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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消融,泥泞不堪。院子里的金桂树光秃秃的,等到来年开春,才会长叶子出来。

府里的正院大极了,一眼望去,亭台楼阁,参差错落,黛瓦白墙,此时月上中天,有几分萧瑟,孤凄之感。

户部侍郎有要事求见,与沈渊庭在长华殿里议事。他面色些许凝重,说了庐邑江陵一带有曹匪作乱。沈渊庭当即排兵布局,派出精兵连夜前往绞匪。侍郎犹豫片刻,又道:“近些日子,朝里有些人坐不住了。”

沈渊庭不发一言,面色沉沉。

“你且盯着,不要打草惊蛇。再等些时日。”

“是。属下明白。”

直到月影西移,侍郎连夜离去。沈渊庭捏着眉心:“离儿睡了?”

管家挑明灯芯,点了点头:“早就歇下了。侯爷喝些热茶,缓解身上疲劳。胳膊上的伤口还疼吗?”

“早就好了。劳你操心。”沈渊庭活动胳膊,大步出门:“我去看看离儿。你且下去罢。”

“是。”管家恭敬道。灭了长华殿中的灯展,才掩门而去。管家年事已高,从沈渊庭幼时就跟在他身边照顾,也算是半个长辈,沈渊庭对他颇有敬重之意。

沈离住在召纯殿,是侧殿,离主殿并不远。仆人点着盏灯,一行人到了殿前。守夜的婆子见了,连忙迎过来:“侯爷万福。”

“不用行礼。离儿睡下了?几时睡的?”

婆子笑眯眯的答:“小公子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那傅姑娘身上跟有法力似的,不一会儿就把小公子哄睡着了,也省了我们这些丫鬟婆子的气力。”

沈渊庭嗯了声,就要推门进去,婆子的话还没说完:“侯爷,恐怕有些不方便…”

沈渊庭目光淡淡:“怎么?”

“姑娘也歇在了里头,侯爷这么过去,有些不合礼数。本来傅姑娘是想着把小公子哄睡着了再走,可是她一动,小公子便又醒了,哭着不叫姑娘走。”

沈渊庭挑了挑眉。

他对她可没什么兴趣。

“无妨,你们都不必跟来。”沈渊庭挥手,走了进去。

每晚,不论忙到多晚,沈渊庭总会来看一回沈离。往往,是沈离哭累了后,才力气全失,睡过去,今天倒和以往不一样了。

小小的人儿睡得安静,眉眼之间全是平和。旁边的女子和衣而睡,一大一小牵着手。

月光撒下,沙漏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中回荡本来,他只是来看离儿,不屑与看她。只是离得近了,他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说实话,身份尊贵的王爷心底一直存着芥蒂,这女子不光巧言善辩,好像还不把他的身份放在眼里。谁知道她千方百计上了府,不是存了心机,想嫁到府里的?

可她哄孩子是真有一套。听婆子说,她做的一直很好,离儿也没有再大哭大叫。这对沈渊庭来说,无疑是件极其称心如意的事。他大发慈悲的想,那就勉强把她留下 罢。

看了一会儿,又替沈离掩好了被子,沈渊庭起身离开。

屋外的八角亭下,沈珩看着沈渊庭从殿里出来。他鼓起勇气,走到沈渊庭面前:“表叔,我有事要对你说。”

“怎么?”

叔侄二人,眉眼之间有些相像。只不过沈珩脸上略存稚气,不及沈渊庭成熟稳重。

“我想去参军。请表叔应允。”

沈渊庭倒是微微一顿,目光淡淡打量他。

以往,沈珩行为顽劣,喝酒闹事,无拘无束,犹如孩童,更是打死都不去参军,今天竟然主动来请他。

沈珩低了低头:“我知道她嫌我没有男人的担当。我也愿意为她成为更好的人。”

沈渊庭自然知道,沈珩嘴里的“她”是谁。

他欣然应允。

第二日,沈珩独自踏入去军营的马车。

回望街角,空荡荡的,没有人来送。沈珩笑了下,他又在期待什么呢。

傅宝仪已经来了五日,按理说可以回家一趟。她回了家,傅夫人心疼不已:“看着我的仪姐儿都瘦了,是在府里呆的不好么?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没有!娘。我很好。”宝仪坐在榻前,乖乖的伏在傅夫人怀里:“摄政王府一切都好。”

的确,沈渊庭很忙,不是跑军营就是跑校场,从早上忙到晚上,根本没有时间来找她的茬儿。而且,沈珩外出参军,免除了她不必要的一些麻烦。

傅夫人摇了摇她的肩膀:“仪姐儿,你可知道,沈家小王爷去参军了!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心悦他么?”

