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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我记得离长安之后,这一路春去秋来,已有四五个年头,怎还不到西天?”我骑在马上,举目四望,之间西方山连着山,一眼望去莽莽苍苍,不见尽头。

悟空倒挂在前方的树枝上,回头嬉笑道:“还早着啊师傅,咱们这还没出大门呢。”

八戒道:“猴哥又在胡说,世间有这样大的门?”

那猴子道:“依俺老孙看,把这青天为屋瓦,日月作窗棂,四山五岳为梁柱,天地犹如一敞厅。”

我笑着摇摇头,这猴头,好大的口气。

行到半路,天色突然转暗,暗云翻涌,一道闪电横空劈过,随着一声惊雷炸响,霎那间,大雨倾盆。

我忙把三宝塞进担子里,那小家伙倒也乖巧,小爪子扒着竹篾,睁着大眼睛也不乱动。

悟空连忙跳下来,从行李里翻出一把油纸伞给我打上。

那伞还是四年前我从长安出发时买的,没有保管好,现如今伞面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伞骨横七竖八地支愣着。

我因念着是旧物,一直没舍得扔,只打算到集市再买一把,结果事情一多倒是忘了。我那几个徒弟又都不是细心的,也不曾提醒我。

这伞,有跟没有差距确实不大。不一会,我已是浑身湿透,从上身到裤腿湿了个全,我无奈,干脆将那伞推开,淋着雨往前走。

山路本就崎岖,这一下雨,更是泥泞难行,我慢吞吞的走着,尽量走得稳些,以免跌跤。

谁知纵是如此小心,在下一处小坡时,依旧遇着土石松动,我脚下一滑,整个人仰倒在地,顺着那泥地就飙了过去,好险没滚下山崖。

“师傅!”悟空连忙上来扶我,他本是个浑身长毛的猴子,这么一瓢泼大雨浇下来,瞬间成了个水里捞出来的猴子。毛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身上,狼狈得可笑。

我一身泥水挣扎着爬起来,因这地上全是泥,虽摔得狼狈,到也不曾受伤。

“师傅这样到似个剥了金漆的佛陀。”

那猴头自己一身狼狈,倒有闲心来笑我:“要依我说,给师傅塑上金漆,放那庙里,也能骗得些香火钱。”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伸出一只满是泥巴的手糊他一脸,口道:“那也得悟空陪为师一起才好啊。”

沙僧在一旁笑着摇头。

我轻咳一声,一把丢开那猴子,往前走。

只见前方,烟雨迷蒙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群,巍峨气派,门匾上写有五个大字,敕建宝林寺。

“这好大的一座庙,”八戒乐陶陶的就要进去,“咱们就在这借宿一晚,明日再走吧。”

我忙拦住他:“你这幅模样怕是要吓着庙里人了,还是我进去吧。”

我拧了拧身上的泥水,略整了整衣衫,径入山门。

里头雕梁画栋,佛像成群,倒是气派非凡,我一面看一面走,正撞上一小沙弥自后门出来。

小和尚见我,急趋步上来施礼道:”师傅哪里来的?”

我还礼:“贫僧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今到宝方,天色将晚,望借宿一宿。”

那小和尚面露难色:“师傅莫怪,我做不得主,待我前去问过方丈。”

我合掌道:“有劳。”

过了一会,方丈便身披袈裟头戴毗卢帽,行色匆匆地出来了,他侧身问那小和尚:“你说的人呢?”

小和尚指我道:“便是那位长老。”

方丈大怒道:“你小子欠打,你岂不知只有达官贵人才需得我来迎接,咱们这敕建宝林寺岂是什么人都能来打搅的!”

“这么个破衣烂衫的云游僧人,想是看天色暗了来借宿的。教他去前面廊下蹲吧!无事休来报我。”

那方丈说罢,一甩袖子,抽身就走。

我气得倒仰,直想赌气走人,但此时天色渐暗,这附近又没可投宿的地方,只得厚着脸皮跟上去。

那方丈脱了衣服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知是在念经还是怎地。

我不敢进去,就站在外面,躬身道:“老院主,弟子问讯了。”

那方丈满脸不耐:“你哪里来的?”

