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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秋雨愁杀人。

但秋风秋雨,又如何能跟这把了无生机的墨剑相比?

杀气袭人,如此情景之下,那容得你言语分毫?

墨涤尘锋出手,剑芒直逼三人。

孤高绝世的人,夺人生机的剑。

载酒行侧身避过这道剑光,但许氏兄弟却是硬挡其锋芒。

山拳水掌同时击出。山者,坚不可摧;水者,势不可挡。

墨锋破空,纵是山高水长,也在这凌厉无比的一剑之下,山成碎石,水现涸土。

“十八年前,止战峰峦,正道七人,现居何处?”许氏兄弟自知本身武功算不上武林一流人物,但合两人之力,也能跟一流人物占个便宜,如今看来,他们怕是高估了自己,又或者说是,他们现今所面对的人,已经是一流人物中的一流人物了。

可他们从未听说过如此之人,就被一剑逼败,落得个迫剑答话的窘境。

“你是雾隐红城中的人?”许如怒问道。生死在今,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我的剑,从不回答任何问题。”

“好巧,我手中的老友,也看不下去我的朋友被别人用剑指着。”载酒行在一旁说道。

他背上已经没有了包裹,手中却出现了一把短枪。

枪长四尺七寸,枪身四尺,纹吞日之龙;枪头七寸,绽破空寒锋。

“嗯?”剑藏雪低吟一声。

这把枪无疑吸引了他的兴趣。

“如果没错的话,那么我应该听人说过你。”载酒行说道。

载酒行素日里一副醉意昏沉的样子,如若不是他的朋友,很难相信从他口里所说出来的话。

但剑藏雪偏偏就信了。

因为他再次低吟,语气里满是疑问。

“长话短说,我近来整日都只喝酒,还没有好好跟人打过架,手里头的老友怕也是寂寞的要紧。”载酒行又说道。

“是不是,老友?”载酒行低头对着手中的短枪说了一声,仿佛他手中的短枪真能明他之意。

兵器当然不能明人之意,但载酒行手中的短枪明他之意。

子龙胆,杀伐利器,载酒行配此器二十载,昔年染血所奉,如今早已枪如己心,载酒行即是子龙胆,子龙胆便是载酒行。

“好。”剑藏雪说道,他已收剑。

载酒行看着许氏兄弟,许氏兄弟很识趣的退到了一旁,面露忧色,他俩在担心同一件事。

剑藏雪的剑他们已经领教过了,载酒行即使不胜,但能落得过毫发无伤吗?

不能。

因为剑藏雪又再次出剑了。

墨涤尘锋,再现断人生念之杀气。

载酒行右手挥舞,子龙胆顺势而出。

枪剑相交,已然对过五招。

却是不分胜负。

剑藏雪双脚并靠,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墨涤尘锋,剑尖对地。

风起,剑藏雪黑发飞舞,白衣飘动。

他的人还未动,剑却已先动了。

墨涤尘锋出手扬威,空中划出道道墨锋,亦是断人生机之剑锋。

载酒行此刻却不退步,反是动身迎上,子龙胆蓄势而发,犹如破空蛟龙,要冲破这墨剑之缚。

“铛铛”两声,第一声空灵,第二声低沉。

墨涤尘锋与子龙胆交锋两次。

剑藏雪的杀气涨几分,周围之生机便暗淡几分。

但载酒行之气势丝毫未见减弱。

他的人就如同他的枪。

子龙之胆,何愁面前没有生机?

剑藏雪挥手换招,墨涤尘锋半空反转,生起一道墨锋,再逼载酒行。

子龙胆枪芒迎上,两人兵刃相交,只听见“咚”的一响,两人随即各自退开。

“嗯?”剑藏雪低吟一声。

墨涤尘锋之锐利锋芒,今日竟被挡住。

“痛快,痛快。”载酒行伸手拿起腰上悬的酒葫芦灌了一口。“前些日子我碰见个身法灵动的小鬼,说要找他的师兄。”

剑藏雪也收了剑,一言不发,盯着载酒行。

载酒行说什么,他当然懂。

不懂的是站在一旁的许氏兄弟,他们不仅不懂载酒行在说些什么,也不懂载酒行的武功竟已至此,他们相识素久,原本以为对载酒行的武功知根知底,今日之见,算是颠覆了往前的想法。

“那小鬼言告与我,说他师兄满身肃杀之气,今日见你,想必错不了,错不了。”

“那又怎样?我的问题还没有答案,我的剑,便不会归鞘。”剑藏雪冷冷回道。

“哎呀,要是我摊上这么一个师兄,日子可就难受的紧了,难受的紧了。”载酒行又灌了一口酒。

墨涤尘锋隐约震鸣。

“正道七人,现居何处?”剑藏雪冷冷道。

孤高绝傲的人,语气里满是不容抗拒。

“我要是不说的话,我手中的子龙胆该是又要跟你的剑亲密接触一番了,倒也落得个痛快,我好久没有打上能跟喝酒一样痛快的架了,所以我不打算告诉你。”载酒行笑道。“话说你这把剑很好看啊,这年头又好看又中用的东西可不多了,你这剑什么来头?”

