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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瑜捂着一颗咚咚狂跳的心,百感交集,她迫不及待的向莫襄转述——田知远非但不是来发脾气,反而是带来晋王钦点他朝觐燕国的诏书,“先我还伤春悲秋,这是老天爷在安慰我。现在九月初秋,从镐京到燕都并不近,况且是要载物慢行,怕是近来就要启程。”

她喜不自禁,根本没有觉察道他眼里闪过一丝异样,掰着指头掐算日子,头上的发髻松了,有一缕垂进了颈窝中。仿佛凝脂白玉似的肌肤是一卷无暇的画布,如鸦黑发是写意的笔画,随意就勾勒出了一副盛世美景。阳光从镂花的空隙中落进来,把少女玲珑的曲线衬得愈发美妙,莫襄忍不住去托她的下巴,把小公主从得意忘形的喜悦中拖了回来,“看着我。”

“唔……”

燕瑜敛了敛神情,十分配合的认真的看他。百看不厌的一张脸,恰如其分的五官,胜过千斛明珠的眼,连唇角的弧度都是锦上添花的上好点缀,盯久了连骨头都会酥。

他觉得千头万绪都说不出口,松了手,依依不舍的唤她:“瑜儿。”

“我在。”这句话燕瑜听了许多遍,说还是第一次。可惜听者不是姑娘,简单的两个字打发不了,反而更消沉了。

莫襄垂着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掩了眸光,难得被捕捉到了一点脆弱。仅仅是一瞬,又很快恢复了那种不可捉摸的安静。他顿了顿,慢慢靠近燕瑜的耳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复又拥住她,表情逐渐回暖过来,“你别乱起什么心思,如今我从了良,以后全要仰仗着你。”

原来是这个。

燕瑜长舒一口气,方才被弄得紧张莫名的心也归回了原位。她思乡心切,难免会被以为是想借机复位。以她和燕帝的姐弟情意,若真得豁出去闹一回,燕承佑说什么也回力排众议的接她回去。可燕姬这个名声早已狼藉,为了空顶尊贵的名号,要牺牲那么多不应该的人和物,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做这种舍本逐末,得不偿失之事。

细细和他解释了当中利害,又十分恳切的拍胸脯保证,“我还想着当个名垂青史的女谋士呢,何必想不开,回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屈做史书中的艳屑?只不过思乡是人之常情,我有些欢喜过了头,可一定知道分寸。”她把自己的手搁到他的掌心,抿出一个美好的笑容,“宫外的花花世界也没有我从前想象的那么美好,可是有你。”

这姑娘真是生错了性别,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莫襄不自然地抽回手,含糊说知道了,转而就哄她去打点行囊。

不论有何种暗流涌动,燕瑜仍沉浸在可以重归故土的喜悦中。她太欢喜了,已经被烧成灰的一隅禁地,忽然又热腾腾地重新燃烧了起来。她从没与哪一天像此时这么雀跃过,经历过许多的生离与死别,愈发的珍视起自己的所有,燕宫固然不是个多么值得惦念的地方,可那里承载了她所有的回忆。不求此生再有机会回去,只要能远远地看上一眼,已经是莫大的满足。

绿叶抽黄,枫叶逐渐红,秋色缤纷——院中浸着暖阳,有了一片炫目的暖光。

晋国东临齐国,真要仔细的从地图上算,反而是齐国与乌沁穆珠接壤的更多。晋王一心御敌,自然要和齐结盟,利益当前,多么剑拔弩张的关系也能握手言和。晋王十分舍得让利,并不担心齐人是否回绝。只是这种勾当不能放在台面上,向来齐、楚、晋三家独大,若是有一方为了外邦怯了,未免折损颜面。再者,兵者,诡道也,本就是为了让乌珠穆沁措手不及,若是大张旗鼓的去宣扬,那还有什么用。

齐国两个月前晋任了一位新相国,主张得正是尊帝攘夷,年末纳贡本该是诸国惯例,只是燕国愈发羸弱,这条规矩渐渐地也就成了摆设,齐人要献殷勤,自当要从这一点开始。既要与齐谈拢,又不要不动声色得进行,思来想去,没有比向燕纳贡更合适的幌子了。反正也是大胜归来,并不缺由头去,照理说这事不该轮到田知远。可晋王也不知是被灌了什么*汤,就是格外器重田知远,美名其曰亡羊补牢。

