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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齐声大喝，一时之间，竟是声如雷霆。
若是被他们家中的仆人姬妾们听到，自家那位动则打骂的鬼族老爷，竟然会为了一个罪魅喊出这等舍身之言，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若是他们商号里那些累死累活的罪魅们听见，自家那位心狠手辣的鬼族东家，竟然会为了一个卑贱的罪魅甘愿去冒丧命的风险，只怕更是死也不会相信。
不过无论这些大人们以前是怎样，以后又是如何，在此时此景之下，他们各异的心思里，却有一个愿望是相同的，那便是——
救下他的命！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浪中，突然有两人从楼梯处跑进了大堂，正是范离和荷思。
范离双手举在空中挥舞，想要引起影魍的注意，同时口中喊道：“你们有种就过来，老娘就在这里。”
荷思眼眶早就哭得通红，宛如两个桃子，脸上的妆容也早已稀里哗啦得乱成了一片，但她站在范离背后，腰挺得笔直，似乎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她那日见着他舞剑，心中艳羡。今日却知道，他手里舞的哪是剑，分明是一柄杀人杀己的凶器！
荷思在楼上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眼泪，只觉得这一生的泪水都在今日流光了。她见着他满身鲜血的模样，又是羡慕又是心痛。
还有骄傲。
她听到这满楼的鬼商们，为他的剑术精妙发出一回又一回的惊呼，为他的悍勇坚强发出一次又一次的赞叹，为他的顽强勇敢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甚至到现在，这些对罪魅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大人们，竟然为了救他一命，不惜冒上了杀身的风险。
于是在这一刻，荷思只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了。他若是死了，这世间哪里还找得到另外一个像他一样的罪魅。
他让这在场的城隍老爷知道，让这些鬼族大人知道，也让自己知道——
原来蝇营苟且，猥琐卑劣，只知欺凌弱小的罪魅之中，也有这样的不惧强者，更不惧生死的英雄人物！
荷思一步不离站在范离身后，心中想着，那刀砍过来，我便先去死了罢。若是能让他活下来，甚至能让他记得我一阵子，也是心甘情愿了。
众人的呼吼在天井中回荡。
那二条影魍却置若罔闻，毫不犹豫的向秦顾走去，脚步不疾不徐，似乎是故意要将这难熬的时间放慢，让这楼中之人慢慢感受其间滋味。
便在此时，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响彻天井：“六欲窟的仁兄，你只要此刻退去，我便放你一条生路。”正是一直未曾说话的北城城隍阎绍安，而他此刻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从容淡定，话语间威严自显，如涛如海。
阎绍安话音甫落，钱万里粗犷沙哑的声音也响彻天井。他虽没有阎绍安的淡雅，可霸道凌绝之处，犹有过之：“这千丝魑已撑不了片刻，你今日是再杀不了人了。我也和阎大人一样，只要你现在罢手，我绝不杀你，任你离城。”
方才秦顾和那些影魍血战之时，那六欲窟中人也是和在场鬼众一眼，没有发出过半点声响，一直到此刻，他阴柔的声音才再次出现：“两位城隍大人真是宽宏大量，可我要是不愿意呢？”
钱万里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来，不像之前那样气势张扬，可任谁也听得出来，这不是他有所胆怯，相反而是下定了决心，他一字一句，口含煞气的说道：“你要是敢杀了他，老子就算追到忘川河边，也要把你毙于掌下。”
那人轻笑一声，似乎并不以为意。
阎绍安这时突然道：“你此刻便在三条街外的那处废宅里罢。”
已走到秦顾身前一丈的两条影魍骤然停步。
那人心中惊骇。这北城城隍竟然能察觉到自己动向，只怕已是犹有余力，那千丝魑再撑不住片刻，心中顿生去意。
同时亦有惊怒交加。
此次他的布置实是万无一失，甚至还将好不容易得来的影魍之种释出，要的就是杀了两个城隍，使得自己过了这杀戮的一关。
可却万万没有想到，中间竟然杀出了一个罪魅。
那该死的罪魅也不知从哪里学的一身前所未见的高妙剑术，又如此的凶性，把那几十影魍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犹自死战不退。
若是身在自家宗门，只怕又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杀道新星。
不过如此一来，搅了自己大好的兴致不说，甚至若不杀了他，自己这次出来的历练就要功亏一篑。决意已定，他飞快从藏身之处脱出，同时口中传音道：
“阎大人果然了得。可惜我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他话音甫落，那两条影魍便动了，身形一晃，便到了秦顾身前。随后手臂扬起，刀影掠落。
两刀斩胸，两刀劈腰。
瞬间便要让他死无全尸。
……
秦顾早在垂死之际。
当他躺下之后，意识便进入弥留的状态。
四周纷杂皆入耳中，可却如流水一般拂过，无法在他脑中留下半点痕迹。他双眼似闭非闭，眼前景象透过眼缝，化作一片片柔光浅影，映入了眸里，他似乎看见了、知晓了，又好似不过窥见一片虚无。
他的意识便如此困于身体之内。彷如其余一切都化作了褪去颜色没有声音的模糊光影，他的四肢百骸漂浮在这朦胧之中，是其中唯一清晰的景象。
无以伦比的清晰。
他的意识跟随着身体内血液的奔流不息，看到了经脉的纵贯密布，看到了骨骼的组合连接，就连皮肤上那一根根汗毛，都宛如一根根随着空气来回拂动的勃然大物，上面一块块灰尘和污迹在他的意识中变得清晰可见。
如果此刻秦顾的意识仍旧由他自己主宰，他便会领悟到他此刻的状态，正如修炼时的入定，甚至还在神识之海中潜得更加深入。
可他此刻并没有主宰的权力，他甚至已经失去了“主宰”这个念头。
也幸好如此，故而当他的意识来到眉心之处，看到潜藏在他印堂之下的那颗珠子之时，他并没有感到惊骇。
视之如亲如故，如邻如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