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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侮辱我!”

宽大的袖子猛地扫过古扬面前,棋子随即散落一地。

“刚才确实在想事情,我们继续。”

“继续个鬼!”明夕堂怒道,“有什么问题你赶紧问!”

“我之疑问,皆牵于此画,不如明园主道一道来龙去脉,免得我句句追问。”

岂料明夕堂双手一摊做无赖状,“此画之秘,影响深远,非不相告,实不能传。”

“你耍我?”古扬瞪眼道。

“岂敢,你我虽约定一局一问,但世事多有隐秘,比如古主司问我崇烟柱石所在,我当真不知,又当如何?”

古扬心知,明夕堂刚刚之所以大包大揽,乃是过分自信于自己的棋艺,分明没有想过要回答什么问题。

“若非隐秘之事,何劳园主大人?”

“主司应知,顺根只能挖到豆,顺藤只能摸到瓜,几盘七星棋,不足以撑起烛云画派之秘,这么说可否理解?”

“园主的意思是,这一幅一尺天涯包含着烛云画派的秘密,也就是说烛云画作蕴含着同样的秘密,有着强大的共性?”

明夕堂顿时一滞,眼角一睨,冷如刀锋,“我是该说古主司心思缜密,还是自大度人、过犹不及呢?”

古扬笑了笑,此种情态的明夕堂让他心中畅然,所得知也远远超乎预期。不拘泥于一幅画作,何尝不是更为朗阔的思绪,想那未来的酒画天廊中,“三雕三迹”或可真正窥得洞天。

片刻之后,明夕堂竟有些不能自持,见他缓缓站起身来,言辞也冷了许多,“古扬,我今日来,乃有一件颇为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你。”

“园主请讲。”

“酒画天廊乃多方促就,牵涉颇多,还望古主司莫把此事当做儿戏,年节之后的大展不可再出任何意外!”

“在下也劝明园主一句,有些人的性命也绝非儿戏,同样不可再出意外。”

四目相对,明夕堂双目凝定,连眼妆都拥挤起来,分外慑人。

古扬目若光炬,似可驱离一切寒气,同样直逼明夕堂。

……

黑暗,对大多数人来说意味着危险。

但对杀手与谋士来说,黑暗代表着安全,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时刻。

也许这更多是一种心理所致,黑暗能让杀手突显双眼的明亮,也让谋士更精于思考,白天,恰恰看不到远方。

在这偌大的乱世,每一个夜晚都有无数刺杀、无数密会,会有很多人殒命,也会有很多奇计、毒计酝酿而成。

三生园也不例外。

只是今日所来,是许久未见的夜子清。

二人虽相识不久,暗号却不止一个。酒馆中夜子清从前一直坐的那张桌子,若有人饮酒,便意味着今夜有事相谈。

只是古扬安排了三日,终不见夜子清到访。

今夜雪压青枝、厚而沉定,久等之人终于来了。

极寒的书房并不影响夜子清的酒兴,她是古扬见过最能喝酒的女子,依旧斗笠轻衣,依旧夜路梨花。屋中有些静默,夜子清神色风尘,似已许久不曾休息。

“一连三日,不知古主司有何大事?”

“我想让姑娘为我去请一人。”

夜子清微微一笑,“你现在手下可用的人,我挖空心思也想不出有多大规模,不必引我而去,我还能对你构成什么威胁不成?”

“你多虑了。”古扬缓道,“只是我纵有信物,想请此人也极为不易,更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与他的关系,思来想去,姑娘是最好的人选。”

夜子清却不纠于此,喝了一口酒,目有犹疑,“今夜你我说句亮话,绯河所历,你如何以为?”

古扬并无犹豫,“姑娘有秘事,非白马斋可知。”

“你难道不觉答非所问?”

“我辅助牧青主、许诺白马斋、拉拢西煞宫、效力三生酒馆,光是明面上便有这些,不知此言可够?”

夜子清目凝酒壶,似是联想到这夜路梨花所蕴含久远故事,似是回溯到一些令人惆怅的经年往事。又似乎,她只想这么呆上一呆。

“说吧,去请谁?”

“赤脚河山,顾九州。”

咳咳!

夜子清赶忙以袖掩面,探出轻帛抹了抹嘴,随后一脸嗔怪看着古扬,“你是故意的吗!”

