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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正在屋里锻炼,猛的听丫头传话说老爷贾赦吐血昏倒,倒吓了一跳,这几年鲜少听说他身体有恙,便是伤风感冒也得了少,如何一下就吐血了,忙差了冯嬷嬷与刘进财家的前去探视。

一个时辰之后,贾琏与两位嬷嬷同回了院子,王熙凤迎上前两步,关切道,“老爷如何了?没什么大碍吧!”

贾琏扫了屋里的丫头婆子一眼,“去叫厨房弄些饭菜来,我自下朝还没用饭,先去老爷那里忙忘记了,此时才觉得有些饿了。”

王熙凤道,“嬷嬷们自去吧,晚些时候我再问你们。小紫去厨房叫弄些清淡的饭菜给二爷端来,青儿你去替我到库房寻些上好药材送到老爷屋里去,再问问太太可忙得过来,替我传话给丰儿,叫她用些心照顾巧姐儿,老爷病了还得太太照顾,此时可不能再让太太受累。”

一时间屋里丫头婆子退了大半,王熙凤对尚在屋里没什么差事的小红道,“去隔壁看看堇哥儿,若无事便去外头守着,有人来了叫唤一声。”小红利索的转身去了。

裹了厚厚的皮子坐到薰笼边上,王熙凤冲贾琏招手,“坐过来啊,你倒是不怕冷。”

贾琏将外头的披风解了挂好,亦围着薫笼坐下,“这事儿你甭管,只好好孝敬着老爷便成。”

“这……”王熙凤立刻阴谋论了,不过到底是贾琏亲爹,也不好猜得太过,只得软□段哄他,“你倒是说上一星半点,叫我心里有数也好。”

贾琏眉眼微挑,笑道,“我就知你定要问个一二才会罢休,只是这事儿你往后自然就明白了,现下说白了反而不好办。”

这什么跟什么,王熙凤垂眸想过一回,贾琏既这样说,那贾赦生病,十有*是假,为什么不叫自己知道,莫不是怕我露了行迹叫人猜出来他是装病?那老太太何等精明的人会猜不出来?还是他另有打算?问题太多,实在理不清。“那大夫诊断如何?”

“气郁伤肝,急怒攻心所致,需静心调养。”贾琏用银勺随意拔着薫笼里的火碳,“府中庶务怕是无人打理了,这些日子把下人管紧些。”

王熙凤笑道,“自然,我何时放纵过底下的人。”府里怕是要过一段混沌日子了,好在现下自己院里的人都是跟了几年的老人了,那些个不安份的,手脚不干净的早被剔了出去。小丫头们也渐渐大了,平日刘进财家的管得还算严厉,是以行走坐卧渐有规矩,并不叫人十分操心。“咱们这东头,什么也耽误不了。”

“这些时日若有事,你就差林之孝去办,太太那里,自有张管事和她的陪房,你也不必操心,只安心养着,带好堇哥儿便成。”贾琏见自己虽不曾点明,媳妇便默契配合,心中端的舒心慰贴。瞧着已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走到门口,“将饭菜直接端来这屋里来。”转头对王熙凤道,“着实饿得狠了。”

王熙凤道,“不如咱们东头开个小厨房罢,这些时日老爷要静养,太太忙于照顾他,又要带了巧姐儿,我们这屋里也是,你办差也没个准点儿,堇哥儿的奶娘还得喂奶,若大厨房里一时不及送来,这老老小小的便皆要饿着。”

贾琏思索一回,笑道,“我早有如此想法,一直不得机会,索性就借了老爷的由头,开了小厨房罢,管事之人就由你和太太商定,待办妥了,打发人去跟二太太说一声便成。”

二人计定,心中皆有一种渐渐甩开二房的感觉,不由相视一笑。恰外头小红来问是否摆饭,两人这才收起话题。

王熙凤到底打听到了,公公贾赦命人捆了五儿的娘,要将她阖家发卖,五儿慌了神哭着去求宝玉,偏宝玉向来怜惜女孩子,遂到老太太面前求情。老太太不知究里,只道五儿的娘哪里惹了贾赦,便召了他前去问话,叫饶了他一家子。

贾赦见是宝玉来求,满心愤懑无处发泄,遂直接将事儿挑明,言道此事罪无可赦,这种人自己再不敢用,府里也容不得他。宝玉虽怕自己老爷,却不怕贾赦,眼见五儿要被卖出去,想起丫头们说起外头的苦处,哭得泪人似的,只一味哀求老太太,说那五儿可怜。

