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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住的房间是全客栈最好,最大,最幽静的一间。

妈妈和老马一起进了客房。

老马去开了灯,灯光昏黄,两人在灯下相对而坐,竟有一种劫后重逢之感。

两人都沉默着,不知该从何说起,中间隔的东西太多也太杂芜了,犹如长河滚滚滔滔,兀自流向远方。

只是,在静默里,两人都听见了那条河流淌着的,汩汩的声音。

妈妈想,老马是能侃的,特能侃的那种,曾经有人形容老马在台上讲,自己在台下听,恭维为:“说者春风化雨,听者河山呼唤”。

妈妈想,此时她倒是也想山河呼唤一把。

老马始终微笑着看着妈妈。

据说当一个人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另一个人时,那个被看的,脸上会发痒。

妈妈想到这个典故,突然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与五官,似乎也真的,微微痒痒起来了。

老马突然开口说道,我很渴。

什么?妈妈一时没听懂。

我很渴。老马重复道:自从你走了之后,多少年了,我从来没有喝到过一杯可心可意的茶,或者咖啡。

妈妈被他说的有点感伤。

她轻轻走到书桌边,拿起老马随身带的紫砂茶壶,然后从桌上的茶叶罐里取了茶叶,给他泡了一杯茶。

她做这一切时自然极了,娴熟极了,就像她当年在古玩行时一模一样。

时光,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流逝吗,还停留在初始?

妈妈静静地端着那壶,估摸大概过了5分钟,茶差不多可以入口了,便轻轻摇晃了一下,正准备找个茶杯给老马沏茶。

在她转身的时候,她忽然被老马揽进怀里。她略微一挣扎,茶水很快溢了出来,溅湿了两人的衣襟和袖子。

水有点烫。让她一激灵,在慌忙中她还记得,这紫砂壶是顾景舟作品,是老马的心爱,砸了可了不得。

老马抱住她,身后正是床,她的手一松,紫砂壶掉在床单上,很快,淋湿了一大片。

老马把她压在那湿漉漉的茶水上,吻她的唇,下巴,和脖颈。

她想反抗,但不知如何反抗起,只是顺手抄过那把茶壶,突然手势高高的,把茶水淋在老马的背上,那茶汁如同细雨,热热地倾泻而下。

两人全在湿漉漉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爸爸。她低叫道。不知为什么,那种久久压抑的爱恋,在此时蓦然苏醒,这是一种比冻僵的蛇苏醒还令人感觉惊悚与灭顶的感情啊。

我的姑娘……

爸爸……

老马更紧地搂住了她,她的背很薄,很平,犹如苏打饼干,有一种易碎感,让他忽地由爱生怜。

我的姑娘……他叫道:我真的,真的,这么多年来,只是想你……

爸爸。妈妈一直躲在他的怀里,不停地低叫:爸……

她不停地叫他“爸爸”,其实是因为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有亲口喊过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一声“爸”。这“爸爸”两个字,犹如红楼梦里甄宝玉说的那“女儿”二字,是极尊贵极清净的,必须香茶漱口才能叫。

可她叫了他,她把这个尊贵的初次呼唤给了他,那是因为此时此地,此生此世,他是与她亲密无比的人哪。

老马却突然被她叫的一激灵。

老马一点都不反对妈妈喊他爸爸,他也熟读金~瓶~梅,书里但凡男欢女爱的场面,西门庆都会让女人喊他“达达”(爸爸),而这种场面又极多,所以每次看这书时只看到一片声的“达达”。

老马有点晕。起初他还以为这是男女之间的情调呢,但见妈妈喊的那么深切,他有点不太扛得住的了,有一个问题他必须先问清楚:姑娘,你对我只是对父亲一样的感觉吗?

妈妈却被他给问住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从小没有父亲,父亲只是一个抛下她独自离开的男人,面目模糊,形态索然,她怎么知道对父亲该是什么感觉?

“是吗”?老马听了妈妈的回答,倒是有些内疚,觉得不该提起她的伤心往事。

他突然想起小说白鹿原中,那个姓鹿的和田小娥干事儿,田小娥娇怯怯地喊鹿“大”——这也是爸的另一种叫法,鹿说:甭叫大,甭叫大,再叫大就弄不成了。

妈妈被他说的笑了,老马也笑了。

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弄不成了”。

老马想不通自己此时是哪儿来的幽默感,竟然还能扯到白鹿原去,他也不知道“我的姑娘”是哪儿来的幽默感,居然还可以和他一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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