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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微风。

夹杂着花香的微风。

微风拂过,一朵朵小巧精致的秋菊便吵嚷着、争抢着向外探头,挨挤着看着这喧嚣的世界。

清秀,典雅,不施粉黛,好似天真单纯的女童,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了懵懂和憧憬。

秋天是属于她们的日子,她们能拥有的也只有秋天。

秋天一过就是寒冬。

寒冬也是美的,只可惜寒冬的美只属于傲寒盛开的梅,万古长青的松,而无缘于清隽高雅的菊。

甚至等不到秋去冬来,重阳一过,她们就不再是傲然挺立的寿客,而是蝴蝶都为之哀愁的明日黄花。

人生总是易老的,但菊花总比人老的更快,也谢的更急。

好在今日还是重阳,好在这黄花还未老。

黄花未老,松也未老。

虽然他已不复当年,但他终究还是一棵傲霜斗雪的松。

这院里的黄花百千,但松却只有一棵。

一棵雪松。

冯雪松。

这院中的花不少,人也不少,但无论这里有多少人,都决不可能掩盖住他的光辉。

松总是挺拔的,冯雪松也一样。

虽然他只是随意的跌坐在那,但他的身姿却依旧挺拔,看起来也总是要比别人更加卓立。

金杯还握在他的手中。

杯中的酒却已空。

酒入豪肠。

豪气奔腾,狂涛席卷。

在他饮酒的时候,院中的人便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不像是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尊神像,一种力量。

他已经习惯了被人这样盯着看,他不觉得别扭,只觉得骄傲。

因为他们的目光里都充满了尊敬。

对力量和地位的尊敬。

他相信这世间没有一个乞丐能比他更受人尊敬,即便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金不换也不行。

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刚愎的,刚愎的人总是很难接受别人的不尊重。

当他喝酒的时候,别人就一定要看着他喝,绝不能看着他处。

但现在却有一个人没有看他。

那个人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别人,更没有看这院中的灿烂黄花。

他什么都没有看。

毕竟他只是个瞎子,让一个瞎子看东西,和让哑巴唱歌一样强人所难。

冯雪松已经看到了这眼盲的年轻人,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妙龄女子和腌臜老头。

老头的手中正拄着一根崭新的虬龙拐杖,拐杖上架着一条黑瘦扭曲的断腿。

于是他左手轻抬,一杯清酒便递到了那老者手边。

老者接过轻呡一口,赞道:“好酒。”

冯雪松微笑:“这是山西最有名的四十年的竹叶青,以汾酒为底酒,又加入了二十余种名贵药材,口感清醇甜美,就算是女儿红也比不上它。”

平老道又尝了一口,点头道:“不错,果然好酒。”

冯雪松道:“这酒入口绵甜温和,喝起来芳香醇厚,余味无穷,更何况能舒肝益脾、活血补血、顺气除烦,很补元气。”

平老道下颌微抬,喉头一动,饮尽杯中酒。

冯雪松道:“你近来受伤体虚,不妨多喝几杯。”

他竟然和平老道长论起酒来,而且对平老道长的伤势还颇为关心。

坐在一旁的一名老者笑着开口道:“人皆言长安城南酒中仙,想不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平老道咧嘴微笑,露出两颗黄牙:“范兄过奖。”

那老头微微一怔:“你认得我?”

平老道微笑:“我便是不认得你,也总该认得你身后的钓竿。”

一只七尺长的黄铜钓竿,正斜倚在老者身后的墙边,锋利的鱼钩就垂在他的脚边。

平老道眯缝着小眼:“阁下当然就是烟波钓叟范晚。”

范晚点头:“不错。”

二人说话的同时,冯雪松的脸却渐渐的变得冷硬,眉头也渐渐的皱到一起。

就连他身后的垂髫少女揉肩的手,也不由的慢了下来。

她只觉得这肩膀比刚刚更为僵硬,肩膀上的肌肉也比刚刚绷得更紧。

就连连着的脖颈也已变得坚硬,坚硬的好像苍松的树干。

青绿的血管就好像灵敏狡诈的青蛇一般,盘曲在这坚硬且粗糙的树干上。

少女嫩葱般的柔荑现在就停在这坚实的树干旁,不知该是进是退。

风忽然都停了。

原本摇摆着的黄花,现在也都显得有些萎靡。

这少女并不萎靡,反而紧张的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这样的场景总是经常出现在这美丽的庭院之中,也经常出现在那深深窑洞里的柔软土炕上。