老太太历来偏疼宝玉,遂和稀泥道,横竖琏儿媳妇不曾出事,不过听岔了话罢了,原不是有心犯错,府里向来宽厚待人,叫贾赦且饶了她这回,若再有犯,自己再不拦他。

公公贾赦自然不依,道,“母亲也知道,女人生子原也算是走一回鬼门关的,儿子先头媳妇不正是这个原因才去了的么?这奴才知道主母要生还能将话听岔了,竟不将主子性命放在眼里,着实可恨,若是其时候倒也罢了,也不该闹到母亲跟前。只这下贱胚子,我是无论如何也难饶她。宝玉说得轻巧,那丫头何辜,我且问问你,那你琏二嫂嫂何其无辜,亏你平日还叫她凤姐姐,原便是表姐弟来的,如何此时倒为了个下贱的丫头倒轻看了她母子性命。”

贾赦问得声色俱厉,宝玉何曾被人这般指责,就是他自己老爷,也只是骂声“孽障”“不长进的东西”云云,立时便脸色煞白,似要厥过去。老太太见此情境便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老太君风度,横眉怒眼痛斥贾赦,“逆子,你这是要气死我么!”

贾赦一听立时跪上前道,“儿子不敢。”

“这不是不曾出什么事么,你这般不依不饶的,连宝玉都带上了。你知我向来疼他,莫不是心中不忿定要将他逼死了你才甘心?琏儿媳妇这不是没有出事,我舍下老脸求你,你如今翅膀硬了,也不用领我的情了,既这样,我与宝玉这便回金陵去,免得碍了你们的眼,那起子犯事的奴才,你要打便打,要杀便杀,我是管不着了!”老太太嚷嚷完便搂了宝玉在怀嚎啕大哭,也不管贾赦如何。

贾赦跪了一回,见老太太不理自己只搂了宝玉,口里嚷着要回金陵,心中愈发不快,见一干丫头婆子们皆探头探脑,大怒。起身阴沉着脸打量了一干下人后,拂袖而去,行至荣禧堂正门,抬头看着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厉声喊了句,“老太太,这荣国府迟早要叫您给毁了!”便口吐鲜血,人事不知。

听完丫头回报,王熙凤低头沉思,看来大夫说的积郁伤肝,急怒攻心是真,确实被宝玉和老太太气得吐血了。只是这需要静养想来是顺势而为,索性拉了脸撇了庶务各过各的,阵仗拉的愈大将来愈发有可能扳回局面。暗暗点头,看来公公这人倒有几分急智,实在与外头所传有些出入,倒也好,现下里算是撕破脸了,王熙凤在想,自己要不要再推波助澜一番?

舆论造势,不关是王夫人的特长,王熙凤比她更会使用这一招。

许久不曾出马的赵刘氏终于又出山了,除她之外,王熙凤挑了几个口舌了得又信得过的丫头婆子,将府中流言蜚语的浪头推至顶峰。因大老爷养病,贾琏贾政各自都要到衙门当差,府中庶务一时无人打理,但凡大房的奴才,老太太与二房皆支使不动,二房的奴才,大房根本不去支使,又过一日,大房传话于二太太,已另立小厨房可无须再管大房生活,如此,算是预示着大房彻底与二房并老太太撕破脸。

王夫人因府中庶务无人打理,二房里无一男丁可出头,底下仆妇乱作一团,欲到东府请了蓉哥儿过来兼任几日,没想尤氏传回消息,却是被东府拒了。回头一打听,气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原来,这几日荣国府里两房吵得热闹,在某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西京城中早传得沸沸扬扬,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袭来,时下西京城中人家,见面必问,“荣国府里又有新内幕?来来来,咱们坐下慢慢聊。”

王熙凤叫林之孝每日差人出去打探西京城中流言走向,适时加以引导控制,现今的局面还算满意。她这个来自舆论大爆炸的年代的灵魂,与王夫人过招数回,各种掉节操的招数,再熟悉不过,揣摩揣摩便加以应用,局面自然要被自己控制。

王夫人那边所传闲话,王熙凤总结了一下,主要内容就是大老爷看不得老太太偏疼宝玉,小心眼气病的,还为着这事儿忤逆了老太太,老太太气得要搬回金陵去住。大老爷贪财好色,大太太既贪财又刻薄寡恩,琏哥儿懦弱惧内没点男子气概,他媳妇泼辣好强,不能容人,心思阴毒,手都能伸到二房里来,如此种种。

王熙凤听罢笑得打跌,果真与原著没差啊。我这么改你也能掰回来,好强!

