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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知府梁凤鸣来到了占地五十余亩的总督署,头先第一道门便是辕门。东辕门上书“都南屏翰”,西辕门上书“冀北干城”。一位文巡捕(专门负责接待高级文员谒见总督,类似于现代的礼宾员。)将他从辕门接引进了大门,大门正中悬一竖匾,白底黑字“直隶总督部院”六个大字。

穿过仪门便看见一座五开间的布瓦顶硬山式建筑,这便是总督署大堂了。梁凤鸣站在堂外一眼就望见了大堂内那块硕大的屏风,上面描绘有丹顶鹤、海潮和初升的太阳,这可是只有当朝一品才有资格配用的图案!三省总督,这可是代表着权力的巅峰!

在知府衙门,身为正四品官的梁凤鸣被人尊称为堂翁,但是到了这里,感觉屁也不算!

梁凤鸣感觉自己瞬间就被这副图案压榨出了渺小!

文巡捕在堂外高声通报了一声,得到许可之后,便对梁凤鸣说:“部院大人有请!”

梁凤鸣赶紧双手撩起官袍,“噔噔噔”上了台阶,走进大堂内。

只见屏风前面有一方木质地坪,距地约一尺高。地坪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公案桌,一位身穿金边蟒袍,头戴镂花金座凉帽的大官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梁凤鸣利用眼角的余光,早就看清了大堂内左文右武坐满了两排人。他暗道一声糟糕,急忙用双手甩了一下马蹄袖,双膝跪地,叩首禀称:“大名知府梁凤鸣,叩见部院大人!”他用脑门磕了一下大堂地面的青砖,不敢抬起头来:“卑职因为忙于疏狱,来的晚了,请大人责罚!”

一个沙哑且略显老迈的声音从公案桌后面传了过来:“你并未迟到,只是他们来得早了些。”这舒缓的声音里虽然透出几丝沧桑,却让人听出了十足的中气。

他大概瞧出了梁凤鸣的紧张,略带调侃地说:“只是议事而已,又非辕门擂鼓,点兵聚将!迟到了也不会杀人祭旗!你却不必紧张!”

大堂内的文武官员听到总督大人诙谐的调侃,又看到梁知府紧张的表情,感觉有些滑稽,想笑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一个个抿嘴鼓腮,做蛙鸣状。

大堂内的气氛顿时松缓了下来。

梁凤鸣心内松了一口气,赶紧做足了拜见礼,起身后在左边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心中不由得对张总督生出一丝感激来。

三省总督张存仁见左右文武官员全部到齐,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始了会议讲话:“今日将诸位召集至此,主要是为了商讨如何剿灭榆园土贼一事。”

他首先开宗明义,定下了会议的主题。“本部院刚刚上任不久,省城即遭榆园土寇围攻,我已向摄政王上折请罪,想必用不了多久,降责的圣旨就会下来。”

梁凤鸣听到他说这话,觉得这位刚刚就任不久的三省总督大人时运有些不济,如果因为这件事遭到朝廷的贬谪调任,可就太倒霉了!他望着这位名叫存仁,面容祥和,待人宽厚的老者,内心隐隐地生出些同情来。

张存仁端起公案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又接着说:“本部院对榆园土寇所知不周,想听一听诸位的高见,不知道哪位先来说一说呀?”

梁凤鸣因为总督大人对他的宽厚,所以急于表现自己,第一个站了出来,躬身施礼:“启禀部院大人!卑职身为大名知府,对榆园土寇所知甚详,就由卑职先来抛砖引玉吧?”

他见张存仁微微颌首,觉得受到了鼓舞:“榆园土贼起自明末,以濮州、范县为窟穴,后蔓延至曹州、朝城、观城等地,凡数百里,行旅裹足者几二十年。”

他换了一口气又说:“从来海岱之区,急功利而喜夸诈。人心难靖,风俗多嚣,户户谈兵,人人习战,民风强悍。曹州、濮州、观城、范县等地,已是处处贼薮,在在匪窟。有名巨寇共有八营,各自雄峙一方,已是势将燎原。”

他话锋一转:“顺治元年,榆园匪寇就曾攻占了大名府。不过,我朝大军回师之后,随即又收复了大名府。”他宽慰道:“相比以前,部院大人刚刚上任就能坚守城池,已是十分不易了!”

张存仁听了他这番排解的话,嘴角不为人觉地向上翘了翘:“梁知府已经抛砖引玉,谁再来说点金玉良言呀?”他伸手示意梁凤鸣坐下,又对右手边的一排武将说:“文官说完,该武将了!”

座中有一位叫王燝的中年武官“嚯”地站了起来,面向张存仁抱拳行礼:“既然大名知府都已经先说了,那我身为大名总兵,也不能落后。我就说说对榆园土寇用兵的情况吧!”

