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鹏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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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金陵，是夏天的尾巴。太阳偶尔还毒辣，空气中却多了一丝丝凉意。

持续的高温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大雨一场接着一场下。

璀璨的夏花被雨水打落一地，环卫工人来不及打扫，厚厚的一层铺满街道。短短一会儿，就在积水中泡烂，衰败的气息油然而生，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天气在逐渐转凉，秋风在变得萧瑟，但这一切都和李鹏无关。

外界的所有变化都不能影响到他，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个不停，从吃完午饭僵坐在电脑桌前，一动不动四个小时，李鹏嘴角挂满了无奈的苦笑。

这该死的产品汪，知道自己要离职了，无限度的榨干自己在公司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不仅临时改需求，还脑洞大开，竟然想要在一个全是分类数据的门户网站上，做出来百度搜索的效果。

是的啊，你看百度是很简单，就一个搜索框。但你知道他背后的各项技术么？

网络爬虫技术，分词搜索技术，海量数据存储查询优化技术等等，恐怕其中一个最基础的算法，都够李鹏玩一年。

简直是夏虫不可语冰！

一个对力量一无所知的产品汪！

我要是能做出百度一样的产品，我还会在你这家破公司，受你威胁受你的气，拿着入不敷出的工资，啃着面包，吃着泡面，过了一年？

李鹏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把所有的代码打包全部上传到git(一种代码管理工具)，终于放弃了挣扎。

这提成，恐怕是要不到了。这最后一班岗，恐怕他也站不好了。

李鹏是一个程序员，二流本科刚毕业一年半。外修javascript(软件编程语言的一种，相当于英语)，内修php(软件编程语言的一种，相当于法语。php是世界上最好的语言！)，对linux(操作系统的一种，相当于windows的爷爷)也了然于心。

他在一家软件外包公司供职，基础工资比较低，只有三千块，全靠做项目拿提成。

每一个项目，他可以拿到百分之一点五。如果一年能做一千万的项目，理论上他的收入是不低的，完全秒杀拿死工资的程序员。

但是实际上，从去年入职到现在，一年半的时间了，他只拿到过三笔提成，加起来不超过五千块。

是他做的项目不多么？不，前前后后累积下来，他做了足足一千五百万的项目。

只不过公司每次都以项目款没结清，只打过来百分之八十，等剩余尾款到再发提成搪塞了过去。

可怕的是涉世未深的李鹏还信以为真，在多劳多得的提成诱惑下没日没夜的加班，美滋滋的拿着金陵市的最低工资，干着最高工资的活。

直到一年多时间过去了，才幡然醒悟。

大型的项目，哪一个不是先付款百分之多少，然后多少年的维护期结束之后，才把尾款结清。

就说他最近做的某城市的智慧交通项目吧，项目款三百万，预付百分之六十，剩余百分之四十分四年结算。

可是谁能熬到那么久啊，拿着三千块钱的工资过四年？

对不起，咱金陵是二线城市的生活环境，超一线城市的消费水准。特别是在房价这件事上，我们绝对不输于北上广深。

三千块钱，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简单一点来说，在金陵，什么都买不了。

何况李鹏还要每个月还两千五的房贷，公积金抵五百，工资抵两千，还剩下一千，租房五百，伙食五百，生命已经如此的艰难。

更为细思极恐的是，就算你等了四年，你确定，按照这公司的尿性，一定会发这笔提成么？亦或者不可抗力，加上本身垃圾运营管理，公司倒闭了呢？公司老板跟着他的小姨子卷款跑路了呢？

好吧，那能不能先发项目提成的百分之多少意思一下呢？

不能。

在人事以及财务的提醒之下，李鹏再回头去看合同，发现里面还白纸黑字的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项目提成的结算取决于项目款是否全部结清，一切解释权归公司所有。

这下得了，连去劳保局争取一下的希望都没有。

所以啊，李鹏辞职了。

既然公司待我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在最后关头，还如此努力的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项目呢？责任感？使命感？他呵呵一笑，抄起手机，叼起一根烟，熄灭了屏幕，慢悠悠的向楼道晃去。