思索了一回便叫底下丫头婆子四处流窜传播着各主子闲话,内容如下:咱们老爷就是个愚孝的,万事都依着老太太,只要老太太一说要回金陵,便是天大的事儿也能应下来。您瞧瞧,连这嫡长子才能住的荣禪堂都让出来给你二房了,这回啊,肯定是有别的什么老太太想叫咱们老爷答应的事儿,威胁他的!老太太要回金陵,回去了咱才信。

说咱们老爷小心眼嫉妒你家宝玉,说点别的吧!老太太本来就偏疼宝玉,这西京城里谁不知道!再说了,咱们老爷的儿子争气着呢,好过你家宝玉千百倍,你换个人说咱嫉妒,那我还能信你一点。

你说咱们太太的时候咋不想想你自己?你搂银子的时候怎不说自己贪财?刻薄寡恩,那是你二房的奴才说的,诽谤!上不得台面?你倒是把管家之权交出来啊,看看咱们太太是不给力还是老太太压制着不能给力。

你家元春要不是咱们琏二爷在朝为官,说不定连个贵人的称号都没得,宝玉都多大了还在内帏混着,也不赶紧的拎出去上学?我家老爷好色贪财,你家老爷才好色,那银月是二太太你找咱们奶奶要的,哪能说人家往你房里伸手呢,你这是怕人说叔父瞧中了倒媳妇身边的丫头,才给咱们奶奶扣大帽子抹黑的罢。说咱们二爷惧内,比你家宝玉强多了,为了个下贱丫头都能将咱们大老爷气病了,将来还不知怎么个惧内法呢!咱们二奶奶心思阴毒,你咋不说你把手伸到二爷房里的事儿呢,那月儿是老太太给的,那玲儿可是二太太你说情才有的名份啊,人家当然感恩戴德。

如此便也算了,最重要的是,王熙凤着人将大老爷在老太太房中如何生气,为何吐血之事大肆宣扬了一番,不过倒交待了那些个传话的丫头婆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能自己增减一个字。

府中阴私真真假假,如此曝光,犹如在水中投下千斤巨石。这些个消息,原就有六七分是真的,便是掺了二三水分,也足叫人尽信了。

于此,西京城中舆论立时风向大改,原先还看好贾政的,听说他的宠妾原是侄儿媳妇房里的丫头后,看他的眼光都怪怪的。这二老爷虽不理庶务,却早有门人将此流言含蓄的告知于他,此时再受了别人异样的目光,顿觉如芒在背,平日里还要装作应卯的,如今竟连府门也不大出了。

公公贾赦原就在“养病”,一直不曾露面,于这真真假假之中竟得了不少人同情,皆道其愚孝,虽有些错处,到底袭了爵的嫡长子,只能偏居一隅,正房却要让给不曾袭爵的弟弟,倒也着实可怜。大太太原就不怎么出门应酬,现下里倒接了不少人家的贴子,邀她过府赏花饮茶,先头邢夫人并不欲前往,低声说与老爷贾赦听了。贾赦瞪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只管拿出你将军夫人的派头去赴宴,若小家子气的丢了爷的脸面,回头再来与你说话。”

邢夫人得了这话,自然高兴,挺直了腰杆去了,又过几日,西京便有人言道,贾赦那填房夫人邢氏,虽不多话倒也守礼识趣,所携丫头婆子,个个知礼,并不似先前谣传是那刻薄寡恩的人,倒值得结交。

贾赦一连休养了半近半月时间,如先前所料,大房并不曾有何影响,一切照常。二房先时虽很是慌乱了几日,后来倒底王夫人想了法子,给王子腾去了信,将薛蟠要了回来,每日替她理些琐事。

薛蟠被叔父圈了好些时日,现下倒真收敛了些,外头狐朋狗友的邀约,实在推不过的才去,薛姨妈见此情景,恨不能立时上祷,又哭又笑拉着薛蟠,“我的儿,你如今这样子,我便是死了,也能闭眼了。”

薛宝钗亦在旁垂泪,听母亲说那不吉之言,忙出声相阻,“母亲,这话岂是浑说的。哥哥现今改了不少,咱们该好好谢过舅舅才是。”

薛姨妈这收了眼泪,与宝钗计议送些什么给王子腾方好,薛蟠掂记着尚未到手的美人,来了两日竟一面都不曾见过,遂问自家母亲,“妈,我先前买来的丫头呢?”

