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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章上谕勘陵

金殿上正德摆皇帝坐在龙椅上心神怔忡这时辰菜市口该开刀问斩了吧?一想到这里正德心头不禁一阵烦躁。

小皇帝年纪小没有那么多帝王心术他只是单纯的从感情上无法接受杨凌的背叛当时一听到杨凌也参预其事遮掩他最敬重的父皇陵寝出事的消息正德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他曾推心置腹的臣子。

然而恨是一回事想起他做太子、做皇上一直都是孤家寡人直到杨凌出现。这个人看他的眼中没有在别人脸上常见的那种敬畏和讨好却又真的很关心他他一直把杨凌视作一个朋友可是他唯一的朋友却背叛了他正德想到这儿不禁叹息了一声。

御史陆仲昆见皇帝没有认真听他讲话不禁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皇上。”

“啊?什么?”正德愣了一下收回望向虚无处的眼神有些诧异地望着这个罗哩罗嗦讲了半天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御史言官。

陆仲昆忍着怒气说道:“今先帝大丧小祥未久皇上纪元之初就喜嬉耽乐早朝不时迟来午朝晚至迟暮起居无常寝膳失节以致耗费精神妨误政事此非明君所为啊。臣闻昨夜大雨雷鸣震碎奉天殿鸱吻及太庙脊兽京中树木折断者逾百棵此天变灾异当为警醒。”

正德淡淡地道:“知道了朕已着钦天监验算吉凶。”

陆仲昆慨然道:“皇上按前代旧例凡遇天地剧变帝王当减膳撤乐下诏自省。皇上应命文武百官上谏言事指点时弊才是。”

正德皇帝眉毛竖了一下心头腾地涌起一阵怒意:“真是岂有此理风大雨大吹折了几棵树木雷电震碎了殿檐上几只石兽也要绕着弯子算到朕的头上来什么此非明君所为!难道我是昏君不成?”

可是身为言官是言者无罪的就算是他老子那位模范皇帝弘治也照样曾被御史上奏时说的不堪之极正德压了压火气道:“那便下诏令百官进谏吧!”

正德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爱卿如今欺瞒帝陵涌泉的逆臣已被押赴刑场伏法先皇迁陵势在必行。部分材料可从旧址拆运这样重建新陵估计花费约三百万两朕欲稍稍加征税赋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建议条陈?”

“果然来了!”三位大学士不禁互相递了个眼色。昨日正德退了午朝后徐贯进宫禀报了钦犯招供的事正德皇帝怒极之下掀了御桌大叫大嚷着要立刻把这群逆臣贼子明正典刑。三位大学士听到消息便知先皇迁陵已成定局可是这庞大的费用从哪里出?

别人不是那么了解他们还不知道这几年因为连续不断的天灾大明财政已拮据到什么程度么?至于王琼、徐贯、洪钟等人因为扶保大明国运权位官位势必再上层楼直接危胁他们的地位倒还在其次了。

无奈李东阳硬着头皮出班奏道:“皇上朝廷岁入四百万两堪堪支付用度先帝陵寝用去四分之三户部已耗尽积财若迁移皇陵势必要加重税赋。百姓不堪其苦啊。”

正德闻言怒道:“大明百姓亿万每人加征一分税赋何必说的这么危言耸听?”

李东阳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有所不知近年来天灾频繁河南河北洪涝成灾、甘肃陕西大旱无雨就连江南米价也已贵极。导致四处盗贼横行幸赖先帝仁德以薄税养民、厚爱百姓百姓才勉强得以渡过难关但穷苦之地百姓已一日一餐勉强度日若再加税赋恐激起民变啊。”

李东阳生怕正德不听劝阻急得汗都淌下来了要不是那时大明还不曾听说:“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寓言他也要学焦芳来个曲线进谏了。

谢迁随即出班奏道:“皇上如今苗夷不断作乱危害后方鞑靼因先帝大行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海内虚耗、水旱频仍、边储缺乏实是不可再添祸乱了。”

正德“啪地”一拍桌子怒道:“泰陵不吉难道要让先皇就葬于那里?亦或我大明堂堂天子要停棺十年不得入土为安等着百姓休养生息?”