“凉荒之地,难觅之石;腹中黑铁,铸而成剑。”众人只听见一道少年声音响起,觅声起处,却是载酒行口中的那个小鬼,大闹酒旗风的少年赵槐梦。

“师兄,终于找到你了。”赵槐梦喜道。

“所为何事?”剑藏雪回道。

“这会不便说与你听,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但我要做的事,尚未完成。”剑藏雪盯着载酒行冷冷说道。

“哎呀呀,好个冷酷的师兄。”载酒行打趣道。“小鬼,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雾隐红城来的?”

赵槐梦看着载酒行,眼神里却带亲切之意,剑藏雪似有所察觉。

“墨涤尘锋,素来不讲人情。”剑藏雪说道。

这句话说给谁听的?

赵槐梦?亦或是载酒行?

但说给谁听都不重要了。

因为赵槐梦,所以墨涤尘锋无须再次出鞘。

“要是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就回答我师兄的问题?”赵槐梦说道。

“嗯?”剑藏雪低吟一声。

“师兄,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也很紧急,所以我们还是赶快问出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吧。”赵槐梦在剑藏雪身边轻声说道。

“小鬼头,你还欠着我的酒呢,这次又想耍些什么花样?”载酒行笑道。

“我说你就只惦记着我的酒,我的好你却是半点也不惦记?”

“来来来,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值得我惦记?”

“我的好吗,就是”赵槐梦突然止口不言。

“你们所说的雾隐红城,跟我毫无关系,我今天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赵槐梦转口道。“你说我好不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好好,有问必答,这确实值得惦记,只不过你这小鬼如此滑头,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也让人值得惦记。”

“倘若你要是能回答我师兄的问题,真假我自然有法子证明给你看。”赵槐梦双手交叉在胸前仰脸说道。

“欠酒之缘,告诉你也无妨。不过”载酒行也突然闭口不言。

“不过什么?”赵槐梦问道。

“不过你欠我的酒,得再加三倍的量,再者,你师兄所问之事,跟正道关系莫大,水村山郭作为正道一派,难脱其责,所以你还得告诉我,你师兄要找他们,欲为何事?”载酒行之言,若旁人说出,只觉他要酒是假,只为引出后话,但他嗜酒之心性,要酒是真,引出后话也是真。

“他们有罪。”剑藏雪说道。

一旁的许氏兄弟听他们交谈甚久,此时听到剑藏雪之言语,诧异之极。

为何诧异?

武林之中,素有正邪之分,何为正?何为邪?

救死扶伤为正,杀人行凶为邪。

非也,非也。

救死扶伤者,不乏行凶杀人之举;杀人行凶者,亦不缺扶伤救死之辈。

正邪实是难分。

因为武林当中定论,守得规矩者为正,不束规矩者为邪。

正邪之天命相反,彼此都想独步江湖,要让这天下武林都奉行己方之准则,因而冲突不断,双方死伤无数。后来逐而演化为止战峰峦之上每隔二十年一决战,正邪双方,各派七人,胜之一方,便是下二十年天下武林之当属。

若正方胜,武林便是二十年规规矩矩的武林;

若邪者胜,武林便是二十年毫无束缚的武林。

有规矩的武林好还是无束缚的武林好?

唯局中人知也。

十八年前止战峰峦之决战,正方夺魁,邪方七人,全数身亡。

他们如何而死?

亦只有当事者知也。

不过天下武林,自是公认为他们被正方七人所剿灭。

正是这一战,赢来天下武林没有动荡祸乱的二十年。

因而在正道之人眼里,止战峰峦那一战,正方七人,皆为英雄豪杰是也。

而作为江南武林代表正道代表的许氏双雄,故闻剑藏雪“他们有罪”之言,大感诧异。

“我载酒行只知当年止战峰峦之战,正道七人,皆为英豪,我等后辈,该当效仿,倒不知他们何罪之有?假若有罪,又当如何?”到底是子龙胆之天命之主,于此夺人生机之气息中,依旧是坐怀不乱。这世间又有多少个清醒之人,能比得上这醉鬼半分?

“有罪当断,墨涤尘锋,铸为杀伐。剑藏雪此行,即为断罪杀伐。”

“好,好一个断罪杀伐剑藏雪。”载酒行苦笑道。“前辈英杰,竟成你口中有罪之辈。你即是欲寻先辈之事,我载酒行今日只好做个食言之徒。”

杀气再起。

墨涤尘锋似是知晓主人用意,隐约鸣动。

“师兄。”赵槐梦伸手搭在剑藏雪的右手上。

“好,载酒行,我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给我答案?”赵槐梦说道。

“当然,但要是你枉作酒约,这便也罢了。”

“有仇在身,该不该报?”

