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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襄州知州黄庸冷不丁的被知州夫人问了一句:“最近听说襄州来了一名名医……”
黄庸手上的筷子顿了一下夹了片鱼脍沾着酱料漫不经意的问道:“没头没脑的从哪里听来的。”
“城中都传遍了堂堂太守竟还不知道?”都是老夫老妻了黄夫人的话中没有太多的恭敬。
“听说是听说了但还不知真伪。为夫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有招摇撞骗欺瞒世人的决不轻饶。”
“还扯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外院的事?”黄夫人冷笑了一声“老爷该不会是知道跟小韩学士扯上关系所以不想插手?”
黄庸暗叹一声结发夫妻之间想瞒一下的确不容易。放下筷子正正经经的说道:“韩冈年纪轻轻就是一阁学士弄出这么多事也只为更上一层楼。既然如此就随他去折腾好了。为夫年纪也大了只想着安安稳稳地做官不想去蹚浑水。”
前两天黄庸就听到了一个流言。当时已经在市井中沸沸扬扬多少人都在议论着。
痘疮算鬼门关一级的重症随便找户人家问过去不是自家有人因痘疮而亡就亲戚邻里中有人死于此症。现在传言说有了种痘之术可以防治天花。能保住千万人性命的传言若不能惹得满城轰动反而是奇了怪了。
而听到这条流言襄州知州先是摇头接着便直叱荒谬但他又不敢完全否定。种痘免疫事关重大一旦被证实当能惊动天下若是能由自己通报进朝廷好处肯定是少不了的。
黄庸遂立刻遣人在市面上细加查问最后得知这流言是从襄州城西南的伏龙山中传来的。
在襄州伏龙山不算多幽深的大去处比起南漳县向西去的群山差得不知多少里山下几个村子也不是与世隔绝的桃源乡甚至还因为据说是诸葛武侯的故居所在还很有些名气。
如果在伏龙山中有贤人隐居各色的小道消息很快就能传播开来远不如终南山深处清静真正有心避世的大贤不会选择伏龙山。但若是喜欢热闹附近也不是没有城镇离着襄阳并不远。
所以莫名其妙的冒出个名医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哪里有名医会在个半大不大的小山包下的村子里治病救人?
黄庸当时心就冷了一点派人先去伏龙山查问才知道那名医离开有一阵子了。按道理那位名医应该会来襄州城但直到如今却都没个消息。
乱猜也猜不出个眉目黄庸又派了身边的亲信第二次去伏龙山打探这一回才打听到会种痘的神医身边跟的伴当都是一口的秦腔连着神医本人都是关西口音甚至那李姓的神医私下里跟村民说的一些话也探问清楚了。
整件事确凿无疑种痘法竟然当真存在这一点的确让人兴奋但这件事又跟传说中的药王弟子脱不了干系。事涉韩冈黄庸就不会去想着争功了。
虎口夺食的事若能夺到手黄庸还真敢去做一做。但撇开韩冈的官职地位不说他可是传说中的药王弟子就算种痘的神医不干韩冈的事自己又抢在头里将种痘法献上去只要韩冈说一句这是他的功劳就没人会相信自己。
何况整件事怎么看都是韩冈弄出来的自己傻乎乎的凑上去是给人搭架子在自家头顶上耍百戏吗?黄庸权当自己不知道!
可黄夫人却不甘心这么好的机缘从眼前飞掉:“老爷你也不想想。小韩学士跟唐州的沈知州好得跟亲兄弟一般。沈知州犯了事本来是要贬到南方是小韩学士说服了天子才定了唐州。沈知州家里有事他长子被赶出家门还是小韩学士把人接到身边来安顿。”
沈括和韩冈的关系虽然世间有所流传但毕竟传得不广黄庸也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一点却没想到浑家竟然全听说了“韩冈要沈存中帮他整治襄汉漕渠所以才会帮了沈存中一把。”
“当真是这样?”黄夫人反问“如果没有沈知州方城山的轨道难道就修不起来?我怎么听说主持工役的是被小韩学士征辟的李运使次子主管发运的则是小韩学士门下出身的幕僚就没见沈存中出多少力气。”
黄庸张了张口却没话可说。
见黄庸一时回答不了黄夫人将得意小心的藏起郑重的规劝道:“老爷你想想韩冈和沈括这么亲近的关系为何他却没有将李神医放在唐州而是放在襄州?这一个当是沈知州的声名有瑕另一个就是怕方子在报功之前被人偷了去所以要放在身边近处才能放心得下。”
黄庸摇着头:“说这么多又有何用?难道还要为夫求上门不成?”