“绝非妄语,正是此人。”

这下,夜子清只有惊诧了,“你太看得起我了,请的动顾九州的人,或是已不在世或是还没出生吧。”

难怪夜子清惊讶,她本想古扬会请某个强大杀手或是顶尖谋士,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是这绰号“赤脚河山”的顾九州。

说起顾九州,如雷贯耳的程度不亚于任何老牌杀手,此人不擅谋略、不懂兵法更不通杀术,他最擅长的是——这一行无与伦比的存在——山川地理。

大概二十年前,一本名叫《大雍山川志》的书产生了巨大影响,游人看行程、将军看地势、王侯看格局,连平常百姓也竞相买来看看这奇伟山河。

记忆惊人之外,顾九州还有一种神奇的天赋,他有着极强的空间架构能力,彻底将记忆与空间融为一体,所经之地皆为印记。

而这位“赤脚河山”,是一个真正走遍了大雍的人。

只是世上大凡牛人多有怪癖,顾九州是出了名的牛脾气,这个走遍山河的人,似乎只有山河才对他的口味。

而且算算时间,此时的顾九州已年近八旬。

牛脾气倒也罢了,八旬老人的牛脾气,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不,去!”夜子清一字一句,白眼翻向古扬。

却见古扬从袖中拿出一颗颇为干瘪的枣子,缓缓递到夜子清面前。

夜子清双目一怔,“下酒的?”

古扬咧了咧嘴,“此为信物。”

夜子清接过枣子,手指一捏岿然不动,着实有些年头了,但她已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愿,起身就要离去。

古扬箭步拦在夜子清身前。

“耍我有意思?让开!”

“听我说完你再走不迟。”古扬忙道,“七年前,我曾在酒馆见过顾九州,他足足喝了一宿的七彩罗绮,我与他聊了颇多。最后他没有酒钱便将这一枚枣子赠与我,还曾言此为信物,日后如若有事定当一助。”

顿了一顿,夜子清道:“你确定他是顾九州?”

“初见不知,细谈已然,他隐居在烟云北脉罗兰谷。你也知此人脾性难测,我怕此物信度不够,另需其他办法方可一请,这才劳驾于你,此事相欠,今后任何艰险必然不辞。”

“如若不成呢?”

“成事在天,无关所欠于你。”

夜子清凝眉而望,“古扬,这些年你打了不少底子啊,这又是在谋划什么?”

“并非谋划,不过是勉强御敌罢了。”

“何处之敌?”

正在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主司,青衿府龙翻云已到园外。”

“请他进来。”

旋即,古扬看向夜子清,“今日我约龙先生来,为的也是此事。”

夜子清闻言拿起斗笠便要向外走去,目中带着些许警告,“你今夜有关顾九州之言,如若让我知道有一字不实,有你好看!”

古扬道:“字字不虚,只是想请顾老至此,一枚信物恐是不够,一切都看姑娘的发挥了。”

夜子清将信将疑,走了一半忽又转身回来,将半壶夜路梨花端在掌上,“你非饮酒之人,此物在此不合时宜。”

古扬目露钦佩,“还是姑娘心思缜密。”

不多时,龙翻云来到书房。

“此番不费一兵一卒而大败潇国,全取当日失地,现今无有代价而扼天剑阁,乃洛国百年未有之功。”龙翻云上来便是一通夸赞。

随后,龙翻云自袖中探出一个紫匣,“此为南屿九蝶珠,为国主恩赏,此时形势复杂,便未由内廷撰书,古主司应不会介意吧。”

“岂敢,今日请龙先生来,乃是想与先生商议一事。”

“古主司但说无妨。”

“此事与花神谷有关。”

当啷!

不明为何,龙翻云手中的紫匣忽然脱手摔落在地,一颗七彩斑斓眼球大小的珠子滚到墙角。

“神也!你是如何得知?”

“得知什么?”古扬见状也紧张了几分。

说来缓慢、那时极快,龙翻云的面神情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一种古扬鲜见的紧张,从惊骇到凝思再到恐惧,表露着无以掩饰的内心变化。

龙翻云作为青衿府首谋,城府与定力岂是一般,今时此态,定是无意间泄露了重大秘密,让人不得不往极端的方向思考。

龙翻云慌步走到墙角,将九蝶珠拾起,背对古扬的他,神色更是翻覆可怖。

“乱忖之事,古主司见笑了。”

古扬神色有些游离,“花神谷有一秘术,名叫伏渊地障,乃是一种浓烈烟雾,此障离地三尺,不可驱不可解,先生可有耳闻?”

“十年前,沅国兴兵犯境,国主曾布伏渊地障之术,怎奈风势不助,效力只剩十一,令人叹息。”龙翻云回忆道,“自那之后,伏渊地障广受诟病,不知古主司缘何提起此物。”

“当年的伏渊地障布于平川旷野,风力难测,四散乃是必然。国主也并非想要以此御敌,不过缓兵之策而已。”

“古主司需要此物?”

“今日请龙先生来,为的正是此事,我需要至少九百里官道宽的伏渊地障。”

“九百里!”龙翻云惊呼一声,“古主司莫不是说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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