他发誓，这根烟，不抽到下班，绝不回来。

距离下班还有五十分钟。

今天不知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向只有10086找他的手机，不仅微信通知声音响个不停，就连顶部的短信提示灯也一直在闪烁。

他之前比较忙，沉迷于码代码不可自拔，只是把手机翻了个身压在桌面上，按了静音没有理会。现在终于偷得浮生半日闲，有时间查看了起来。

只见短短一下午没有打开的微信，此时竟然有着999加的消息提示。

还有短信，虽然没有999加那么夸张，不过30加也是他拥有手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了。

轻轻的一点图标，手机瞬间卡成了连环画。不会把我的爱疯5s撑爆了吧？李鹏有些担心，毕竟如今都是爱疯8的年代了。

好在等了大约两分钟以后，小五不负所望的成功打开了软件。

粗粗浏览了一下，大概表达出来的意思却让他触目惊心。

初三一班同学群？好久没见，对基友、闺蜜、战友们甚是想念？周五晚上秦淮小厨娘私房菜同学聚会？还有……班长必须到？

李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着，越看心越下沉。

今天不知道是哪个刺头在初中同学群里率先挑了个头，说大家有快十年没见了，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不如选个时间聚一聚。

然后这句话就像点燃了炸药包的引线一样，随后各种搞事的都来了，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一发不可收拾。

好吧，你说你们聚一聚就好了，为什么要叫上我呢？要死的是，李鹏曾经是初三一班的班长，各种事项敲定下来之后，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他。同学们排成队形，疯狂的@李鹏，希望把他从水群里炸出来。

然而李鹏当时在码代码，没有理会。于是乎他成功吊起了大家的耐心，同学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讲段子的讲段子，发短信的发短信，像约定俗成的比赛一样，大家各显神通，希望可以通过各自的手段把李鹏叫出来。

李鹏不禁口中一片苦涩。

初三一班同学群始建于三年前。自打建群以来，李鹏一直潜水。除了逢年过节的，会出来向同学们问个好，其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做一个吃瓜群众。默默的看着群里的同学闲聊，小规模聚会，甚至是约x。

原因无他，李鹏混得实在是太惨了。

相比较初中时期学习成绩突出，锋芒毕露的模样，他现在就像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丑。

不仅工资低，而且因为这一年来不断加班码代码，长时间坐在电脑面前的缘故，他横向发展了。啤酒肚突出，脸色极差，下巴额头上全是痘痘，头发也掉了很多。

如果同学再见面，估计能认出他的，他都能喊上一声亲爹亲妈了。

伤仲永不算什么，毕竟历史上年少得意，青年失意的不在少数。

而且现代社会也没有规定，成绩好的一定会在未来混出个出人头地的样子。

事实上现代社会只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子承父业，父析子荷，袭冶承弓。家里条件好的，一定会在未来不至于混得太惨。

读书改变命运？一定程度上吧，比较困难。

因为做尖子生太累，付出太多，勤奋不是万能的。有些人天生愚笨，亦或是天赋就不在学习上。另外教育其实也是一件耗费成本的事情，补课、买资料、请家教、上好的学校，穷人家的孩子负担不起。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如别人出生在罗马。

而初三一班，或者说是秦淮外国语中学，是秦淮县城最好的中学。它拥有着全县城最好的教师资源、基础环境设施建设和最高的本科达标率。在2008年，它更是唯一一所实行小班化教育和所有教室标配空调的中学。

当地的达官贵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的把自己的孩子往里面送。要进去只有三种办法，一是通过各类竞赛，取得一等奖；二是参加小升初或者初升高的统考，获得较前的名次；三则是支付高昂的赞助费和学费，达到它的标准即可。

不过前两种方法的名额很少，只有顶尖的一小撮人，大部分人还是靠着家里的关系或者是财富进去的。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它的学生分为了两派，实力派和二代派。

同样它的升学率保障也来源于此，实力派会依靠自己的能力考上顶尖大学，二代们则会利用错综复杂的家庭背景走保送点招特招的路子，最不济是出国留学。

他依稀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秦淮中学开学，那幅宝马雕车香满路的情形。几乎大半个县城的豪车都来了，短短的天生桥大道，车水马龙水泄不通。在当时欠发达的小县城，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盛况。