这样的情况通常也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长髯大汉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一个曾经备受压迫的人,总是把尊严看的比别人更重。

冒犯这种人尊严的方法通常也很简单,只要他不是人群中的焦点,那他就会觉得受到了冒犯。

他本是这庭院的主人,现在却有人略过了他。

这缘由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可笑至极,但在他眼里却是天底下最紧要的事情。

好在范晚和平老道已经及时“醒悟”,将话语权及时的交还到了冯雪松手中。

于是那坚硬的树干也渐渐的变得柔软,盘在上面的青蛇又渐渐的蛰伏起来。

于是这垂髫少女柔软的双手便再一次贴到了那粗壮的脖颈上,轻轻的按摩着。

冯雪松忽然看了一眼平老道,眯着眼睛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平老道咧着嘴道:“并不是我找你,而是他们两个找你。”

冯雪松瞅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上官小菊,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花露水,眼神突然变得复杂:“是你们两个找我?”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

冯雪松道:“你是谁?”

上官小菊冷冷道:“我是上官小菊。”

冯雪松右手一抬,手中的金杯便直直的飞向了上官小菊的面门。

斟满美酒的金杯,虽算不上沉重,但也绝算不上轻盈。

但这金杯却飞的十分轻巧,既轻快,又安静。酒杯飞的极快,却丝毫没有发出声响。

金杯已经贴近了上官小菊的面门。

就在这金杯贴到上官小菊嘴唇的瞬间,他已张嘴牢牢地咬住了金杯的杯檐。

于是这金杯便稳稳的停在了上官小菊的唇边。头一仰,杯中的美酒便尽数滑入了上官小菊口中:

“好酒。”

冯雪松了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你为何而来。”

上官小菊道:“我为一个女人而来。”

冯雪松微微一怔:“哪个女人?”

上官小菊道:“袁玥。”

“啊呀~~”一个原本坐在一旁的女客不由的惊呼一声。语气里充满了懊悔与不解。

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突然间又变得凝重了三分,冯雪松脖颈上的青蛇也隐隐的又有了苏醒的迹象:“你找她做什么?”

上官小菊头微侧着:“我不找她,我找你。”

冯雪松的眉头已经完全拧到了一起,脖颈上的青蛇再一次攀附上来:“你为了她来找我?”

上官小菊点头:“是。”

冯雪松的声音变得冷硬,冷硬的像是深海里的寒冰一般:“找我做什么?”

上官小菊紧握着手里的竹杖:“我只希望你可以饶她一命,即便要杀她,也请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冯雪松的神情突然变得古怪,两道浓眉依旧紧紧的皱着,在眉心形成一个扭曲的鼓包:

“你说我要杀她?”

上官小菊紧闭着嘴,手中的竹杖握的更紧。

“我为什么要杀他?”

上官小菊道:“她杀了你的儿子,你难道不想报仇?”

冯雪松的神情变得更加古怪:“我儿子?”

上官小菊不由的有一丝吃惊:“冯幽静难道不是你的儿子?”

冯雪松撇撇嘴道:“冯幽静当然是我的儿子,不光是我的儿子,他还是我唯一的儿子。”然后他又道:“你是说,袁玥杀了我的儿子?”

上官小菊点头:“不错。”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冯幽静眉头的鼓包突然奇迹般的消失,就连盘曲在脖颈上的青蛇也一瞬间奇迹般的进入了休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嘲弄和不解的神情。

原本坐在一旁的范晚也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看向上官小菊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奇怪的神情,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又好笑的东西。

坐在一旁的女客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声音清脆,好似春天夜里的黄莺。

就连那跪伏在冯雪松身后的垂髫少女,嘴角也忍不住的翘了起来。

上官小菊突然感到一阵局促,喉咙也突然变得发紧。

这原本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为什么他们却笑的如此开心?

冯雪松看着上官小菊,忍不住轻咳两声:“这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一旁的花露水忍不住道:“覃良友。”

冯雪松道:“覃良友是谁?”

花露水道:“覃良友是个秀才。”

冯雪松道:“他告诉你们说袁玥杀了我的儿子?”