薛姨妈见他还掂着香菱,才稍稍安下的心立时又提了上来,“你问那丫头做甚,惹的事还不够?”

薛蟠被自己妈没头没脑的一回呵斥,性子上来,嚷道,“那丫头我原就是买来做妾的,为了这事儿叔父关了我恁久,现下里还不兴我问问?”

宝钗见哥哥对香菱竟上了心,惟恐他心中不顺更惹出什么事来,忙将母亲拉到一边坐下,又温言软语说与哥哥道,“倒不是妈不叫哥哥你见香菱,实在是香菱现今已不在咱们府里了。”

薛文起原有些呆气,听宝钗如此一说,立时转身要走,“去哪里了,我去领回来便成。”

宝钗急走几步拉住薛蟠,“哥哥,是原先住在这梨香院里的林姑娘,她见了香菱十分喜欢,特特和妈说情,求妈将香菱给了她。咱们住在这府里,虽一应嚼用不靠他们,到底也要凭着他们名头办事,当时老太太和凤姐姐都为她说情,也不好抹了她的面子,便将香菱给了她。”不及说完见薛蟠又要急,只得用上哀兵之策,“哥哥,你被叔父拘了起来,我和妈在外头办事替你打点先头的事儿,皆要人家府里出面,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只要使上些银子,什么样人没有的,你又何苦为了这事儿跟妈急眼呢!”

薛蟠见妹妹抹泪,又瞧着自己母亲眼圈泛红,心里虽有些不甘,到底忍了。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薛姨妈见状,知宝钗劝得了,便也起身,“儿啊,你且安份些时日,妈前几日才求了你姨妈,替你相看个好姑娘,这香菱没那福分跟着我儿,妈再替你寻个好的。”

薛蟠听得母亲许诺,方好转了些,应了声“成,就听妈的。”接着又扯了会子别的,之才回去安歇。

那薛蟠每日里替王夫人理些庶务琐事,倒也少了许多寻畔的时间,只是在外头行走到底不比被拘在王府,消息十分灵通,荣国府大房与二房不合,每日都有人在他耳畔叨叨。有时还会遇上些有心人士故意在他面前挑拔,他原是二太太的亲外甥,自己现下一家都住在她府里,如何能容得外人说她不好,虽有王子腾管教了些时日,到底不能按捺住性子,才出来几日,便又在外头干了几架。

回府时脸上不免难看,薛姨妈王夫人定然要问,又要气上一回,再见银月时脸上便带了出来。是故银月的日子便愈发艰难起来,贾政因着流言早已不往她屋里来了,她每日自醒来后便要在二太太跟前伺候,丫头们的事儿皆交了她去办,那些个丫头婆子,向来捧高踩低的,此时更不会叫她轻易好过,竟是吃了前所未有的苦头。

王夫人折腾银月王熙凤哪有不知的,先时也不便说什么,后来见贾政因着名声弃了银月,思索了一回,唤了如今在外打理铺子的李三进来,叫他会话给银月的弟弟,问他可愿接了他姐姐出去?

李三很快传来了弟弟雁回的话,愿养姐姐一辈子。这孩子年纪虽不大,却十分能干,如今王熙凤手中的一间铺子便是叫他打理的。得了他的回复,王熙凤思量了一回,如此这般的交待了李三一番。第二日一早,雁回便到了府门外头,求了门房要进来看姐姐,那门房原是见过他几回的,倒也没十分为难他,只收了酒钱便叫进了。

到了二门再请人传话又费了一番功夫,原因无它,银月现下是二老爷二太太皆嫌弃了的人,谁不踩着。那雁回倒也不恼,耐着性子费了好一番口舌,又花了些碎银子这才说动了个婆子传话,候了半日,方见那婆子回转,说她姐姐现下正伺候夫人不得空,自己悄悄替他问了银月姨娘,姨娘说中午二太太用过午饭要歇一会子,那时方能得空。

雁回又塞了一回银子,请那婆子再跑一回,只说自己在二门这里等她,请她得了空务必来一回。那婆子得了银子,眉开眼笑去了。雁回直等到午时将过,才见银月拖着步子披着斗蓬过来,因候了些时日,早冷得手脸僵直,不断跺脚取暖。见了姐姐,发觉比先前又瘦了些,脸愈发的小了,眉宇间愁色更浓,不由心中酸痛。

银月见弟弟如此之急的找自己,又不知是何事,有些急切道,“雁儿,寻我何事?可是外头不顺?”

