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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尽是火光。

火焰已经笼罩了邕州州衙。前后六进左右皆有偏院有楼阁、有花园是邕州城中最大的建筑群而此时则化为了火海。

苏缄穿着公服带着长脚幞头一步步的在熊熊烈火的环绕下用脚上的厚底官靴丈量着地面。端正的容装一丝不苟就算立刻去觐见天子都不会失礼。

举步越过门槛踏过仪门。身后的大堂被大火吞噬攒动的火蛇在屋瓦上游动每一扇门窗都在向外面吞吐的着火焰。

苏缄还记得他来到邕州后第一桩案子就是在大堂中审的。他历任地方很少有一上来就碰上一桩谋杀案。为了审那桩案子苏缄可没少辛苦光是往返与州里、县里以及桂州的公文就有十几斤重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定案的判状呈送东京让天子勾了名字。现在想来也就是靠着这桩案子让自己的威信在邕州树立了起来。

之后的数年里不论是审理要案还是举行年节酒宴都是在大堂中举行。熟悉的建筑很快就要不复存在苏缄却发现自己却没有太多的伤感。

踏过侧门二堂也窜起了火苗堂中闪着火光。几点火星跳了出来又攀上庭前一角的刺桐树。刺桐已经开花了凝聚了血与火的树木上朵朵红花就犹如火焰一般。传说此树若开花不依时节邕州必遭兵焚。许多人信之不移不过今天便可知传说的虚妄了。二月之初正是刺桐花开正盛的时候。

州衙外面一阵喊杀声传来这是守护州衙的士兵们在尽最后的努力只是很快就沉寂了下去。

‘王亢也殉国了。’

就跟这座邕州城一样坚守了近两个月终究还没有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苏缄在空寂无人的庭院中慢慢走着。

往日里这座庭院之中总会有着上百官吏往来奔走喧嚣不绝。从早至晚由夜达旦。但到了最后的时候邕州的文武官员中还在这里的就只剩下他一人。

唐子正昨夜战死了在斩杀了多名攻入城中的交趾贼寇于城墙脚下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不过一死而已’他的副手言出如山。

观察推官谭必死了录事参军周成也死了当城南的军营今早被攻破的时候营中就立刻起了火他们都选择了自尽殉国。

都监薛举是最早战死的一个为了阻止交趾人垒筑上城的高台他领军出城第一次成功第二次成功第三次就中了李常杰的埋伏。也就在那一天另一位都监、西头供奉官刘师谷也战死在城外的另一个方向。

在之后争夺城墙的几天中钤辖高卞中箭而亡宣化县尉周颜则是死于上城的交趾军长枪。陈琦、丁琦、邵先、梁耸、李翔、何泌、刘公绰州城中的大小武官在这些日子里也都陆陆续续战死。

城破之后都监刘希甫回守城南军营今日与谭必、周成一同殉国。宣化知县欧阳延在昨夜就与他的县衙一起投入火海。自己的次子苏子正前两日在城头上被砍断右臂之后救治不及。长孙苏直温因荫补而挂着武职上阵后不久就中了箭也没能救回来。

如今的州衙之外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武缘知县王亢在把守。因为他在交趾来攻时放弃了自己的职责逃进了邕州城。被苏缄痛斥之后却是立下了死志。会让他把守州衙也是因为他此前已经在城墙上受了重伤上不了阵了。

到了最后的关头他苏缄的属下中没有一个懦夫也没有一人退缩。

一阵热浪随风卷起苏缄的视线也模糊了起来。热流划过脸颊探手抹了一下落入指尖的却是濡.湿的触感。

真的很热。

州衙之外已经全是人声乱乱糟糟的不知在说着什么。苏缄听不懂交趾土话但夹在在土话中自己的名字却不会听错。

想必是要活捉自己吧。

苏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咧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吾乃大宋守臣岂能死于贼手?”

