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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举?”
让群臣推举宰辅?
向太后咀嚼着韩冈的提议一时反应不过来。
王中正更是大皱眉头。
举荐之事世所常见也是朝廷除磨勘铨叙之外任用官员的重要渠道。但举荐从来都是高级官员举荐低级官员没有说由一群低品官员推举出一名高官来。
就像宰辅和各路监司长官推荐僚属御史台的正副和翰林学士举荐谏官无一例外都是高官举荐所以才会有宰辅门前的车水马龙所以才会有罗织党羽之说。
方才向太后让韩冈举荐也是因为韩冈是确定要入两府。而且若将站在西府班中的宣徽使也算作是宰辅序列韩冈等于是两为辅弼已是宰辅中的老资格了。
可是让低级官员推举高级官员就不一样了。
这往大里说是乱上下之序平常而论也是有悖常例属于非常之举。
如果韩冈直接推举朝廷中的哪位重臣那还好说。可如今让朝臣公推宰辅日后成了惯例州县亲民官是不是也可以由当地衙门里的幕职选出各路监司是不是由本路州县官选出各军将领是不是也能有样学样?真要变成那个样子这朝廷还怎么统治天下?
一帮人推举一人上位五代时候倒是多见本朝天下明面上也是着么得来的。现如今一群盗匪共推一个头领出来又或是乱党想要个能顶罪的傀儡推举一个倒霉鬼上来这样的例子也不鲜见。
王中正久在军中对军队里面的积弊了解不少。
朝廷一向是厚遇武将而苛待士卒——相对于普通士兵对中高阶也就是有品级的武官的待遇绝对算是宽厚了所以有意叛乱的武将几乎没有。
本朝绝大多数兵变都是由底下的士卒因受欺压而开始。在他们起事后是要挟长官一起叛乱。如果就从普通军官中推举一人出来最后朝廷招安领头的死罪下面的士兵运气好的话就能逃得一条性命。
就像当年太祖皇帝在陈桥驿黄袍加身有说法是早有准备当时只是故作姿态但也有说法赵匡胤是为下属裹挟在那种情况下退让不得——即便太祖皇帝事先全不知晓当亲弟弟和下属拿来了黄袍他难道还有推脱的可能吗?
这就是五代的惯例。而五代的习俗有很多延续到今。兵卒裹挟上官的例子王中正随手就能举出十几个。
当年曾经经历过的广锐军兵变吴逵虽被称为元凶罪魁可实际上兵变开始时吴逵还在监狱中是他手下的将校们见他无辜下狱兔死狐悲更重要的是一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所以才会起兵反叛从狱中劫出了吴逵裹挟他一起叛乱。
仁宗时保州兵变也就是郭逵扬名立万的一次叛乱也是士卒先行叛乱将几名将领架上去做头目。不肯从贼的几名军官没一个能活下来。
而类似的情况五代时更是多如牛毛。当底下的兵将黄袍拿出来后双方就都没有退路了。太祖皇帝要么穿上去要么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众叛亲离。
不过就在王中正满腹猜疑揣摩着韩冈的用心的时候就听见韩冈的补充说明。
“臣之所谓推举只是提供候选者以供陛下参考。方才臣也说了不论太后是准备用在东府还是西府只要确定何处有阙额便让公推出三人由陛下在其中挑选一人。”
也就是说最终决定权依然还在天子或代掌天子权柄的皇后、太后手中。
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也走不了千里。现在只是顺便脱身利用一下机会。潜移默化才是正道。
何况他的最终目标从来就不在这里。
所以韩冈并不心急。非要弄出什么通行数百年的制度来那样的人或许有但绝不是行事极端现实的韩冈。
王中正感觉这样听起来就好些了。不过另外还有种感觉就是觉得韩冈这是不愿意接受宰辅的举荐之权然后临时想到的变通办法。
在一转念间王中正已经想到韩冈到底是从那件事上得到的灵感。
如今蹴鞠和赛马两大联赛其中的会首选举即是一人一票。如今用在宰辅的人选上也不算是别出心裁。如果韩冈的意见传出去世人只认为韩冈这是在用民间之故智。
荐举之权看着是好事。但要荐举的对象贵为宰辅臣子就不可能将这份权力拿到手一旦传出去必为众矢之的。宰相那边能答应的可能性也极小。就算通过了宰辅选了合乎自己心意的人选。但他举荐上来的人说不定会反过来落井下石以避嫌疑。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中正想着。总比韩冈自己来选能少去大半非议和争论。
“哪些人来推举?”
