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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扬走过去在青年鬼旁边蹲下, 林素维跟上，他一招手, 守在另外两个方位的侯立和另一个纪扬没见过的鬼警也围过来。过往车辆受到某种气场影响，自觉绕开他们所在的那片地方。
青年声音渐消, 纪扬见他像是冷静下来了, 一手搭到他肩膀上打算安慰。对方不给面子地大力一抖, 甩掉他的手, 接着抬起头，抹掉并不存在的眼泪，把一只血迹斑驳的手向他摊开。
纪扬和鬼警们：……？
那张脸太惨了，纪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总归不会是笑着想同他来个击掌。他看青年舔了舔唇, 猜测着递过去一根辣条。
辣条被接走放嘴里了。
一时没人说话, 只听到咀嚼辣条的声音。侯立和同伴眼巴巴地看着这个滞留鬼吃一根, 纪扬递一根。辣条貌不起眼，味道却很是诱人，让他们的眼神都炽热了两分。
纪扬察觉到, 将没用上的那袋泡芙递给他们, 侯立道谢接过，但在工作时间，忍着没吃。
有点诡异的氛围被打破, 林素维正色对青年鬼道：“闻跃你好，再自我介绍一次，我们是轮回署的工作人员, 来接你去投胎转世。”
闻跃理都不理他，在纪扬悉数放他面前的袋子里抓一下，又抓一下。他区分不开食灵尚在的辣条和已经被他吃掉食灵的辣条，运气不好，什么都没抓到，冲纪扬撒火：“你这样我怎么吃？！”
他语气嚣张，仿佛理应被第一次见面的纪扬伺候，但沙哑的声音里缺少真正的戾气。
纪扬也不生气，这是个刚刚在事故中失去年轻**的鬼魂，还是个才找回自我意识的突发性精神病患者，他身为劝导员，首先想的是安抚。
于是画面又变回了纪扬递一根，闻跃吃一根。
林素维不放弃：“闻跃，在这里停留，耽误投胎时间，对你和……对你很不好。”
他本来想说“对你和周围活着的人都不好”，想到闻跃之前发狂的样子，临时吞了半句回去。闻跃的执念应该就是其他人为什么不出事、不去死，就算清醒了，他这个愿望还在。
纪扬看得清楚，闻跃刚才攻击的都是不讲规矩的人。他把林素维的话补充完整：“对你周围那些善良正直的人也不好。”
闻跃依然不给回应，但吃东西的速度变慢了。
纪扬再接再厉：“你在这个世界的路已经走完，灵魂不再与这个世界相融，你感觉得到吧？留下去的话，会让附近的人和动物生命力减弱，你可以理解为相斥磁场的影响。而且你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去下一个世界，尽快开始新的生命，所有不愉快都会忘记。”
眼前的鬼魂不受纪扬描绘的未来吸引，他吊起破裂的眼角，饱含不甘地连连发问：“路已经走完？这就是我这辈子的命运？早有规定我会这时候死在这条路上？谁规定的，你们？”
“不是。”纪扬换双膝蹲为单膝蹲，显得更正经可信些：“确实存在命运，但每个灵魂的命运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它随着天地规则自然生成，并且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同的经历、选择都可能造成改变。”
“所以我死了并不是因为我现在就该死，的确是别人的错误导致的！”闻跃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加倍愤怒。他猝然站起身，激动地挥舞手臂：“为什么犯错的人都好好的，偏偏我倒霉？”
纪扬收拾食品袋，没有马上站起来。嗯，辣条的食灵都被吃完了。
林素维突然中招，抚了下被闻跃手臂打到的地方，生硬地学着劝人的口气道：“他们自有他们的命运，你现在该为自己着想，跟我们去投胎。”
闻跃明白他说得有道理，就是不愿轻易配合，张口乱提条件：“那你们给我做心里治疗，我有心理阴影。”
“你现在是鬼！”林素维鬼警生涯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武力执行者的习惯态度立刻挤走了还没培养到位的温和耐心。
“鬼怎么啦？！鬼就不能有心理阴影啦？！影响到我下辈子的智商怎么办？！”闻跃胡搅蛮缠，看样子还想躺地上打滚，下\\半\\身都贴地上了，他又自己爬了起来。
纪扬看到一辆公交车控制着速度从他刚刚要躺的那条车道开过。太阳升高，路上的车越来越多了。
“我们换个地方吧，路上太吵。”纪扬提议。
闻跃口中继续嚷嚷着要心理治疗，要良好待遇，脚下跟着纪扬走到路边草坪。
纪扬给林素维使眼色，希望他配合，这边跟闻跃说：“那就先去轮回署。”
轮回署这种专业机构，应该有能给鬼魂做心理治疗的人才，吧？
林素维正要顺着纪扬的意思先这么说，闻跃又有新想法了：“不要这几个抓鬼的，你来！虽然你多半也是抓鬼的，但你没穿制服，肯定是领导。”