本来晋王不太放心叫田知远独当一面,想想去年他跟着自己已经去过一次,赵夙又向来妥帖,索性放手由他去了。从镐京到燕都八百余理,隔了大大小小二十七座城,此番带礼朝觐,是几十年来的头一回。十月起就紧赶慢赶的启程,也只是在十二月时堪堪到了汤沐邑。

经历过了北方的苦寒,燕国的冬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南方的雪迟,岁末虽凉,却还抵不上镐京的五成。冬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这种季节的日头不似夏天,空旷而寂寥,可偏偏又十分耀眼,清冷而锐利,像是把明晃晃的刀子,让人一点儿抬头的兴趣都没有。燕瑜的姿色着实太耀目,田知远也不敢放她出去招摇,照惯例分了一个院落给她,寸步也不让出去。起先还好,近来渐渐地有别国使臣入驻,听者整日的车马喧嚣,愈发得坐不住了。

面前的是铜镜台,五子奁。

用水晕了胭脂匀在掌心,轻轻的涂在脸颊上;人面桃花。画眉用的是烟墨的条儿,浓而不散,轻轻扫上一层,把眉眼描摹的深刻了,最后以簪子挑了玫瑰膏子饰在唇上,美得锦上添花。穿得是梨花白捻金银线的暗花上裳,下系薄烟缀花的白棱裙,披的是八达晕镶银鼠皮的大氅,绾的是百合髻,以珍珠作饰的绢花缀于发间,斜挂一支溜银菱花流苏,伴着主人吟吟的笑意而凭空摇晃着。

思念被酝酿得久了,深浅全都表现在她的那身行头上了——富贵大气,配上高挑的身量,活脱脱一个千金贵女。

在外不比在本地时放纵,田知远不仅不许燕瑜见外人,连莫襄都不许过多接触。她也怪不了他,毕竟燕国礼数繁复,规矩累累,男女间得束缚极多,再者,天子脚下,真的出了什么三场来那个短,后悔也来不及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燕瑜已经不是那个怯生生的深宫公主了,胆色见长,并没有时刻把田知远的嘱咐挂在心上——汤沐邑就这么大的地方,能有什么差错呢?!

“你都打听好了,十一爷真的入宫了?”

小公主猫着腰,躲在自己院子后问身边的蒹葭,自己还不断得探着眼往外打量。她和田知远的住处就隔着一堵墙,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被知道,莫襄的住处隔了老远,这些天她怎么都见不着,急得跟猫爪闹心似的。好在手下两个丫鬟是真的疼她,趁着这日田知远走了,忙不迭的过来通风报信。

蒹葭大摇大摆的出了院子,回身朝她点头,“真的。今儿诸国的使臣似乎都进宫了。娘子您难道没发觉,这些日子从没像今个儿这么安静过?”

一想也是,燕瑜跟着走出了院子,环顾了四处一圈,果然分外的安静。她扶了扶发上的簪子,提裙往另一头走去,受了别人的恩惠,也不好再冷待别人,“这倒是,平时最吵的就是南边,今天一点声息都没有。”

“嘘——娘子,南边儿那出是楚人!你可小心了,奴婢可听说了,楚人个个长得张牙舞爪,红头发绿眼珠子,牙齿黄,还有獠牙,脾气还十分暴躁。不然您以为是被什么吵到,统共就带了几百人得亲卫队,还大张旗鼓的整日操练,可不就是野兽么!”

北晋南楚,这两个地方处在两个极端,蒹葭只是个土生土长的小丫鬟,此番跟着来了燕,可也是贴身伺候燕瑜,并没有真的去看过,说得都是些道听途说得谣言。燕瑜难得被外人逗乐了,回眸看了她一眼,习惯性的以袖掩嘴,吃吃笑她,“楚也都是中原人,哪有你说得这么天花乱坠。唱大戏的装扮也敌不上你说得可怖。”

楚人向来风评不好,这是实话,可燕瑜只见过两个楚人,一是楚文姜,二是莫襄,若是真的是异族,怎么养得出来他们两那种美得叫人叹为观止的模样呢。

蒹葭觉得她说得有理,不好意思得挠挠头,把手炉递到了人家手里,“奴婢也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这不是正指望着娘子何时解了禁足,好光明正大的带奴婢去长长见识。”

“你随便寻个由头,出去了总能见到。”燕瑜觉得自己被解禁足是没什么希望,所以也分外珍惜这次能偷摸出来的机会。绕过曲折的游廊,再出二门,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倒座房。

天色还十分敞亮,看得出里面空空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坐在里面。她欣喜了,手炉也不要了,转身把它塞回蒹葭手里,胡乱说了几句打发走人,自己顿住,理了理裙裾,兴冲冲的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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