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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禅寺立宗至今只下过一场头常雪,隆咚响时落冬雪,那时一位僧人站在雪中敲响城的古钟,一入大金刚。

今儿个年头冬雷又至,隆隆之声惊起寒号雀,扑棱着翅膀站在了来禅寺的墙院之上,侧过头看着隐在枯树枝桠之间的茅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拿着鸡毛掸子掸去木板床上积攒的些许风吹而至的尘土。

“师傅对不起啊……老方丈发现我给您攒的酒了,罚我面壁好几天了……”

“都说不打架了,这么些天都不回来,师傅你会被老方丈打屁股的。”

小和尚抬起稚嫩的脸望向寺院外面,百无聊赖地放下了鸡毛掸子坐在石阶上,伸出手接住了一粒悄悄落下的雪粒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咂咂嘴,依在门槛上半眯着眼,睡着了。

似乎是看到那位高大的白衣僧人趴在老方丈腿上被打屁股的样子,傻傻地笑着。

山脚下一位儒生模样的俊美年轻人坐在被扫的一尘不染的石阶上,眼神飘向了山顶,犹豫了下,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

“女施主,下雪了。”有人笑着说。

“是啊,下雪了。”

儒生停下脚步,笑靥如花地抬起头看着台阶之顶的那袭白衣袈裟说道。

山风夹雪,还未看清那笑着的和尚,便席卷的散了。

何人一笑风如雪。

只可惜我来时适逢其会,你走时猝不及防。

只剩这一地空禅。

年,入冬。

叛凉太子凉长夜风雪观林海,来禅寺再无禅来。

老方丈轻轻地抱起熟睡小和尚,将他放在曾经那位僧人睡过的板床,解下袈裟缓缓地盖上,悄声说:“和你们俩啊,真像。”

儒生不知何时已站在茅屋门口,轻笑道:“可不是么。”

“你要带他走么?”老方丈慈眉善目,坐在床沿轻轻拍打着小和尚的胸口,提起这个话后似乎是有些不舍,一双有些浑浊的眼抬起来望着儒生,一张脸犹如乡野老人,可能谈不上佛道宗师一般的禅气,却有着细致入微的凡间佛陀。

儒生收回望向小和尚的柔和目光,轻轻说道:“我是来拿大梵天的。”

老方丈愣怔了一下,突然淡笑道:“不过一本经书,不用你说,给你便是。”

儒生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你再来时,世间又多一位大金刚。”

儒生停住脚步望着满山枯树枝桠轻轻呵出一口气,不知是说给谁听,只知道她轻声低喃了一句。

“再也不敢来了。”

就着风雪下山,算是刚好。

不过又添一场白头。

老方丈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握住小和尚的小手,一身大梵天如雷滚滚翻涌,最后化作一股细长的暖流没入了小和尚的体内,顿时茅屋外的雪开始变得絮乱纷飞,直到老方丈的手离开,那股细流在小和尚的眉心处多出了一朵不易察觉的淡金色莲花,这才重归平静。

小和尚舔了舔嘴唇,面壁了几天还要给茅屋打扫,已经轻轻起了小小的鼾声。

“徒儿,师傅说你这一生从不度人,却早为师一步成佛。”

老和尚拍打着手坐在床沿边轻轻哼着佛家的禅经,外面流风回雪夹杂着佛声而远,屋中僧如老父,雪鬓霜鬟。

“师傅才不会让你失禅”

“咱们来禅寺,有佛心的,多不容易。”

“别忘了,师傅也是大金刚。“

来禅寺年年如此,只是今年多了些散雪。

似乎老方丈更老了些,走路离不开禅杖了。

不过一本经书。

已经给了。

“师傅是最没用的师傅。”

“只能做这么多了……”

南地北地隔着一条大江则分了南人北人,难得入冬后巴山蜀水流到贡江,使得这片沧澜江过了汛期格外平静。江面之上多了许些来往的客船,都是些小娘子俏俊生与老者神色轻松安逸地望着船头破水,今儿个龙虎武当两大道庭都会开坛,似乎是商量好了一早一晚,使得这开头结尾皆有争议,除了一些耳顺之年的老信徒,剩下的便是这些希望两大道庭的姻缘签能给出个让人心安的dá àn的善男信女,平常人哪有这闲的蛋疼的功夫,家里几口子人等种地呢。

“今年这两大教庭一次都不能放过,嘿,龙虎山上俺家孙女上了个中上之签,按理说也是嫁与达官贵人的命哩,可俺孙女说应是两方择中才是,俺一想,倒是这个理,张抚陵吕洞玄两大仙人联手给俺孙女算的命,定当不会差。”老者操着一口关中口音扶着船拦闲聊,眉梢上皱起来的喜悦被江风吹的越发显现,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孙女正在与打南边来的俊朗小生眉目传情。