一声剧烈的轰鸣响过一阵狂风从身后飚来。苏缄缓缓转过身。是大堂塌了。坍塌下来屋顶砸得火光一黯但转眼火焰又直冲而上窜起了有十余丈高然后又落了回来上下闪动了几个来回之后方才又开始稳定的燃烧。

大堂塌了、二堂也被祝融吞没前院已成火海红灿灿的映着夜色中的天空。融石铄金的热量向着天地四方全力散发出去郁郁苍苍的树木都在发出干柴在炉膛里燃烧时的噼噼啵啵的声音。

后花园和柴房也烧起来了苏缄家里不缺忠心的仆佣。在守城的日子里有许多都拿起了弓刀上了城墙。而剩下的老弱妇孺苏缄在城破后都让他们逃出了州衙能不能躲过这场劫数只能看他的命运。

“老爷。”

穿过了宅门自幼服侍着苏缄的老仆迎了上来。

‘还有人迎接自己啊。’苏缄走了上去责怪着:“不是让你们走了吗?”

“小人一辈子都跟着老爷老爷去哪里小人就跟着服侍。”

苏缄看着眼前几十年来一直都在眼前的面孔叹了一声不劝了。问道:“三哥儿他们都走了?”

“嗯。”老仆低下头擦着眼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流出来。

三子苏子明会一点医术苏缄让他学着管理城中医疗急救。日以继夜没能撑到最后就病倒了最后的一段日子只能躺在家中。

“二哥儿一家也走了?”

“嗯。”

“大哥家里呢?”

老仆撇过脸低头看着地面声音小小的:“都一起喝了酒。”

苏缄一瞬间又老了几分更加憔悴嘴角只有惨淡的笑容“他们不合是苏家的人。”

“不关老爷的事!”老仆猛抬头几十年来第一次对着苏缄大声:“都是沈起、刘彝造的孽!”

“这时候就不用再说了。”苏缄慢慢的向前走着老仆扶了上来“还记得小时候一起下海也只有你敢与陪着我去。”

“回来后老爷就被老太爷打得不能走了。”老仆笑着一起回想着的当年“那时候都没想到老爷能做到知州当时连进士都不知能不能考中。”

“快五十年了。过得还真快。”苏缄叹着时光变迁旧日的记忆在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一一掠过。

“可不是吗……小人也没想过自己也能活到六十。”扶着苏缄走到正厅前老仆放了手“老爷小的要先走一步下辈子再服侍老爷。”

他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蹒跚的走入着了火的后院。

望着火焰封起的门扉苏缄叹息着:“没能救了满城百姓这罪过不知有多大……你下辈子投的胎肯定会要比我好啊。”

外面更吵了一阵沉闷的锤击声响了起来似乎是有人用着檑木或是重锤撞着院墙。

苏缄皱眉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自己应该是吸引不了这么多人卖力大概是怕府中积存的财物一把火被烧干净吧。他们肯定要失望了官财私财在守城的日子中都已散尽哪里还有留给他们这群强盗的。

苏缄快不行了随着火势越大空气也越来越憋闷呼吸进肺中的都是火辣辣的炎气。步履维艰的走进正厅中慢慢的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坐下。

周围的火焰渐渐升了上来飞窜起来的火苗已经舔舐到了房梁之上。梁柱上的涂漆很快就被引燃噼里啪啦的响着。柱子和天花上的彩绘受热之后一块块剥离掉落就在地面上燃烧着。

在明道年间这座小楼重修时梁柱天花上就绘上了彩绘精美之处远胜衙中的其他建筑。只是经过了几十年没有修补苏缄来上任时这些彩绘早已是斑驳不堪。曾有人向苏缄提议要修补一下否则太难看。但苏缄算了一下开支之后就把这个提议丢到了一边去了。还有后院的凉亭两年前也在风雨中被倒下的树木砸开了半边苏缄也没有让人去修。舍不得乱花钱啊。

官袍的衣角被火舌舔了一下转眼就烧了上来。苏缄没有理会拿起早已放在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

拿起盛满酒的杯子火焰又蹿髙了一点可苏缄已经感觉不到身边的热了。

有些吃力的转头看看隔着一张桌子伴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妻闭着眼睛就像睡过去一样。四十五年结缡相伴本来想致仕后就回家乡闭门读书度日夫妻两人过完最后的日子谁能想到竟然在这里同生共死。

举杯一饮而尽火热从喉间渗入腹中。苏缄想不到这酒的味道还不坏就是只能喝上一次。一家三十七口除了长子苏子元一人还有战死的两个儿孙其他人一起都在这座州衙中喝了同样的酒。他们不合作了邕州知州的家人啊要不然也不会造此劫难。

腹中更热火焰的颜色充斥在眼中苏缄对家人的愧疚渐渐散去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在心中徘徊。

只恨没救了满城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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