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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

牛小娇面含笑容立在门口,等待归家的夫君。她做了一桌子的菜,欣喜的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猪头。

王庆舔着一张红肿带血的脸,半吐着舌头,像滩烂泥一样歪进了她的怀里。

“老天爷,你又和谁打架了,怎么伤得这般重,可是遇见了硬手?”

王庆在娇妻的搀扶下,深一步浅一步的走进客厅,往塌上一趴,哀声叹气:“盛家的衙内又使唤我去相扑。这一天天的,我都快成他盛家御用的打手了。”

王庆因手段高强,频频被请去相扑。当然也不白打,每次关扑结束,他都能捞到五、六贯辛苦钱,还能跟着去大酒楼吃顿好的。按说也不少了,可你扑一场数百贯利钱上下,给五贯是在打发要饭的么?不说笑,王庆自己去打黑拳相黑扑,利钱最少都能抽一成的。一次两次,忍忍就算了。可相扑次数也太频繁了,元旦前后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要赶场。虽是积攒下不少银钱,身上也伤得不轻。他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挨揍了也疼,揍狠了也伤!

牛小娇匆匆取来伤药,眼圈红红的为他敷药:“就是相扑,也不该伤得这般重。”

王庆一脸晦气的说:“别提了,今儿对上了曹铁凛,那个杀才你也该听过,脑筋缺根弦的。”

牛小娇大惊:“这厮怎么又冒出来了,不是被李宝摆布了么。”

汴京本地相扑名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那一二百人,平时贵公子大衙内关扑,多是请这些名手来相扑,偶尔也会在外地请高手来打。似李宝这种专业的,每个月都能打十多场。久而久之,大家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相扑不下死手,只凭气力和技巧决胜,这样不论输赢,都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想看生死斗?抱歉,哥几个角抵是为了赚钱糊口,没道理把命都搭进去。

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直到最近出了个曹铁凛,平时斯斯文文的,一动手立马就变疯狗,为了赢无所不用其极。京城里的名手被他打坏了四、五个,其中一个蛋都被踢碎了,直接成了残废。这就犯众怒了,能在京城混出名堂的,谁手里没藏几记杀招,都跟他一样往死里打,一天残一个,三天死一个,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李宝是角抵圈的扛把子,对这事看不过眼,半夜套了麻袋,一顿闷棍砸下去,把曹铁凛给打了个半死,将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床。

本以为挨顿毒打,曹铁凛该消停了,该隐退了。谁知这厮记吃不记打,活蹦乱跳了两天,又开始冒头。王庆开打前就和他约法三章,哥们不是专业干这个的,碍不过本管上司的情面,过来凑个场子。大家规规矩矩扑一场,完事拿钱走人得了,别整那些个阴损招数。

当时曹铁凛指天画地,满口应诺。一动手,招招不离裆下。

“这杀才脑袋有问题,事先说得好好的,一动手眼珠都红了,没命价打。他妈的连抓带咬,招招不离我命根子。我一时不察,险些中了他一招猴子偷桃。”

牛小娇一听就急了,鼻青脸肿不要紧,养几天就消了。猴子偷桃就过分了,真把桃给偷了,老娘后半辈子岂不是要守活寡?

她定了定神,半愤怒半担忧的问道:“这腌臜泼贼,好大的狗胆,夫君你伤到要害没有?”

“亏我反应快,躲开了。”王庆有些后怕的说:“我当时是真急眼了,拼着受伤,直接捏碎了他两条腿筋。直娘贼,他这辈子别想站起来了。”

牛小娇忿忿的一拍桌子:“碎得好,自这厮出道以来,不知坏了多少京城好汉,如今也让他尝尝残废的滋味。夫君不必介怀,你这是在替天行道。”

王庆喝了口热汤,犹豫了一下,道:“娘子,我想把府里副排军的职事辞了,你看如何?”

牛小娇一愣,旋即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辞职,可是在府里得罪了人?”

王庆摇头答道:“我这职事说是武官,其实无品无阶。天天要去点卯,时不时被差遣帮闲,一身不得自由,俸禄却稀薄的很。小娇,在这京城里,武职都是定死了的,一个萝卜一个坑。为夫本身没有过硬的关系,想往上爬,除非拿大把银钱去洒。休说我囊中羞涩没那个钱,就算有,买个中层军官的职位又有何用?”