我道:“弟子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宝方,请求借宿一宿,天亮即刻启程,望院主行个方便。”

他此时方才站起身来:“唐朝和尚?”

“正是。”

他道:“你既是往西方取经的,怎么不也不会走?”这话问得好不客气,又莫名其妙得很。

我皱眉:“此话怎讲?”

他随手一指:“正西去,只有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你去那里借宿吧。”

那方丈说罢,将手背至身后,倨傲道:“我这里不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人。”

我合掌道:“院主,古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你怎么不留我,却是何情?”

那方丈立马就怒了,跳脚道:“你这和尚好生油嘴滑舌,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留你!”

“还进门就有三升米?我欠你的不成!”那方丈气呼呼地摆手开始赶人了,“快快快!你给我打哪来回哪去,外面露宿也好,投宿也好,爱怎地怎地,贫僧不伺候!”

“你……”我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站了一会,又道:“非是我心肠不好,实在是吃过你这等行脚僧的亏。”

“几年前有个行脚僧,来于山门口坐下。”他回忆道。

“我见他衣破鞋无,光头赤脚,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寺中款待,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留他住了几日。”

“怎知那和尚贪图自在衣食,竟在我这常住不走了,后来,那和尚遇上国主,问国主索要钱财,言语间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冲撞。”

“国主大怒,拿条绳子将他捆了,送到御水河中,浸了他三天三夜。自此以后,国主与我宝林寺便生了嫌隙。”他长叹一声挥手道,“你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我无法,只得忍气吞声,快步走出门去。

那猴子见我出来,便蹿过来问:“师傅,这里和尚打你了?”

我避开他冷声道:“没有。”

八戒那呆子跟着起哄:“定然是打了,否则,师傅怎么都快哭了。”

“那可是骂你了?”那猴子又问。

我不耐烦,一把将他推开:“也没有。”

“既不曾打,又不曾骂,师傅难道是想家了?”那猴子百折不挠。

我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长叹一声,到:“他这里不方便啊。”

那猴子嘻嘻直笑,胡说道:“这里想是道士?”

我瞪他:“观里才有道士,寺里的是和尚。”

“既然都是和尚,便是有缘,俺老孙进去与他讲理去。”那猴子抽出金箍棒,蹦蹦跳跳地进去讲理了。

不一会,四门打开,五百来个僧人在两道一字排开,个个衣着整齐。

“有请唐老爷。”那方丈展袖相迎。

两排僧人齐声道:“恭请唐老爷。”

八戒乐呵呵地走在前头:“师父你太不济事,你进去时,泪汪汪,嘴上能挂油瓶。师兄怎么就教他们出来迎接?”

我叹道:“院主不必如此,折煞贫僧了。”

“唐长老说得哪里话,方才是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唐长老。”那院主指使着众僧,牵马的牵马,挑担的挑担,迎着我师徒四人进入正堂。

“敢问长老,这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荤?我们好去办饭。”那院主巴巴的问,一扫之前的倨傲。

我只叹这世间当真是拳头硬的说话管用。

吃罢晚斋饭,我道:“院主,打搅了。”

院主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又吩咐道:“你们着两个去安排草料,与唐老爷喂马,着几个去前面把那三间禅堂,打扫干净,铺设床帐,快请老爷安歇。”

诸多杂事处理之后,却还不算完。那些个和尚一个个立在左右,整整齐齐的站着,不肯离去。

我叹道:“诸位歇息去吧。”竟是无人敢动。

我只得对院长道:“让他们都各自歇息去吧。”

至此,众僧人才陆续离去。

那猴子在一旁偷笑。

我瞪他一眼,无奈道:“你啊。”

他反倒无比骄傲的模样:“若不是俺老孙,这些和尚岂会如此周到。”

我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得外头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有人在叫“师父!”

我爬起来往外看,只见窗外大雨如注,黑漆漆的水从门缝直往里流。

我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却拉不开门,看着那水越长越高,眨眼之间就到了齐腰深,那水凉得我腿脚发麻,却又动弹不得。

水草一般的墨迹在水中闪现,我下意识地捞了一下,竟是一把滑溜溜的头发!

一张苍白脸孔缓缓浮出水面。

我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抖抖索索地问:“你是个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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