弘沼在群臣中威望极高正德这又是从帝王尊严和为人子者的孝道考虑群臣中尽管反对加税的大有人在一时也语塞无言。

殿下沉默半响刘健昂然出班伏地奏道:“臣冒死直言皇上广殿细旃可知小民茅屋柴舍风雨难避?皇上锦衣玉食可知小民忍饥挨饿衣不蔽体?先帝大敛归陵礼有定制本非臣下所敢轻议然事有轻重缓急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江山为重。’大明持国乃顺应天命天命即百姓大明顺应天命风水小术何足慎之。泰陵以倾国之资建造岂可轻言废止?先帝仁德厚爱百姓相信先帝在天有灵也会重民而不重风水伏讫陛下三思。”

刘健说完伏地不起他这番话说的虽然很客气其实不外乎就是说百姓才是江山社稷的根本风水之说虚妄不实至于先帝嘛还是在泰陵安葬就好别瞎糟贱钱了。

金殿上文武百官听得都屏住呼吸这位小皇帝喜怒无常的性子他们是早就见识过了如果他一怒之下叫人把刘大学士拖下去廷杖这老头儿偌大年纪还不被活活打死?

王琼、徐贯等人有心出面为正德争言可是民间传言朝廷加税的消息已传的沸沸扬扬而且指名道姓说是他们几个进的谗言几人声誉已一落千丈。这时出面岂不坐实了此事是以也不敢上前放言。

正德瞧了半响见文武百官竟无一人出面附合赞同竟然气乐了:这班鸟大臣。昨儿还扯着脖子喊又是影响国运又是损及后福的三大学士如今抬出百姓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帮我你们到底是忠君还是爱惜自身羽毛?

正德双手按着御案霍地站了起来手指刘健正要说话忽地站殿将军匆匆奔入跪地高呼道:“启奏皇上刑部尚书洪钟飞骑来报。犯官杨凌之妻韩氏硬闯法场手持先帝笔墨丹青遮于犯官杨凌头上洪钟不敢擅专行刑恐损了先帝遗物。恳请皇上定夺!”

百官嗡地一声议论开来或许是每日的朝会太过枯燥无味听杨凌妻子手持先帝墨宝闯法场救夫的奇闻文武百官好似吃了兴奋剂似地。

刘健伏在地上听了也不禁大喜他大胆直言其实心里也是提心吊胆有了这消息转移正德的注意他就不会有事了。刘健暗暗吁了口气抬起袖子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正德闻言怔在那儿半晌和喃喃道:“你说幼幼杨凌之妻闯法场?她持了父皇的手书父皇何时赐了杨家东西写的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甚小只有案前的小太监听得到。可是未得正德示意也不敢大声代他问话。正德愣了会儿慢慢在御阶上踱起步来百官都瞧着他动作只见正德在上边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怔立出神过了半晌才喝道:“传谕着御马监张永前去问话。取回先帝手书给朕看退朝!”

菜市口洪钟气急败坏地在死囚台上踱来踱去。烈阳当空照得他满脸油汗也觉察不出。幼娘拿的虽不是圣旨那副字画也与本案无关但那可是先帝亲笔呀众目睽睽之下他抢又抢不得损也损不得只好僵在这儿了。

忽尔他步子顿喝道:“韩氏你想仔细了硬闯法场阻碍行刑可是杀头之罪你夫杨凌作奸犯科欺君罔上是重罪不赦的恶人皇上只杀他一人已是法外开恩你小小年纪难道不惜命么?”

韩幼娘举那字画举地手都酸了她抬起头来乜斜了洪钟一眼道:“你不是好人!”

“什么?”洪钟大为惊奇怒道:“杨韩氏你敢诽谤朝廷命官?”

韩幼娘道:“我相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儿你说我相公不是好人你便一定不是好人。”

转观的百姓大多是升斗小民摆摊卖货糊口的苦哈哈因为加税的事对洪钟几个人恨得牙根痒痒一听到韩幼娘这话顿时齐声喝彩有那胆大儿的挤在人堆里趁机骂他把个洪钟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悻悻地一甩袍袖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老夫不屑与你计较!”

洪钟气得张口结舌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驰至刑场马上人一身宫中太监打扮快马从两条草绳隔成的通道驰到台前那人飞身下马身手竟颇为矫健。

杨凌知道正德对幼娘有种姐姐般的孺慕之情本来料定正德不会因为自己的事迁怒于她再不济凭着正德对先帝的感情见了那副赐画也会饶恕她可如今她弄出闹法场的事来杨凌可猜不透正德的冲动性格会怎么处置了。

这时一见宫中快马奔来他的心不禁提了起来韩幼娘也瞪圆了眼睛紧张地望着来人四下雅雀无声张永飞身下马蹬蹬蹬走上半人高地断头台杨凌瞧见是他不由唤道:“张公公”。

张永靠近了来却不与杨凌搭话他凑近了装腔作势地看了看好那画儿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一番。洪钟和程文义瞪着眼睛瞧着他慢吞吞地施礼完毕洪钟才耐不住问道:“这位公公皇上有何吩咐?”