“求上门又如何人情往来总是少不了的。何况知州的帮忙韩冈总不便拒绝。”黄夫人好声好气的劝着:“老爷这功劳不能让给人。与其等之后天子下诏还不如趁机早点与韩冈联手帮他在襄州之中将事情做好了开头也好附骥尾面见天子。”
黄庸板着脸不肯松口。
他本来也有心跟韩冈结交一番。韩冈为了打通襄汉漕运扩建襄州港口时没少请动黄庸。黄庸在其中尽心尽力花了不少功夫——当然这也是因为襄汉漕渠是通了天的缘故否则黄庸就算不找理由将自己摘出去也不至于那般殷勤。
韩冈派人在新港周围清理滩涂焚烧芦苇荡襄州州衙连句质问都没有。闹得外面笑话说州衙里面不见知州只见两个通判。听到这传言之后黄庸倒是跟韩冈冷淡了下来对于一名望州知州来说韩冈的大腿还不够粗抱上去没好处的同时还要承受同僚的攻击。
监司官和亲民官由于工作的缘故不可能和睦相处。钱粮上的纷争使转运司跟地方军州如同乌眼鸡一般互相看不顺眼这样的情况以转运司治所最为严重。
在襄州城中自然也不会例外。两边的官员虽算不上针锋相对但也是泾渭分明两家的官吏甚至连日常去的酒馆、青楼都是不一样的尽量不碰面。
所以苦了州衙中一干低品的选人他们的日常考绩不仅要靠上官来评判就是转运司这里也有评判之权——这就是监司中的‘监’字的由来而且转官需要的五份荐中缺了路中监司的那一份那就别做梦了。而京朝官的身份就不同了被打压换个地方做官就是了就是被人污蔑也有自辩的能力。
“韩冈在京西又留不长指不定过几天就去了陕西。种谔在鄜延路求着要打西夏正愁一个帮他们守后路的韩冈正好跟种家有份交情在。”黄庸虽说已经离开了东京很多年但故旧在京中人数不少耳目也灵便“反正朝堂上没他的立足之地。就算将种痘法献上去皇帝还能赏他一个宰执来做?他才二十七!”
“甘罗还不是十二岁拜相。韩冈若是成亲得早儿子都能跟甘罗一个年纪。”
“甘罗十二岁做太宰那是形势迫人。眼下的朝堂中排着队眼巴巴的等着被天子抬举进两府的不知凡几。天子手边又不缺人哪里能让韩冈占上一脚。几十年后两府之中就还有别人站的位置吗?”
“老爷。现在说的不是小韩学士的前程而是老爷你的前程和黄家的将来。”黄夫人柔声劝道:“种痘法只要有效肯定要推广于世。天下人都要为此感恩戴德只要能在其中沾一点光那就是天大的福德海深的善庆遗泽子孙后世。老爷你就不说了谨哥、谕哥他们兄弟凭着这份情面任凭到哪个地方下面士绅还不得恭恭敬敬?”
黄庸还在沉吟着自家夫人的话的确让他动心但能不能从韩冈手上分到一份这可是个大问题。平白无故的韩冈凭什么将这泼天的功劳分出一份?上门去自讨没趣这又何必?
见丈夫还是犹豫不定黄夫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二叔不是就在府中吗?难得他来访眼下这件事是事关黄家举族兴衰的大事你不信我这妇道人家去问问二叔的意见如何?”
黄庸的堂兄弟正好游学至襄州眼下就在府里住着过两天就要上京参加明年的礼部试。
“去问勉仲?”黄庸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的这位叔伯兄弟才学尽有见识眼光都不差也就是偏偏在科场中缺些运气。十四岁就在福建乡里通过了解试——要知道在福建考中贡生比贡生中进士的几率都小——可他的这位堂弟二十年来一次次举试都能拔贡入京就是与皇榜无缘。否则多上一名进士在延平乡里他黄家也能更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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