑着接口问她,“下作的娼妇,说谁呢!”

那李婆子冲口而出,“说的就是你这下践胚子。”

这赵刘氏早在坊间练就出来,竟淡笑着说,“原来下作的娼妇是你,也罢,你既不愿人叫你姓名,日后我便称你娼妇便是。”

……

两人你来我往好一段时间,从一开始李婆子便处于劣势,好几次都差点被气晕过去。院里的丫头婆子们,皆都忘了手中的活计,全部围在院子里看她二人打擂。王熙凤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方叫了李三家的过去,假模假式的将二人各自责了几句,强令二人下去。院中诸人也被李嬷嬷挨个儿用眼风扫过,立时散得一干二净。

赵刘氏自此一战成名,隔上两日不是跟丫头便是跟婆子吵上一回,府中之人都觉着,这二奶奶的陪房,竟是给自已招了个煞星上门。连府中老太太都问了两句,“凤丫头,你这院子可还好?”

王熙凤表情平淡道,“老祖宗,换作往日,孙媳是万万不会忍的,只转头一想,外头人人皆知她是冲咱们府里怜老惜贫的名声来的,若我单凭着她这些个事儿发落了她,没得叫人笑话,说咱们府里竟容不下她孤儿寡母的。想老太太年轻时,定是也瞧过不少,忍过不少这样人等,不然如何就得了个怜老惜贫的名声。我也问过两次,那些个丫头婆子,原也有些错的,她不过嘴皮子厉害了点,如何老祖宗能容下她,凤儿倒容不下她了,倒乐得她如此,倒免了我去管教那起子偷奸耍滑的奴才。”

贾母听后大笑,“你惯会偷懒,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在外头讨生活,若不厉害点,只怕日子也难,且随她去罢。”

王夫人听罢只是冷笑,原以为自已这侄女有几份算计,没想竟是个蠢的,任那婆子在自己院中闹腾,时日一久,必定众人离心。

王熙凤瞧见她眼中冷意,心中晒笑。与邢夫人一道向贾母请辞,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正院,邢夫人阴沉了许久的脸一直没有晴转多云的迹象,“媳妇还是要用些心思管管那人才好,没得招满府奴才笑话。”

“太太放心,媳妇回去之后自当用心管教。”王熙凤认真研究了一下邢夫人的表情,方笑着开口。

“知道便好。”邢夫人说完径自挽了丫头的手走开。

王熙凤笑笑,转身回了院子。

她哪里知道,王熙凤借着这赵刘氏的骂功,将自己院中不甚妥当的人全换过了一遍。明面上,是那些个人是被赵刘氏的非凡骂功赶走,实则赵刘氏每次吵架的目标,都是王熙凤授意,有意为之。

清理完自已的院子,总算有了一丝安全的感觉,除了东厢。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字,周五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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