张永现在已入了御马监统率着左骧马是苗逵手下四大首领之一只是还无缘进入苗逵地枋心力量西厂。但身份地位已大大不同往日在洪尚书面前说话也有了几分底气听到洪钟头号他张永微微笑道:“大人稍安勿躁咱家奉圣谕向杨韩氏问话。”

说完他上前一步和气地对韩幼娘道:“杨韩氏皇上问你杨凌罪犯欺君理应处斩你一介女流硬闯法场意欲何为?”

韩幼娘抗声道:“我相公是屈打成招求皇上发回重审。”

张永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们候着吧先帝爷这份字画咱家要请回宫去给皇上瞧瞧杨韩氏请将字画给我。”

韩幼娘全赖这副字画暂时护住相公听了张永的话不禁踌躇起来张永呵呵笑道:“杨韩氏咱家奉了皇上旨意难道还会诳你不成?”

杨凌对幼娘道:“幼娘将先帝丹青墨宝交予张公公吧不必相疑。”

韩幼娘听了这才双手高举恭恭敬敬奉上字画张永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副已经装裱过的字画卷起来斜斜揣在怀中。扭头对刑部尚书洪钟道:“洪大人皇上口谕暂停行刑法场候命!”

说着张永转身走下台子翻身上马飞骑绝尘而去。

保和殿内正德持着那副画念道:“森森百丈松虽磊珂多节用之大厦终是栋梁之材。”正德念罢恨恨一捶桌子说道:“父皇你计杨凌小过对他寄望甚深可他如今犯下的大罪还算得是小小磊珂么?”

张永眼角一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神情道:“皇上奴才愚钝一直就想不透皇上对杨凌信任有加杨凌此人可谓前程似锦何以去了陵上不过区区几日就糊涂地犯下这般滔天大罪?奴才没读过几本书但是也知道人若犯罪必是有利可图若是欺君那更该是有重利相诱杨凌图的是甚么呢?”

正德神色一动转首望向他道:“老张有话就说不必跟朕拐弯抹角地你是说杨凌没有欺君的理由?”

张永陪笑道:“老奴可不敢说不过照理说呢就算陵上工程有利可图也没有告发此事好处更大杨凌怎么这般愚蠢老奴可是想不通了。”

正德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有陵上目睹者亲口作证还有其他知情者奇怪死亡这还不足以证明么?何况他们可是招了供的。”

张永谄媚地笑道:“是是是所以老奴说自己愚钝呢说起来杨凌这几个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生生擒回京来不肯认罪服刑非得动了大刑才招这不是贱皮子么?”

正德听出他言外之意仍是说杨凌是被屈打成招不禁扭头瞧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又端祥父皇那副字画良久不由想起那日父皇拉着他的手说过的话:“皇儿朝中尽是一班老臣可不能辅佐皇儿一世杨凌此人重情重义为政言军颇有独到见地好好磨励一番说不定可做你股肱之臣呢。”

正德一想起来父皇的音容笑貌宛然就在眼前不禁黯然神伤他迟疑半晌才道:“可惜帝陵金井轻易动不得土否则朕真想派人好生去察验一番看看杨凌是否真地欺骗了朕。”

张永一听忙道:“皇上原本泰陵上是不可轻易动土的可是如今皇上要迁陵那儿就弃置了莫说验一验就是全刨开也不打紧了。皇上不如派人去瞧瞧若是证据确凿朝野上下谁也再无二话可说若是没有问题这风水既然不曾坏了那么只是动动土说不定想些法子便可弥补仍然可做帝陵之用朝堂里皇上也不必令百官为难了。”

正德一听猛地一拍额头叫道:“正是朕一直记着那里动不得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张永你快去传旨杨凌一干人等押回天牢朕要派人亲往泰陵察验。”

正德说得十分欢喜今日朝上三位顾命老臣齐声反对把加税说得如此严重正德还真地没有胆魄压制三公强行颁旨况且见了父皇亲笔又听了张永的话他的心中也起了疑问如果真如张永所说岂不皆大欢喜?

