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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那年夏天热得反常,尤其是中考那三天。预报的雷阵雨迟迟未下,空气闷热,整座城市像个特大号蒸笼。

酷暑难耐,考完之后的头等大事就是彻底放松,简若愚和同学们约好了去水上乐园游泳。她回家把准考证和笔袋往书房胡乱一丢,母亲精心准备的饭菜瞧都没瞧,拿上泳衣钥匙钱包,漫不经心地跟母亲打声招呼出了门。

然而天不遂人愿,一行人吃过快餐,买好水上乐园的门票,绿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所有项目暂停营业。

同学们要求退票,遭到拒绝,大家气不过,跟工作人员发生了口角,心情变得极糟。不巧的是,简若愚乘公交回家途中钱包失窃,到家门口才发觉。她重重地砸门,把一肚子不痛快都发泄在无辜地防盗门上。敲了半天门,隔壁邻居都被惊动了,留在家里休病假的母亲却迟迟不来开门。

简若愚只得借邻居家的电话联系父亲。

但无论是父亲的办公室固话还是手机,全部无人接听。邻居家阿姨建议直接找一家备过案的开锁公司,说话的时候眼神闪烁,引起了简若愚的怀疑。她再三追问,邻居家阿姨才道出实情——简若愚的父亲简毅峰中午下班回家和她的母亲大吵了一架,砸了东西,没多久简毅峰夺门而出,还撂下狠话,宣称以后再也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我妈妈……”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你爸爸走后她锁了房门,我知道她病着,放心不下,敲了你家的门她不开,打家里座机她也不接……”

“不行,我等不及开锁公司来了!”

简若愚意识到事态严重,在邻居家阿姨的帮助下,从阳台开着窗户翻进了自己家。冲进卧室的那一刻,她的心瞬间跌至谷底。母亲穿戴整齐,面色如生,但皮肤变得冰凉,脉搏早已停止……

出殡时,宽大的丧服下摆把她绊倒在地,膝盖摔得鲜血直流,她没有哭。母亲的葬礼上,她像一只牵线木偶,让守灵就守,让磕头就磕。母亲的骨灰盒安葬后,她拒绝主动和父亲说话,从那时起,高中三年,父女俩的交谈次数屈指可数。她考上q大,完全是自己的意愿,父亲不再提供给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她毫无畏惧,毅然决然地北上求学。

大学四年的每个春节,简若愚都在学校度过。她只在每年暑假回乡给母亲扫墓,也是来去匆匆,从不稍作停留。

她用母亲最喜欢的勿忘我和白玫瑰点缀在墓碑四周,一遍遍擦拭母亲的遗像,向母亲诉说自己的学校生活和打工时遇到的趣事。偶尔起风,风掠过她的脸颊和发丝,仿佛她学习累了打盹时母亲温柔的爱抚。

妈妈,你是托这风捎来思念吗?

她摩挲着颈间项链上那枚紫水晶,心虚渐渐恢复安宁平静,母亲一直都在关注她,从未远离。

“我不会原谅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三年前的深秋,父亲再婚第二天,简若愚当着继母的面,当着享用早茶的众多食客的面,喊出了多年来盘踞心头的话。父亲想解释当年母亲为何自杀,她却堵上耳朵,一个字都不想听。

言至澄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父女俩并未上演泼茶砸碗的戏码,一语不合,饭也没吃几口,简若愚就离开了。

n市,出生成长居住了十八年的家乡,从那天起,她不打算再回去。

-

周六简若愚出院,言至澄正巧在a市参加音乐节活动,没法来接她。她不想麻烦公司同事,所以谁都没告诉。她办完手续,回病房整理物品,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洛雪初。

“洛姐,你怎么在这儿?”

洛雪初笑了笑:“我来接你。”随即二话不说,开始往简若愚的双肩包里装洗漱用品和水杯饭盒,手脚麻利地收拾停当,又帮简若愚重新梳了一个高马尾,“这样才够精神。”

简若愚心里很暖,眼眶不觉湿润了,“洛姐,谢谢……”

“跟我客气?”洛雪初佯作恼火,皱起眉头,“好吧,既然你分得清楚,那就把上次的诊费给我——”

“开玩笑!你那么精明,小鱼能欠你钱?”

墨驹不知何时进了病房,站到她俩身后大吼一声,唬得两人一齐回头。墨驹手里捧着两束花,笑吟吟地望着她们。

洛雪初极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你来干什么?”