没想到这一眨眼间的功夫，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时光。他已经从那个胆小的闷葫芦，青涩的小骚年，转变成了同事口中骚气外露的老司机。李鹏瞧着软件大厦蓝色玻璃墙反射下的自己，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的胡渣。

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哪里去了，怎么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秃顶程序猿的样子？

我们终将是在自己不喜欢的路和不喜欢的样子上，越走越远啊。

他也没想到，十几年前在一本名为“萌芽”的杂志上，看到的关于成长这句话的解释，竟然一语成谶。当时他很喜欢，却不是很懂，就深深的记在了心里。

如今终于有些懂了，却不想去懂。

扯远了……

综合以上所述，这就是李鹏头疼的地方。

目前的同学群中，一小部分是社会行业的新秀精英，一小部分是继承家产的生意人，一小部分是机关单位的办事员，一小部分是海归。

只有极个别人，才类似于李鹏，出生不好，高考失误了一次，大学毕业以后在社会的底层挣扎。

社会上层的人物的聚会，他一个底层的草根码农，去凑什么热闹？

哪怕还没有出现小说里、电视剧中同学聚会时互相攀比的情景，李鹏都能自行脑补。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决计是抹不开这个脸面的和同学们见面的。不锦衣还乡，怎么对得起以前的成绩？

全当没看见不知道吧。不回复，继续潜水，玩失踪。李鹏很快下定了策略，手指向左滑，清空全部消息。就这样，后会无期。嗯，是的。

他看了看时间，没想到这一小会儿，已然临近下班了。垃圾桶的铁皮盖上，躺着八个烟头和一截没有燃烧完的香烟。窗外不知不觉下起了猫和狗，豆子大小的雨水落在玻璃幕墙上，一圈一圈泛起，吧啦吧啦，声势浩大。

话说早晨挤地铁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呢？这天气变化，比女孩子的翻脸还快啊。

不知道小姐姐有没有带伞？李鹏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他自己反正是带了，作为程序员，常年装备就是一个背包，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把折叠遮阳伞。

小姐姐名叫卓小英，是公司里的售后客服妹子。肤白貌美，长发披肩。李鹏进公司第一眼就相中了她，喜欢的不得了。奈何小姐姐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无论他怎么追求，都不加辞色。

不过今天雨下的这么大，听说下雨天和借伞很配哦，要是她没带伞的话，铁定是个机会。

在西湖边的断桥上，许仙不就是凭着一把油纸伞，借着一场雨，和白蛇娘娘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么？

想到这里，李鹏的目光迅速绕过三层障碍物，落在专属于公司售后客服的c区。第二排第三座，工号1022，姓名卓小英。此时小姐姐站了起来，一只手撇在脑后，正在转换下班发型。两手空空的，确实什么也没有携带。

为了不影响工作，上班时间卓小英的长发都是盘起来的。只见她长长的手指轻轻一拉，乌黑的秀发瞬间披散开来。从额头一直到耳边，像是一抹云彩缓缓散开，露出了藏在中央的一轮明月。

李鹏一下子就看的痴了，眼神不禁有些覆水难收。

而远处的卓小英，仿佛女人天生的直觉作祟，同时也若有所感的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匆匆交汇，李鹏好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脸色一红瞬间败退。

卓小英则像打死了一直苍蝇一样，做了一件很不经意的事情，毫不在意的起身离开座位。

要是……小姐姐能喜欢我该多好啊。李鹏心中泛起一丝自嘲，他知道以自己的条件，最多最多可以让一个普通的女孩不讨厌自己。至于像卓小英这样，已经算得上好看级别的，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但是李鹏还是喜欢她啊，没有办法，明知道对方看不上自己，连一眼都舍不得施舍给自己，还是要去拿热脸去帖冷屁股。就像是飞蛾，明知道火焰会把自己烧的一干二净，还是要奋顾不身的扑过去。

这就是爱情啊。

不对，这就是单恋啊。

能够说得清楚，讲的明白，遵循理性的，往往都不是爱情。真正的爱情，就该是李鹏这样，不讲道理。就是一个字，贱。李鹏眼看着小姐姐就要走了，急忙跑回座位收拾装备。

今天不加班，以后都不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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