“老奴遵旨!”张永笑嘻嘻应了一声转身急忙离去他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刘健、谢迁、徐贯、焦芳、刘宇、杨霖等大臣向保和殿走来张永急着传旨也顾不上理会匆匆地走了。

李东阳、谢管是为了征税的事儿来地有些话在朝堂上不便直言想在后殿再好好和皇帝理论一番。至于徐贯等人却是来劝皇帝加税的不过他们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就是税赋因地而异贫地少征、富地多片如此一来富地今年的税赋要翻两倍穷地只加三成虽然一样怨声载道只会造成富地变贫贫地更贫但这办法总好过全国均摊。

不料几个人刚刚进殿正德已欣然道:“众位爱卿来得好朕要派人去泰陵勘验以查实杨凌等人是否欺君犯上你们看派谁去好?”

这位小皇帝妙想天开常常一个想法行了一半就抛在一边另行其道。这些大臣们早就习惯了虽说这班老臣还是跟不上正德的跳跃性思维倒也能处之泰然、随机应变。

李东阳怔了怔立即说道:“臣愿往泰陵一行。”

徐贯知道他是反对加税听王琼说他还在弘治帝面前正话反说保过杨凌这老家伙不信风水说不定会循私开脱杨凌当下立即反对道:“不妥堂堂当朝大学士去做勘验官么?”

谢迁反驳道:“徐尚书此言差矣泰陵之事即便不谈风水如今涉及加税也是真的事关国运了这是何等大事?老臣也要向皇上请行的。”

徐贯是举报帝陵渗水案的人为避嫌疑他当然不能去勘验帝陵心中一急他急忙说道:“既如此此事更当慎重以老臣看皇上应当选择与此案毫无利害的朝臣前去才妥当。”

焦芳问道:“那依徐尚书该当谁去呢?”

徐贯略一沉吟说道:“不若如此选一位勋戚、一位朝臣、一位翰林三人同去取回土来与礼部封存的金井土对照有无差迟一目了然。况且三人分属不同彼此牵制监督也公允地很。”

他是深信金井已被人做过手脚地所以夷然不惧推举的三个人一个是朝中臣子、一个是只有功名利禄并无实权的勋戚、一个是候补官儿还没牵涉朝政自然最是妥当。

杨霖听了笑道:“既如此臣推举成国公朱刚国公年老德昭公正无私既是勋卿又是国戚堪为最佳人选。”

宪宗皇帝曾纳成国公之女为妃故此杨霖有此一说。

焦芳对杨凌颇有好感想整杨凌的又是他心中死仇王琼他自然偏袒杨凌。不过焦芳不敢自荐冒险他忽地想起杨凌抗旨待参时曾有一个赶考的举子写了篇锦绣文章对他声援这事儿朝中大臣知道的不多但是焦芳此人最好搜集市井奇闻却是知之甚祥。

焦芳暗想:这个举子想必是和杨凌有些交情地那举子如今已入了翰林院他虽未必肯为杨凌舍命但帝陵金井察验时若有可便宜含糊的地方他必然会给予杨凌方便。

焦芳想到此处忙道:“臣举存严嵩此人乃今年新科进士已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这人文采出众又是新科进士及第不曾涉足朝廷可作钦差。”

正德颔首道:“好这两人便定下了那么朝臣之中由谁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作声了。这件案子已经成了六部乃至三公在新帝登基后互相角逐重新分配权力的演武场只要掺合进去必定得罪一方谁肯胡乱答言?

正德见无人应声便向众人一一看去礼部的、工部的、刑部的、这几个衙门都与案情有所牵连不可用。正德摇了摇头他忽地瞧见兵部侍郎陈洪漠不由喜道:“兵部与此案无丝毫相干这朝中大臣就由刘卿去吧。”

陈洪漠一听吓了一跳这得罪人的差使他可不干陈洪漠慌忙推脱道:“臣谢皇上宠信但臣不敢隐瞒钦天监博士华傅乃微臣姻亲此案既牵涉到钦天监臣该避嫌才是。”

他见正德面露不悦之色连忙又道:“不过微臣举存一人此人也是兵部官员平素极是稳重且与此案全无关连只是官职卑微了些。”

正德不耐烦地道:“朕要派人去只是想找些与此案无关的人去帮朕看个明白罢了官职大小倒无妨你说的是谁?”

陈洪漠忙道:“兵部主事王守仁此人素有贤名可堪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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