花露水点点头:“不错。”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冯雪松突然笑的更加厉害:“你们知不知道袁玥在哪里?”

花露水道:“我们若是知道,又何必来这里?”

冯雪松道:“那你们知不知道袁玥是我的什么人?”

花露水撇撇嘴:“我又不认识袁玥,我怎么会知道?”

冯雪松看着坐在一旁的女客,朗声大笑道:“袁玥就在这里。”

上官小菊不由的吃了一惊:“袁玥在这里?”

冯雪松道:“不错,从昨夜到现在,她都一直在这里。”

那女客笑着道:“不错,我一直都在这里。”

原来她就是袁玥。

上官小菊更加疑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冯雪松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儿,她当然可以在这里。”

上官小菊紧皱着眉头:“那冯幽静呢?”

袁玥撇撇嘴道:“他既然是我未来的夫婿,我又怎么可能会杀他?”

上官小菊的脸色突然变得通红,通红之后又突然间变得苍白。踌躇一番后,他终于开口:“你既然约了我昨夜决斗,为何却不赴约?”

袁玥的脸微微泛起一片红晕,声音里充满了歉意:“我昨夜……但是我今早就让人传信给你,说我们改日再战。”

上官小菊皱着眉头,道:“你让谁传的信?”

袁玥也皱起了眉:“是冯幽静亲自去的。”

上官小菊的眉头皱的更紧:“可是我并未见到他。”

就在这时,花丛外突然有人大步奔来,大声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这人手中握着一枝竹棒,腰间也挂着五个粗麻制成的口袋,正是“丐王”冯雪松的手下。

冯雪松道:“出了什么事?”

乞丐低垂着头,不敢看冯雪松:“少爷……少爷出事了。”

冯雪松面色一凛,急忙起身:“少爷在哪里?”

乞丐伸手指着前方,就连指尖也在不住的颤抖:“三旬客栈。”

客栈外。

一匹高大的骏马正立在门口,低着头“咴~~咴~~”的叫着。

马身高大,毛色赤红,赤红的马背上还负着一副昂贵的鲨鱼皮错银鞍,鞍上缀着珐琅彩的图案。

这是一匹难得一见的赤兔宝马,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也一定会被它所吸引。

但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匹宝马。

所有人都站在它七尺之外,瞪大了眼睛,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竟仿佛将这匹马看成了从天而降的灾星,仿佛一但靠近就会发生什么恐惧的灾祸。

突然一辆巨大的马车疾驰而来,疾驰到这宝马的旁边。

马车后还跟着几匹快马,虽比不上这站在店门口的赤兔胭脂兽,但也都是万中无一的千里良驹。

在马车离店门口还有五丈的时候,一个身着鹤氅的身影就急急的从车厢掠出,鹤氅迎风翻舞,好像一只翱翔天际的兀鹰。

他实在太过着急,着急的想赶到这拥挤的客栈门口。

他已经看见了。

客栈的酒旗依旧在风中猎猎作响,客栈的门口也依旧摆放着那几只硕大而陈旧的大酒缸。

客栈门口的石板路依旧平整,平整的好像一块青色的碧玉。

青绿的碧玉上,今天却突然多了一幅画。

一副鲜红的画。

鲜红的鲜血绘成的画。

一个人就躺在这幅画上,躺在这匹赤兔胭脂兽的旁边。

他的脸歪在一边,脸上已经完全干瘪,七窍中流出的鲜血也已经完全凝固。一道三寸长的伤口,让他的头几乎要与身体分离。

冯雪松竟突然间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他现在就呆呆的蹲在这尸体的旁边,静静的看着这地上的图画。

良久之后,他突然站起身,喃喃的道:“好快的刀。”

站在一旁的袁玥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好快的快刀!”

冯雪松紧闭着双眼,伸出手指在太阳穴上不住的揉动着:“天下间刀法如此之快的人并不多。”

袁玥紧咬着牙关,声音里充满了悲愤:“能做到的只有两个人。”

冯雪松长长的呼出口气,道:“第一个人是谁?”

袁玥紧握着手里的弯刀,握刀的手指已经变得苍白:“是我。”

冯雪松道:“杀人的当然不是你。”

袁玥并不说话,握刀的手已经在不住的颤抖。

冯雪松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怨毒:“第二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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