向皇后没王中正想得那么多但大体上还能了解一些。
“既然是为了两府备选者至少得有两制官的资格而推举者则不能局限在两制官中至少得侍制以上官来参与否则也称不上是众望所归只是少数人的私相授受。”
“两制……侍制以上官……”向皇后慢慢琢磨着。
内制翰林学士、外制中书舍人。即是官职也表示等级。就跟侍制一样过了侍制这一条线就是重臣。
通常两府晋用新人。若不计外路只看朝中三司使、开封知府、御史中丞以及翰林学士都是在备选的行列中尤其以翰林学士居多。
两制以上官就包括这些人。
“依臣愚见。两制官以上可被推举在京侍制以上官则皆有推举之权不过一次只能推举一人。届时在陛下面前侍制以上官于殿上公推。得举最多的两人或三人中由陛下选择一人就任。”
约束权力不如扩散权力。想要压制皇权困难重重但顺手将太后送来的礼物来个见者有份那就容易多了。
只要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太后手中韩冈自问他的建议要通过并不难。
“这样啊。”
听完韩冈的叙述向太后便轻声应答。缓缓点着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韩冈的提议乍听起来是没有什么问题。最后还是由她本人来选择其实就跟常见的举荐是一样的。
“也差不多。”她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一开始肯定没什么区别的确应该差不多。韩冈心中说道。
不过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了。
一旦选举成了惯例当哪位重臣有资格晋身两府其门生故旧都会主动为其奔走。
一旦有机会掌控朝政家中的子弟、门人投效的僚属都会对他们产生期待。而政敌也不会忘记秋后算帐怎么写。到了那个时候就绝无退步的余地。身后就是悬崖前进方能得保无恙。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是这位宰辅是被朝臣推举上去的那么他就免不了受到这些朝臣的牵制甚至裹挟。
而且选举能选出合格人选的可能性很小。
尤其是这种人数不多地位又相差不多的选举。如果没有人四处勾结许愿最后选出来的多半是最为平庸、最为无害的一个太过突出的往往都会被视为另类难以在选举中出头。
但那是以后了。这第一次表面上还乱不了。
“王中正去请楚国公。”
向太后其实已经很累了今天一天是她面临过的最大危机情绪上也激烈波动早耗尽了她的精力。但她还是在咬牙坚持着想要尽早将所有事都处理好。
王中正没有迟疑立刻跪下领旨然后便出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王安石出现在内东门小殿中向太后没有多绕圈子很直接的说道“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忤逆之辈亦是天下不幸竟有贼人敢。幸有卿家能拨乱反正如今京城人心不安须得卿家维持不知卿家可否屈就平章一职?”
王安石过来时虽已做好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太后会如此直接。要任命臣子就任要职首先得写诏书吧哪里能当面询问却没有一个纸面上的文字记录。
看到王安石没有即时作答太后又道:“还请楚国公勿要推辞就算不看吾和官家也要看在先帝的份上。”
向太后的水平见长。虽说言辞不算出色但正好抓住了关键将王安石架了起来。而且王安石也不可能不顾念旧情。
“先帝之恩臣粉身难报。臣如今虽昏老无用若能稍补于朝廷又何敢惜身?臣不才愿领命。”
“这就好这就好。”向太后喜动颜色:“有平章在吾就安心了这就让内翰过来写诏书。”
王安石又在望着女婿。难道韩冈还没有就任两府之位?要不然翰林学士就该在这边站着。
“这是令婿的举荐正好跟吾想的一样。”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不过想想也就罢了韩冈的推荐影响不了他的行事。但下一刻听到太后的话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推举?让太后自己做最后的选择?
王安石只觉得匪夷所思茫然不解的看着自家的女婿全然闹不明白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韩冈当有自知之明。若是由京中军民来推举朝中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可换成是朝臣有多少人会推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韩冈在朝臣心目中的形象可不如他在民间的声望。
至于种痘法的感激?那些朝臣就别指望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那些读书做官的尤其是做到当朝重臣就别指望会有所谓感恩、节义。
这是不打算入两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