雁回见姐姐这样,心中更冷,捉了银月袖子,急切问她,“姐姐,前儿二奶奶传信于我,言你过得十分不好,我琢磨着,连二奶奶都出手了,你的境地该是十分难过才是。已央了二奶奶让我接你出去,往后我来养你。”

银月不料他会有此一说,一时愣住不得言,半晌才道,“真的么?我能出去?”蓦然又似自梦里醒来一般,敛了神色问他,“雁儿,你哪里来的银钱养我,若要接了我出去,二奶奶便不能再留你,届时你我姐弟,又到哪里过活?你还没成家,我不能拖累你。”说着说着,脸上泪珠经由湖蓝色披风滚下,徒留一道黑色印迹。

并不回答银月问话,雁回只急急问她,“这些无须忧心,二奶奶早对奴才许诺,她将我们姐弟拖进这混水中来,但凡有一点机会,还要叫咱们离了这里,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先前她不曾说起,是看你日子过得还好,咱们六年契约也不曾到,恐你眷念二老爷不肯走这才没有提起。如今我替二奶奶管着铺子,奶奶说,便接了你出去于我也没什么,只管做够这六年,六年后若我另有打算再说不迟。”

雁回将王熙凤的话说给银月听了,他跟了王熙凤几年,替她办的事儿不在少数,对这个主子向来十二分的相信,如今王熙凤终于愿意出手将姐姐拉出来,自己哪里还有理智分析事情的可行性。只急急问姐姐银月,“姐,你倒是快说,你愿意出去么?”

银月此时才听到王熙凤的这番话,一时心中五味杂陈,见雁回催问,嘴角绽出一丝憧憬,“愿意。”

雁回见得了准信儿,心中大石落地,轻吁了口气,“我只怕姐姐不愿,昨日一宿不曾睡着,现下好了,姐姐,我在外头等你出来。”说罢便欲告辞。

银月拉了他问,“二奶奶可曾说要如何将我送出府去?”

雁回叹口气,“二奶奶说,你定然会问,叫我转告姐姐一句话,‘你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如何配合我。’我也不懂,想来姐姐你该是清楚的。”

银月将这话好好掂量了一回,心中有了数,脸上不觉泛起笑意,只觉未来有了盼头,一直无神的眸子也有了光彩。蓦然想起弟弟候了自己一上午,想来也不曾用饭,忙将怀里揣着预备自己吃的点心塞过去,“可是又冷又饿了,快吃点东西掂掂。”

雁回不欲接,见姐姐满心欢喜,便接过去塞到袖子里,“姐,我出来有段时间了,既得了你的信,我这便回去,铺子里离不得我。”

银月点点头,想着过会子二太太也该起了,自己也要早些回去才好,遂道,“你自去吧,我也回去。”

两人自二门边上分别,各自奋斗。

王熙凤自得了银月消息,便开始着手布置,开始自黑之路,只为众人将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又过几日,荣国府里八卦焦点果然开始往王熙凤身上集中。西京城里言她泼辣凶悍之言嚣于尘上,有好事者翻出她四个陪嫁丫头,有两个刚入府不久便被配了人,另两个倒留了两年,前年也将人嫁了出去,全不曾收到房里。贾琏那两个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姨娘也浮出水面,有人曾听姨娘言道,贾郎中自娶了这“凤辣子”之后便不曾到她们房里去过,那什么小日子啊,有喜啊,各种霸占贾琏不放。

还有人八卦出三年前时任扬州都督现今仍是扬州都督的大人,因送了时任泉州知州的贾琏一个扬州瘦马,那“凤辣子”竟泼醋买了十个瘦马加赠了都督大人。 大人虽十分生气却因她是王子腾亲养的侄女耐何不得,只得生生将这口气咽下。

于是更劲爆的消息来了,外头开始盛传王熙凤因不满荣国府里是二太太当家,竟将手伸进二房叔父房里,叫自己屋里丫头勾搭上了叔老爷贾政,现下里那丫头已成了二房的姨娘。

王熙凤现在是深刻体会了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自黑果真要不得。她承认,陪房事件是自己黑,银月事件是自己黑之外,其他的应该都是有心人所为,叹口气,这人也忒不遗余力了些,幸好平日里自己规矩还好,除了泼辣不容人之外,倒还没别的漏子叫人捡了去。