牛小娇沉默了。

结婚伊始,她就一直担心王庆花销无度,家里财务会入不敷出。

不料成亲以后,王庆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凡事收敛,花钱也不再大手大脚。王家说是败落了,底子还有一些,只要不去酒楼饭店,家里就是天天吃肉喝酒,也尽承受得起。真正费钱的,无非嫖、赌二字。成亲后,王庆不再留恋烟花之地,一直待在家里陪她玩耍。如此一来,家里花销就宽裕了许多。

说句不好听的,王庆当差那点俸禄,聊胜于无罢了。

见她沉默不语,王庆不禁忐忑起来。他终是后世思维,觉得男人不去拼命赚钱,女人就会横眉冷眼不给好脸。赚得少,嫌你窝囊废;赚得多,嫌你不陪她;若是游手好闲不工作,离婚协议书登时就甩在脸上。

他思路急转,换了个角度商议道:“我那些袍泽你也知道,终日吃嫖不务正业。关键每次出去玩都我花钱。以前家境殷实时还不觉得怎样,如今家道中落,再胡吃海喝的话,便会短了家中的用度。为夫有心不去,可人在场中身不由己,总不应酬也会招人非议。最近就传了许多怪话出来,我怕你着恼,没敢说给你听罢了。”

这番话算说进牛小娇心里去了。李宝、林冲这伙好汉,请酒有来有往,讲究个礼尚往来。那班同僚则不然,明着拿王庆当冤大头宰,一天天的蹭吃蹭喝,蹭赌蹭嫖。遇事找他们帮忙时,一个个推三阻四,跑得比兔子还快。

近来王庆懒于应酬,极少宴请,那群人便开始造谣生事,说王庆找了条母老虎作婆娘,管他管得比亲儿子还紧,连半个铜板都不给。

王庆以为自己不说,她就不知,殊不知坏话传千里,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话传到牛小娇耳里,险些把她活活气死。斗米恩,升米仇,她对那些人果真是深恶痛绝,有时气急了,恨不得重操旧业,半夜里去点了他们房子。

王庆见她神色松动,连忙趁热打铁:“说句不好听的,有请客那闲钱,我宁可给娘子买些好吃食,添几件新衣裳。又不是知己的朋友,何苦便宜了他们。”

牛小娇心中涌过一阵暖流,轻声道:“夫君,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外面的事你自己决断便是,奴家不好插言。”

王庆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说甚话来?你我夫妻一体,决断家中大事,自然要你我一起商议才是。”

牛小娇眸中不禁一酸。谁道多情郎君多无情,大宋男儿千千万万,几人能似王庆般道出一句‘一起商量’。不枉她出乖露丑一场,这辈子,终是嫁对了良人。

她细声细语的说:“一切全凭夫君做主。”

辞官办得很顺利。

副排军虽是个没品阶的武职,因在开封府,中间颇有些油水。他不稀罕,自有削尖了脑袋要作的,上司落得拿职缺送人情,大喜之下,还补发了他两个月的薪酬。

牛小娇拐弯抹角的问他,辞职以后打算做点什么营生?

王庆的回答是缓缓再说,先这样过着。若是缺钱,便去打打黑市拳,一方面能赚钱,另一方面也能通过实战磨炼武艺。

这番话,并不只是应付。若是热血青年穿越了,少不得要大干一场,收名臣,收猛将,收美女,驱除鞑虏,剿灭昏君,然后登基为帝,建万世不拔之帝国。如果火药没有失效,王庆也会去轰轰烈烈的干一场,拼个生前身后名。可惜火药失效了,豪情化泥,万事皆休。

王庆别的能耐没有,就是有点自知之明。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身是汴京一泼皮,为何要操宰相心?

史书越看得多,王庆脑中的妄念便越少。靠着脑中记下的诗词,加上一些超越时代的新鲜娱乐方式,兴许能讨好赵佶,当个高俅一样的幸臣。但是想从内部改良大宋,避免十年后那场浩劫,则难如登天。自古变法无好局,范仲淹何等治世良臣,王安石何等惊才艳艳,又有哪个真做成了事?

单看新旧二党之争,那真是斗得你死我活,生生把大宋的国运给败光了。

王庆自付何德何能,让他去和蔡京童贯杨戬一干成精的奸臣斗法,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官场这条路步步荆棘,他这种性情的人纵使能博个好开局,也注定走不长远。

一生劳苦,一世乏味。上一世他的人生,枯燥的像是一片没有星光的夜空。上天既然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自然要把日子过得有趣些。作为一吃菜的,他情愿去谋些老婆孩子热炕头,至于天下大势,理应由肉食者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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