“接小鱼出院啊!”墨驹的大嗓门响彻整间病房,“我不懂送女孩子什么花,就听花店老板推荐,买了这两捧。”他仔细分辨了数秒,将其中一捧剑兰和康乃馨搭配的花束递给简若愚,“病了不可怕,要快快好起来。”

简若愚道过谢,好奇地盯着墨驹怀里剩下的那束紫色玫瑰,“十哥,玫瑰是送给洛姐的吗?”

“嗯。”墨驹如实相告,“结婚六年,我从没送过她礼物。刚才在花店,遇见每个星期都给老婆订花的男人,突然受了启发。原来一个称职的丈夫需要做很多事,我需要从零开始学习……”

“我讨厌玫瑰!你别白费心思了。”洛雪初提起椅子上的背包,往外走去。

墨驹也不生气,捧着花束跟在洛雪初身后出了门,留简若愚一人在原地发愣。什么?原来墨驹常常引以为傲的“妻子”正是洛雪初。结婚六年?三年前嘉木拍卖行那桩求职趣闻又是怎么回事——人事经理亲口说,有位姓洛的小姐被副总钦点录用——两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待反应过来,简若愚连忙上前,跟在这对沉默的“夫妻”身后下了楼。

午饭地点是洛雪初选的,离简若愚住的单身公寓非常近,步行只需几分钟。她揽过简若愚的肩,说:“小鱼,你现在只能吃流质食物,我打听过,这家的粥味道不错,也算新鲜,先吃一顿垫垫肚子。待会儿我采购些必需用品,晚饭做给你吃。”

“好的,洛姐。”

踏进店门前,墨驹就在质疑卫生问题,待他看清室内简陋的条件,更为抵触:“不行,这儿吃不成饭,得换一家!”

洛雪初置若罔闻,招呼了服务员开始点餐:“白粥,疙瘩汤,各来一份。炒菜要家常豆腐和素三丝,少油少盐,别放辣椒和味精。”

服务员记录下来,想要转身却被墨驹拦住,“我们一起的,你不问问我点什么就走,会不会做生意?”

“你心里不痛快,何必为难别人?”洛雪初面向服务员,“再加半斤牛肉水饺、半斤三鲜馅儿锅贴,够吃了,下单吧。”

墨驹强忍不快,挑了一把看上去相对干净的凳子落座。坐下之后,他一刻也不闲着,拿餐巾纸仔细擦干净整张桌子,尤其是洛雪初面前那部分,被他擦得亮光可鉴。

“洛姐,”简若愚小声问道,“水饺和锅贴加起来有一斤,十哥的饭量有那么大?”

“他吃不完咱们打包,不浪费食物就对了。”

“哼!”墨驹将她俩的对话尽收耳底,不由得叹了一声,“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老婆是把我当成猪养。不过我心甘情愿,猪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吃喝不愁……”

“有的吃就赶紧吃,废话讲多了影响食欲。”

洛雪初说完,服务员开始上菜,墨驹果然变得沉默,专注消灭他面前大碟的水饺和锅贴。简若愚见他们二人神色有异,满腹的疑问也不好开口去问,只得闷头吃饭,全程无话。

-

一勺芥末让你哭泣,

两勺芥末令你伤心,

你的泪,流进我心里,

却不知我的心在为你疼惜。

三勺芥末让我清醒,

整瓶芥末吞下,我鼓足了勇气,

想对你说,

分别以后我才懂得珍惜。

好久没看到你笑,

我们渐渐疏离,

我忘了爱是不断给予,

忘了你付出爱的艰辛。

如果你想起快乐的往事,

愿意相信我真的从未忘记,

我会用一切证明,

我不会再让你伤心,

如果记得我们当年牵手的欢喜,

愿意接受我重新走进你的心,

我会从零学起,

学会爱你。

音乐频道正在直播原创音乐节的露天歌会实况。焮氧乐队出场时,天已黑透,台上灯光璀璨,台下荧光点点,言至澄唱了《流泪的芥末》,双眸闪着晶莹的神采,他伫立舞台中央,指尖轻拨吉他琴弦的样子,专注而迷人。间奏响起时,他侧过头,颈间有东西闪了一闪。镜头拉近,简若愚定睛看去,那不是自己新买的吊坠里可以放照片的项链吗?

怎么会戴在他脖子上?莫不是她做手术那晚他觉得新奇悄悄据为己有了?

她拉过背包,翻找从医院拿回家的东西,遍寻不到项链的踪迹。

再将目光落在电视荧屏上,他正深情地唱出副歌最好听的那几句——

请让我陪你去,

陪你随时随地,

无论海角天涯,

我们携手共担风雨,

这一次,我不再犹豫,

只有你,

一生一世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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