西京城中众人八卦得高兴,先时被一笔带过的丫头与叔老爷不得不说的故事又被提起,当事人迟迟不出来辟谣,众人愈发揣测起来,好事者更以此为注,猜测着各种可能。

有一种猜是王熙凤唆使丫头勾搭叔老爷的,还有一种是猜测叔老爷见色起心要了丫头的,还有一种说是两人都有问题各打五十大板的,不过押这种的人极少罢了。

贾政见自己又处于风口浪尖了,早羞愤欲死,几辈子的老脸全丢光了,深深后悔当时错误的决定,他哪里会明白为何这事儿再次被炒热的缘由,连日都歇在了外书房里,连初一原该到王夫人屋里的规矩也顾不得了,更别提再见银月。

王夫人初衷虽是想打击王熙凤,却不料将自家夫君置于碳火之上了,亦十分失悔,不该推波助澜。每日见了银月,更加生气,索性面上功夫也不做了,折腾得愈发厉害起来。

银月十分配合,王夫人愈厌烦她,她便愈发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愈折腾自己,她便愈发配合,忍着痛由她折腾,又会时不时的碰巧叫人瞧见,直至初五时,银月因为不堪折磨晕了过去。

王夫人见她晕在自己面前,十分厌恶,恨不能叫她立时死在自己面前。原本她也准备下手了,偏外头又传起自己虐待她的谣言,她那弟弟也因着这谣言来探过两回了,若此时叫她死了,难免惹一身骚,不如暂且忍了,过了这段时日再悄没声的将她处理了便罢,叹一回,且忍些时日算了。薛姨妈曾劝过王夫人,实在不喜就叫她下去,日日跟在身前凭白添堵,王夫人不同意,自己心里不痛快,如何还能叫她歇着。

老太太每日里只哄着宝玉,万事不管,跟前的丫头婆子,哪里敢将外头的闲话带进来。宝玉也见了几回银月,皆是一副我见犹怜模样,原想说上回话,一来太太盯得紧,二来想想她是父亲的姨娘这才罢了。

银月醒来发现自已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她身边的丫头早被王夫人籍着各种由头调走了,现下这院里只得自己一人住着,想了一回也不知是谁做的,见外头渐渐擦黑,外头隐隐绰绰的。银月只觉肚子有些饿,这才忆起还不曾用过中饭,这会子怕是连晚饭也误了。叹口气喝了口热水,走到门外,天边已升起一弯新月,顿时有种不知自己还能撑得几日的感觉,顿觉萧索。

门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喊,“姨娘。”

银月侧头仔细听了一回,这才听清了,“姨娘开门。”忙走两步将院门开了一条缝,来人不曾进门,一个极细的手臂拎了个绢布小包递进来,“姨娘拿去将就着掂掂肚子。主子叫我传句话,雁求月去。”

银月忙将小包接了,正欲道谢,那细手臂的主人早将手缩了,转身便离开了。银月将门缝一得大了些,见外头黑影踵踵,哪里还有人在,关了门,将那丫头传的话细细思索了一回,方才含着泪,一口一口将那饼子吃了。

第二日,王熙凤喂过堇哥儿,正逗他玩时,外头王善保家的来传话。王熙凤忙将她请进来,王善保家的进来请了安,笑道,“奶奶,太太叫我来告诉奶奶,二老爷房里姨娘的弟弟正跪在府门前,求奶奶作主让他将姐姐赎出去。”

王熙凤面露疑惑,旋即正色道,“王家姐姐,你说的姨娘,莫不是银月罢。你快回去,好歹替我说清楚了,二老爷的姨娘,哪是我这个侄媳妇说放就能放的?要说放也该是二太太才是,虽说银月曾是我的丫头,但我早几年便将身契还她了,如今哪里还做得了她的主。再说了,这几日传得正凶呢,说她是我唆使了去勾搭二老爷的,我这会子撇都撇不清呢,如何这时候又来求我,真真是冤煞我了,快差人将那人打出去,免得坏我名声。”

王善保家的一脸为难,“这,这人在府门边跪了有会子了,这时候好些人看着呢,太太叫奶奶想个法子,好歹将人打发了去才好。”

王熙凤苦着脸,将堇哥儿递给奶嬷嬷,指了指旁边屋里,复又对王善保家的道,“我的好姐姐,你觉着,我能打发得了么?”