武当山自被传吕洞玄那句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之后,自成三**峰,喷云泄雾,东来紫气升腾,其中又以主峰小莲花风景最为玄妙,眉峰峦叠,一条羊肠石阶藏在已经凋零致尽的桃树枝桠里,说不清是蜿蜒或曲折,三清宫隐在聚散无常的云雾里,远看近看都好看。

早些时候便到山脚等候开坛的善信百姓就地而坐全都围着山下浮着几片枯叶的寒潭旁,石台阶上走下来一个小道童,目光大致扫了一眼,喜悦之情顿时跃然于脸上。天下道统不一,龙虎山走的入世为道,武当山这些年为了不拉香火多多少少也在周围布施行医卫道,不求个香火鼎盛,武当山几十口人不像龙虎百口财气大粗,但好歹也要过活。

小道士露出稚嫩的笑脸对着山下众人行了个道礼,大家也都明白,这是可以上山了。

“方丈师傅,咱们寺什么时候也开个坛?庙里香油钱不多了……”

小和尚牵着老和尚的手一步一步地跟着人群走,突然抬起头问到。

“咱们寺人少,不开坛了。”老和尚笑着摸了摸小和尚光滑的脑袋,温声说道,“春秋便春秋,躲不过,也逢不上。”手上的茧子摩挲着抓了抓,似乎是在体会手感。

小和尚撇了撇嘴:“要是师傅在就好了……”四处望了望:“这武当山全是枯枝桠,都没有咱们寺观林海的竹子好看”

老和尚哂然一笑。

来禅寺的观林海,武当山的春红雪,青云宫的种梅人,怎么会不好看呢?

老和尚望了一眼桃林里轻灵飞奔而上的白衣,低声喃了声,接着向上攀去。

“不逢时罢了。”

牟沧浪自安阳城一归之后便不下武当,这位年轻的掌教真人似乎对武当难得开庭的大事并不上心,看着尽是忙碌的身影落得个轻松,闲松地坐在依脊而建的三清宫后墙檐角上对着谷间云蒸霞蔚雾气抱怨着上任掌教,兀的那个老不羞,说的好听点是游戏红尘去了,说的不好听就是跑的麻溜,全然不顾武当上下几十口人的死活,害的自己跑东跑西劳心劳力。

那些个忙着布置开庭的道人们老远望着蹙眉盘膝而坐的掌教大人满脸欣慰自傲。

谁说掌教大人屁事不干就光享受了!

这不在体悟天道了么。

玄武岂能不兴?

道人们点了点头,回手又仔细地将身后案桌上怎么都擦不掉的污垢狠狠地撮了两下。

“小师弟,爬不上来就算了吧。”牟沧浪突然回头,对着墙角下穿着一身白色道袍正手脚并用挣扎着想要爬上屋顶的年轻道士无奈轻笑道。

武当山前任掌教王延真在武当做了四十年掌教,仗朝之年最终还是跑了,这位八十岁的老真人总是对着牟沧浪说山上日子太过清寡,离道近离人远,得了道又能干什么?

于是老真人偷偷下山,从山下带回来的道童成了小师弟,笑嘻嘻地指着师弟摸着一大把的胡子对着牟沧浪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掌教真人了,什么都别教他,也不要他去寻,什么时候他有了道,你就可以和我一样了。”

老真人坚信。

不去寻道,道自然来。

王延真当年山下寻他,二十岁上山,老真人乐呵呵地说晚了些,大不了多做几年掌教,对他亦是一样,什么不教,什么不寻,求个自然,结果八十岁才下山。牟沧浪眼神一阵恍惚,老道下山去了,自己算是有了道了吧?望着山下立着的武当牌坊,石阶上还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地向上登山,臭小子尿急躲在了桃树林子里对着一棵树根就是一招醍醐灌顶,这倒好,来年不知道是不是结出的果子是不是好吃些。

咧了咧嘴。

是有道了。

“是你每次想要偷懒便爬的高高的让人寻不到你,可每次都会在这个地方,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墙下的少年终于还是放开了这堵墙,站在下面望着这个不过三十的年轻掌教师兄,温声道:“我要走了。”

牟沧浪一怔,抬头望了望桃林的浅深出那道快要入山门的白色身影,说道:“不再等等?”

少年道士嬉笑道:“不等了,去见一个蛮朝来的无赖。”

牟沧浪点了点头,随即又道:”早些回来。“

少年道士脸色一苦:”我还没有,你在做几年啊“又抬头无赖地说道:”如果我还没有,就不回来了啊!“

牟沧浪嫌弃地挥了挥手,少年道士哈哈一笑,转身跨过了三清宫的hòu mén,一身白袍隐入了后山的桃林中。

呵呵一笑,牟沧浪站起身从房顶之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在地上,整理了下身上的道袍,嘟囔了一句:”还得给他收拾烂屁股“

抬脚,突然想起一句话,摇了摇头,向着正门走去。

而那身白衣已经在山门之前站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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