“以我之心性,自然当报。”

“至亲遭戕,当不当手刃奸人?”

“我当以手中子龙胆一刺贯心。”

“好,既然如此,于寻仇之人而言,他想手刃的那些仇敌,岂不是有罪?”

“自是有罪。”

他们两个一问一答,倒是爽快。这只言片语之间,却也让人略闻其事。

剑藏雪口中之有罪,自是昔日止战峰峦一战种下今日仇根,如今开花结果,当年亲手所施之人,又岂能逃脱干系?

“如此说来,你是为寻仇而来了。”载酒行说道。

“错了,是为惩治有罪之人而来。”赵槐梦接道。“杀人至亲者,则是有罪。”

杀人至亲者,自然有罪。

但若被杀之人该杀呢?

何以见得该杀?

因为正道代表天之正义,代表规矩,欲背离此伦理之反派,皆当杀也。

放屁。

“放屁。”许如怒突然喊道。“前辈英豪之美名流传,皆因当年浴血之战,赴不顾身,以己身性命之搏,换来武林安宁,怎会有罪,简直是放屁。”

“照你而言,当年止战峰峦代表邪方七人,也就该是尽诛之徒了?他们又有何罪?”赵槐梦反问道。

“哼。”剑藏雪冷哼一声。

载酒行此时前后两难,进退维谷。他深觉赵槐梦言之有理,可惜无奈自己身处正道立场。一时毫无办法,只能拿起腰上悬的葫芦不断灌酒。

“喂,那位喝酒的大哥,你不回答,自是暗许我说的话了。既然如此,还不快点透露当年正方七人之现状。”赵槐梦看着载酒行说道。

“正邪素来对立,水村山郭同你雾隐红城自然也当对立,小友,恕我今日难言片语。”载酒行面露难色。

可惜载酒行错了。

剑藏雪不为正,亦不为邪,仅为心中仇恨而拔剑。

“你可以躲过我师兄的墨涤尘锋,但并不是水村山郭的每个人都可以。至少酒旗风里头那位仙女姐姐燕水春老板娘可就不行。”赵槐梦狡黠的说道。

你很难清楚他这话是威胁还是玩笑,倘若只是赵槐梦一人,这话听起来就是玩笑,但要是扯上了一个剑藏雪,那么这句话便是十足的威胁了。

假若你有一个相交甚久的美人老友,你开不开心?

当然开心。

即使这个美人整日跟你斗嘴你乐不乐意?

绝对乐意。

那你舍不舍得用你这位美人老友的性命赌一赌?

不舍得。

不仅载酒行不舍得,许氏兄弟也不舍得。

酒旗风里的老板娘燕水春这会又怎能知道,她之性命,却牵扯出一道前尘旧事,至亲深仇。

许如聚此时正对许如怒附耳低声,如此如此。今日之事该当如何,他两心中已然有所定夺。

“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许如聚面露难色。

“我知你是水村山郭的尊长,怎么说话却是如此拖沓?”赵槐梦奚落道。

其实他心里只怕晚一分,身边的这把杀伐之剑,动意便要强一分了。

“当年七位先辈英杰,其中一对神仙眷侣,绝迹江湖,不知所踪。其余五人,有患伤难愈身亡者,亦有因病离世者,惟余一位前辈,在禅家宝寺万劫凡刹落发归隐,散化杀业。”

“多谢相告。”赵槐梦略有喜道。“载酒行,你我酒约我一定铭记于心,他日我自当躬身来请。”话既说完,赵槐梦剑藏雪两人既是要转身离开。

“小友,还望谨行。”载酒行说道。

何处此言?

原来许氏兄弟之所以安然道出当年止战峰峦正道七人现今状况,只因那现今参禅于万劫反刹的先辈武功自当卓然不凡,再加上深不可测的万劫反刹,又不知有多少得道高僧。他断罪杀伐剑藏雪,就凭一把墨涤尘锋,当能心想事成安然无恙否?

不知,无人能知后事。

但前事自是人知。

此时赵槐梦同剑藏雪已离开山河表里,赵槐梦突面带悲色,似有哀痛之遭遇。

“嗯?”剑藏雪不解。

“师兄。”赵槐梦言语悲切。“师傅他老人家,仙去了。”

剑藏雪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之颜,仿佛赵槐梦口中恩师之死他毫不关心。

若常人见此,自必认为剑藏雪乃无良无德之人。

但赵槐梦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满身仇恨的孤高剑客,他的心里好像装不下再多的东西了。你根本就无法了解,他这张漠无表情的脸下,又藏着另一个怎样的人。

凄楚哀凉的笛声响起。

是何人的玉笛暗自飞声?

又是为何蕴含此怨怨之音?

孤高绝世的剑客,这刻让人觉得了无生机的不再是他手中的杀伐之剑,而是他抵在唇边的传音之笛。

此哀音中惆怅意,谁人不起断肠情?

唯有以袅袅之悲音,哀在天之离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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