“奴婢也觉着奇怪,为何那小哥儿要找奶奶要人。”王善保家的十分不解。

王熙凤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道,“原是我带银月进府的,当初也只签了六年身契,还许了他姐弟前程,当时谁能料得银月就跟了二老爷呢。”叹口气,继续说道,“我也不知他为何找我要人,他明明知道自家姐姐二老爷的妾室。要不你亲去问问,实在不成,叫他去求二太太,二太太菩萨心肠,定能成全他的。慢说我此时还没出月子,就算是出了,也不能就这么大喇喇的去府门口见个外男吧。”

王善保家的想想也是,便要告辞回去回话,王熙凤点点头由她去了。

不一会子,王善保家的又来了,这回倒带了新的问题过来。“二奶奶,这可怎么办?太太叫我来讨你的主意,可不能叫人跪下去了。”

“这又是怎么了?”王熙凤撩了手中的书,好整以暇的问。

“哎哟我的奶奶啊,你不知道。”王善保家的满脸带笑凑上前,“我去了就跟他说,我们奶奶正月子里呢,不便见你。不过奶奶倒说了,你姐姐现在可是咱们府里二老爷的姨娘,哪里奶奶这个侄儿媳妇能放得了的,与其跪在这里求她不如去求二太太,二太太向来菩萨心肠,若能得了她的同意,想来你姐姐便能出来和你团聚。奶奶道这人怎么回奴婢的?”

瞧着王善保家的一脸得色,王熙凤装作十分好奇,“如何说的?”

“那小子说,他除了咱们奶奶别人全不信。”王善保家的道。

“这话有甚么好得意的,瞧你这副模样。”王熙凤笑道。

王善保家的得意一笑,“奶奶莫急,奴婢还没说完呢。我当时问他为何有此一说,那小子回我,当初奶奶怜他姐弟可怜,这才赏口饭吃,又不忍我们为了口饭吃便要当一世奴才,又说只签六年的身契,六年后他与姐姐大了,只要人不懒怠,糊口便不成问题。因奶奶见银月是个姑娘家,不好抛头露面,便收在身边当了丫头,没料不过一年,奶奶便叫人传话与他,说奶奶与二爷要去任上,留了她在老太太跟前代为尽孝。”

“倒是这么回事,这孩子没浑说。”王熙凤点点头。

“可不是嘛!我当时也这么说来着。那小子又说,没料才过两个月,他姐姐又传话与他,说老太太将她拔到二房伺候二老爷去了,他当时还不觉着有什么,直到过几天自己得了姐姐消息,说被二老爷收进房中,成了通房丫头。他说的这些咱们这些人都知道,便问他,你说的这些咱们府里谁不知道,可这与二奶奶有甚么关系,你还是快快去求二太太,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

王善保家的歇口道又道,“他回我说,请我听他将话说完,我便耐着性子听了一回。那孩子说,他虽然不满姐姐做了二老爷的通房,却也没法子,待过了几月姐姐有了身孕,他也替姐姐高兴,二奶奶更是托人将姐姐身契送还了姐姐,叫她好生过日子。可是他姐姐的孩子没了,为什么没的,他姐姐一直不肯说,这几年虽然听人说姐姐很受宠,肚子却一直不曾再有消息,他也不好问。前些日子,他也听得府里一些风言风语,那时便十分担心银月,这两日又听得有人传言说姐姐被人虐待,他不放心来府里求见姐姐,门房却一直不放她进去,好几日了,也不知他姐姐是生是死,只得来求了奶奶。皆因奶奶您是他惟一信得过之人。”

王熙凤搓了搓手,“便是他只信得过我,我也没法子叫二太太放人啊。王姐姐你倒是白欢喜一场,这事儿我可不敢沾,不是坐实了我是个泼辣货么!”

王善保家的方才还笑着的脸立时又皱起来,“奶奶,我是好也劝了歹也劝了,道理都说尽了,他就是不起啊,非要奶奶替他作主。”

“你叫他去求二太太。”王熙凤将书拿在手上,不欲再说。

王善保家的连连叹道,“他要是肯去便好了,太太也不必如此着急。我也劝他去求二太太,偏他说什么也不去,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猜度着,这小子莫不是知道银月被二太太折腾的事儿?这才怄气不去的,可真是,二太太那么要脸面的人,但凡他去求一求,说不得现下里已经放了呢!”