他嗓门粗大,声音洪亮:“顺治元年,因我朝大军西下,流寇李自成部伪将王鼎铉,占据内黄县城,勾结榆园土寇苏自兴、邓名扬等,纠合内黄、开州等处匪众十余万人,攻占了大名府。末将当时就任镇守真顺广大署总兵官,会同道臣邱茂华,提兵南下,击败贼寇,然后分遣将士,直抵巢穴,可惜……”

他叹了一口气说:“榆园地处曹濮之界,范县观城之域,广袤数百里,荆榛榆棘,稠若比栉,车不得方轨,马不得骤驰,交通闭塞,行走艰难,几无路径可入,十分不利于大军作战,最后只能无功而返!榆园土寇,素称狡黔,自从吃了大亏之后,便不予正面交锋,经常出没榆林,飘忽无定。守汛兵丁本就不多,相去各镇又远,一闻州县告变,罄出扑剿,则省会空虚,各路调兵急难呼应,兵到则东剿西遁,兵撤则勾连复起。所以破城掠邑,每肆狂逞。”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总结道:“榆园土寇,击败则易,剿灭则难!”

张存仁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示意王燝坐下。他一边闭目冥思,消化刚才王燝讲话里的诸多信息,一边将右手挎在石青色的朝带上,镂金衔玉的四块方版上各镶嵌着一颗红宝石,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又对左手边的一排文官说:“榆园匪类,既然叫做土寇,那部众必然多是本地土著!几位守令可有良言相告?”

坐在左手边的一众文员听了这话,一个个左看右顾,却都不敢发言。

梁凤鸣见有些冷场,略略思索了一下,随即起身发言:“自前明至我朝这数十年间,天灾人祸不断,兵戈战乱纠连,土地多已抛荒,从曹濮二州至范县、观城诸地,许多无主荒田,皆种有贼麦,而穷困民众,则多半通匪,襄助贼氛。所以,卑职以为,单纯用军事手段已经难以剿灭榆园土寇,必须剿抚并用,方能弥平匪患!”

“嗯,说的好!”张存仁舒展双眉,用手轻轻击案,以示赞赏:“剿抚并用,有些眼光!”

下首坐着的元城县令项始震听到总督大人称赞梁凤鸣,也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卑职也赞同梁大人的方略!用剿是治标,用抚是治本,只有剿抚并用,方能标本兼治!”

他见张存仁闭着眼睛不住点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亮给总督大人看:“其实,这贫民通匪,亦是无可奈何!自从我朝定鼎中原以来,兵戈不休,钱粮税赋征收颇重,大军兵马亦时有骚扰地方,富者变贫,贫者益更赤贫,走投无路,便投靠匪寇。所以卑职以为,若要拔本塞源,必须用抚!抚之一字,最为关键!试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右边上首座处响起一声炸雷:“放屁!”

项始震被这吼声吓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偏过头来一看,坐在右边武将首座的镶红旗蒙古梅勒章京武拉禅正须发皆张地瞪着他。他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把剩下的话,也全数咽进了肚子里。

“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大军如何追剿流寇?如何能打得下这一大片基业?将士们在前方流血作战,拼死杀敌,连命都不要了!要他们提供一点点粮草,又算得了什么?”武拉禅右手戟指:“倒是你,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居然为通匪的刁民开脱,你到底是何居心?”

项始震一开始还是只是哆嗦,后来就开始打摆子,等听到他最后一句诛心之论,吓得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卑职失言!卑职失言!请部院大人开恩!”

张存仁缓缓睁开眼睛,情知项始震说的是大实话,却不好拂了武拉禅的面子。他微笑着对武拉禅拱了一下手:“武大人所言乃是正论!”他又沉下脸来对项始震说:“总督署议事,岂可妄言?”他告诫说:“以后要慎言!元城县,坐下吧!”他故意用地名称呼项始震,以示对他的责怪。

他又转过头来,和颜悦色地对武拉禅说:“武大人对用兵方面,有何良策呀?”

武拉禅双手一抱拳:“制台大人!”

他虽然比张存仁低了一个官阶,但八旗兵不归总督统辖,反而有监督绿营兵的责任,所以他并没有用敬称来称呼张存仁。这也是张存仁虽然明知项始震说的正确,也不得不偏向武拉禅说话。谁让满清占了天下呢!

他倒是甚有自知之明:“我也是刚刚调来大名府,情况不是很熟悉。”但是很快就显出了原形,他大大咧咧地说:“不过,俗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榆园土寇缩在榆树林里,那咱们就用斧头把树全部砍光,看他们还往哪里藏?”

坐在旁边的大名总兵王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其实他很想撇嘴!虽然他这个绿营兵的总兵官与八旗兵不是一个系统,不受武拉禅地管辖,但也着实得罪不起这个骄横的满洲大爷。

砍树?方圆数百里都是莽莽林海,你要砍到驴年?再说榆园土寇就那么老实?听任你慢慢砍树?

王燝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这个傻帽满洲土鳖!

“嗯。”张存仁依旧一脸和蔼:“这也不失为一种方略!”

堂堂大清帝国的正规军,像樵夫一样砍树?这种馊点子跟方略挨得着边儿吗?

坐在右手边的众将心底里泛出一阵恶心之余,不由得深深感佩:果然不愧为当朝一品啊!果然不愧为三省总督啊!这话说的已经上升到艺术水平了!纵然我等再修炼八百年,亦是拍马难追,望尘莫及了!

张存仁又回头对梁凤鸣说:“你对抚之一字,有何高见?”

前边项始震刚刚被武拉禅斥责,这会儿如何再让梁凤鸣说实话?但是,不拿出点高人一筹的见解来,又怎么可能让总督大人另眼相看呢?

正在梁凤鸣彷徨无计之时,突然想起一个人来!SJGSF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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