纪扬瞪着直指自己的血手指，再看看摇头又点头的林素维，无奈地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
“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在湖中心漂浮，全身放松。”纪扬掐着嗓子，模仿在影视剧中看过的心理咨询师。
闻跃躺在草坪上，但一点不影响他声音的欠揍程度：“眼皮都烂了，怎么闭上？”
纪扬伸手给他盖上眼睛。
“漂湖上不会沉下去吗？而且湖水很凉，不会舒服。”
林素维听得火起，不想陪他玩下去，腰一弯就要抓鬼。
他的手被纪扬挡在半空中，看到对方以眼神示意他们到旁边稍等。
两个组员听他指示利索走开了，林素维自己却不放心，慢慢走远，耳朵还听着那边闹心的对话。
“你在一面竹筏上，不会掉下去。”
“竹筏又硬又不平，不舒服。”
“那想象你睡在朵朵白云中。”
“现在的环境，云里都是污染物，不干净。”
……
等他走到两个组员身后，发现侯立他俩正吃纪扬给的东西吃得不亦乐乎。
“这个泡芙太好吃了，今天的外勤出得值。”
“唔唔，刚才我还郁闷来着，现在心情就好了。”
“你们俩吃得很——开心嘛？”
两个部下惊得一转头，侯立泡芙都掉了，慌张接住，下意识塞嘴里，露出口中还没咽完的白色奶油。
林素维不再吓他们，伸长手抓起口袋里最后一个泡芙，抱怨道：“都不给我留。”
“发泄完了吗？舒服点没？”草坪这边，搞了场怪模怪样心里催眠的纪扬问被催眠的青年鬼。
闻跃瘫在地上，想得到的作妖法子都用尽了，良久才道：“也没有很爽快嘛。”
他只是不忿。自己始终是个循规蹈矩的好人，由奶奶艰难带大，日子颇多苦涩也没有歪了心性、坏了德行，认真过活，乐于助人，帮人追过小偷，救过落水小孩，捡到大额财物都还回去。但没有好报。
这个社会常常对好人太坏，对坏人太好。奶奶重疾去世，现在轮到他自己。
昨晚快到十一点，闻跃开着小货车，和其他货车司机一样抓紧时间进三环。一辆车胡乱变道害他差点撞上，视野重新清晰后他却猛地发现前方有个老人牵着小孩儿横穿马路。
那两秒中至今仍在他脑中一遍遍回放，噩梦的各种细节越来越清晰：在车流中横着走的人，他们衣服的颜色，被吓到时呆滞的动作，前方视野角落里那辆变道车的尾巴……
唯独有一件，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调转方向，撞到了一辆大车的后部。
大车上没绑紧的重物砸下来，报废了他无法返修的身体。
魂魄在巨大的痛苦中被动离体，看清现场只有他自己有事那一瞬间，老实考试却被作弊的人抢走奖学金、纠纷中好好地讲道理反被过错方污蔑、特殊时代陷害爷爷的人子孙满堂还特意来炫耀……种种记忆集体重回眼前。
这些平时过得去的事，突然就过不去了。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愤怒、不甘、憋屈，将他烧成一柄长\\枪，只想向那些不好的人倾泻怒火，把他们戳成筛子。
那根辣条加速了他的燃烧，鲜明的辣味冲开堵在心口那一团东西。他还是愤懑不平，但折磨他的情绪有了去处，发泄能够换来平复，神志逐步回归。
然后就有委屈浮上来。
凭什么别人不守规矩可以活得滋润，他就这么苦逼？他也要任性，也要不讲理。
辣味刺激着他，鼓动他什么都别管，就是作！
可他真的没有乱来的天赋，胡闹没多久就熄火了，见纪扬、林素维他们无谓地受他的气，还心生愧疚，根本没体会到当坏人的爽。
纪扬：“为了不撞到人，自己丢了命，是不是有点后悔？”
闻跃：“也不是后悔，有一点，但再想还是不后悔，重来一次还是会那样做，只是想不通。”
还感到无力，对下辈子也没什么期待。
世上很多事都没有道理可言，一个人只能对自己负责，无愧无心。然而做一个好人并非只有这一点意义，也不是什么都换不回。
纪扬和林素维商量，放了些东西给闻跃看。鬼警们出来执行任务，带了下载的对象档案，横竖他投胎后什么都不会记得，现在也不是不能让他自己看看。
当医生治病救人，被人们由衷感谢，救的人又为更多人谋福祉的一世；著书立说，正面影响许多人，高寿之年桃李满天下的一世；为商挣大钱，自己享受着优渥生活，也常年做善事的一世……
闻跃看着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轮回中的一个个自己，干涸的眼眶好像又有泪意，死去的心脏重新鼓噪。
一个好人现在无善报，以后会有，此生无善报，来世会有。就算本人不为善报，也会更喜欢这样的自己。
纪扬没对闻跃说：看你功德那么厚，说不定哪一天，你也会变成“抓鬼”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有点像个神棍，但这算是一个希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