王熙凤笑道,“劳烦老姐姐你再替我跑一趟,就说我说的,要跪便跪,我是无论如何也还不出来他姐姐的。”

“唉,那奴婢这便去了。”王善保家的叹息一声,似有惋惜。

待她走远后,王熙凤立刻招来舆论大军,让她们装作闲聊,无意中将门口的事儿一五一十于府中散播开来。这雁回是跪在贾赦这里大门边的,外头的事儿他如何不知,只是他巴不得这事儿闹大,好叫外人都知道二房的丑事,就任由雁回跪在门口,也不轰他。

直到贾琏回府,见自家府门前围满了人,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先皱了眉,叫长随过去探听了一回,知道原委后不由哭笑不得,心中立时明白这定是自家媳妇又出损招了。只面上还要露出一副恼火模样,走到雁回面前,“你便是姨娘的弟弟?原委我倒听说了,我劝你快莫在这里跪了,我那内子如何管得了你姐姐的事儿,你若真有心赎你姐姐,倒劝你不如跪到那边大门去,总好过凭白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又不能如愿。”

雁回已猜出此人正是琏二爷,遂就地一拜,“想来这是二爷了,一直不曾到二爷跟前请安,还请怒罪。奴才今日并非有意为难,全因这世间之人,皆多面甜心苦之辈,不如二奶奶直爽不作伪,奴才与姐姐自幼凄苦,被人哄骗欺压无数回,惟有二奶奶愿伸手相助,现下里奴才只能也只敢信奶奶一人,还求二爷说情,若姐姐净身出府,奴才愿奉养她一辈子。 ”

贾琏眉头一挑,哭笑不得,“我替你说情管我叔父房中之事?劝你也不听,端的倔强。”叹口气,“怜你姐弟情深又真心一片,我且替你传一回话给我那叔父和婶娘,你莫跪在这里了。”

雁回又拜一回,却并不起身。贾琏叹了一回,唤过身边长随,“去,将咱们府门前的事儿告诉叔父婶娘,快请他们想个辙子,这孩子恁地犟,我是劝不起来了。”

谦儿应声去了,贾琏看一眼围观的众人,苦笑一声,“如今这府里是非之多,倒不差这一桩了。”说罢一摆袖子,径自进了府门。

二房如何商量的,贾琏倒管不着,他不知自己媳妇出这损招是为什么,凭这个扭转她泼辣的名声?他向来最不在意的就是这所谓的名声,凭它外头如何传道,自已知道媳妇其实是何等样人便成了,管那么多做甚么。想到这里他倒有些失笑,自府里流言大乱斗开始,衙门中的同僚看自己的眼神,皆是又同情又可怜还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优越感。同情可怜倒能理解,只是他不明白,这优越感从何而来?

回了屋里,将下人散尽,贾琏一脸桃花眼微眯着,只盯着王熙凤却并不说话,王熙凤先时倒不觉得,后来被他笑得只觉毛骨悚然,忙投降道,“修远快将你那笑收起来,我要被你看杀了。”

贾琏亦到薰笼边坐下,将她拉到怀里,轻轻凑到她耳畔,“又淘气了?”

王熙凤耳朵最是敏感不过,被贾琏这么一闹,立时软了一截,没骨头一般歪到他怀里,“就知瞒不过你。”拿手搂了贾琏脖颈,学着他的模样撩拔,“只是这回吃大亏了。”

贾琏想到王熙凤的负面消息,虽不知另外的话是谁说出去的,只是能肯定一件事,先前银月之说,一定是二房里的奴才嚷出来的,后头银月的事儿闹大,应该是她自己折腾的。“你闹这么大,莫不是就为了外头那么个结果罢?”

王熙凤手中不停,笑得极贼,“不然呢?”

“我且看着。”贾琏笑着将王熙凤的手捉住,“你现下里这么撩拔我,也不心疼我忍得辛苦。”

王熙凤想想也是,别将他玩坏了,不再乱动,“以二老爷的性子,定是恨不能将银月送到天边去,我琢磨着,二太太一定不甘就这般放了银月,不如闹得大些,索性叫众人都知道了,但凡她顾忌着宝玉和元春,必定要维护自己名声而就范的。”

贾琏对于银月之事也有耳闻,叹道,“就为了这么人丫头,你便这么不顾名声?值么?”

“修远,我为一份心安。”王熙凤不再嘻皮笑脸,正色将心底的话说与贾琏。

贾琏听罢,良久不曾言语。“也好。”

两人复又说笑一回,贾琏看了一回堇哥儿,又到前头看了巧姐儿一回方才回转。

正在屋里与王熙凤说笑,外头王善保家又来了,此时她倒是面带喜色,“奶奶,银月去了,她与她弟弟在府门前磕了头,说谢谢二爷和奶奶成全。”

“这么容易就去了?”王熙凤有些意外。

“是呢,二太太亲送至府门的,那还能假得了?奴婢受了她姐弟所托来传话的。”王善保家的笑道。银月,你弟弟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不过虱子多了不嫌痒,王熙凤想了一回,只得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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