傅宝仪哎呀一声,从傅夫人怀里起来,长长叹了口气:“娘!你要让我说多少次?并非如此!一点想法都没有。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没骗娘?”

“没有!我发誓。”

“那就好。”傅夫人松了口气,虽然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庆幸。那高门大户,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她的手慢慢的抚摸着女儿柔顺靓丽的垂肩黑发:“娘已经托了媒婆,叫她在这朝中给你好好选选。我的宝贝女儿,以后也不能受委屈。”

“我不要!我要一辈子陪着娘,陪着爹。”

“姑娘家家说这话,也不叫人笑话!”傅夫人咯咯笑。

“怎么不见爹和柒姐儿?”

“你爹,还能去哪儿?天一擦黑就找他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朋友喝酒去了。柒姐儿被你姨婆接走,去山里玩几天。”

“爹怎么总是去喝酒?喝酒伤身,总该劝劝他才是。”

“你爹那腐朽老木,我也懒得管……”

母女俩说了好久的体己话。

第二日晌午,摄政王府来接人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停在路边。

纵然不舍,宝仪却别无他法,上了马车。

拉车的马儿走的不快,马车上面四角儿挂着的铃铛声音清脆。傅宝仪坐在车里,细肩单薄,披着的外衣将玲珑身子遮盖住。她拿着本书,书里的内容却看不下去,这几天,她总是想着,应该把在府上多少时间说清楚的,难不成要叫她一直待在那摄政王府里?她必须得想方设法见皇后一次,解开不必要的麻烦与误会。

“姑娘回来了?”回了房里,不见玉珠,只见白荷。白荷干巴瘦,脸上没个笑影儿,拿水杯往桌上一掷,“啪嗒”一声响。

傅宝仪脱下外衫,打量她几眼。

这是对她心存不满。

宝仪也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她来这府里,是做下人,不是做主子。她露出平和的一抹笑容:“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罢。”

白荷暗里翻了个白眼,走下去了。

傅宝仪不想格外惹是生非。

她坐在书桌前,展开书卷,细笔蘸了黑墨,默写心经。

自始至终,宝仪还是想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以那样的理由把她送进这深府中来。

难不成皇后听闻了她与沈珩纠缠不清?

傅宝仪一向认为清者自清。她屏住呼吸,把这些纷纷杂乱念头抛之脑后,仔细看着面前书卷。

窗外,晚风徐徐,树在墙头投落一层微弱的倒影。宝仪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就听见一阵沉稳脚步声音,婆子恭敬道:“侯爷万安。”

傅宝仪眉心一跳。

平心而论,她真的不喜与他多做纠缠。她只是个五品文官的女儿,而摄政王身份尊贵,两个人的身份根本不在一条线上,他说她什么便是什么,她没法儿反驳,也懒得反驳。

门已经被推开了,乌泱泱来了一堆仆人。沈渊庭一身玄色衣袍,剑目星眉,仿佛不怒自威。

摄政王真是有副好皮相。他被那么多人围着,像是仙人落在了凡人堆儿里,第一眼却只能看见他的脸。

傅宝仪把手里的卷纸整理好,福身道:“侯爷万安。”

沈渊庭打量她,嗯了声:“你们都下去。”

丫鬟婆子侍卫又像风一样从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给卷走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这两个人。傅宝仪的额头出了层细密的汗珠。他不会又是来五花大绑质问她的吧?宝仪稳了稳心神,问:“侯爷有什么事?”

“这几日,你照顾离儿照顾的不错。”他堪堪发话,姿态闲散,坐在她刚刚坐过的位置,看样子是暂时没什么不满意的。

傅宝仪松了口气:“这是臣女该做的。”

沈渊庭找人盯了几日,她老老实实,没有做什么多余碍事的举动。这房间里干净整洁,点了书香,桌前放着本摊开的心经。他又打量四周,看见墙上悬着的字帖,是临安崔涯亲笔,风骨劲茂,笔走龙蛇,自成一派。

真是文官养出来的女儿。

看着她平静的面庞,乌黑睫羽下皮肤一点雪白,沈渊庭心态平和,语气一如既往的寡淡:“你好好带离儿,其余事情别想。自然没有人找你麻烦。”

傅宝仪垂下眼。她心里嘀嘀咕咕,谁能找我麻烦,还不是您这位大名鼎鼎的瘟神。她哪敢把话说出口,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侯爷说的是。”

沈渊庭只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一贯的高高在上,跟一阵尊贵的龙卷风似的。

替宝仪守门的婆子话格外多:“咱们侯爷,真真儿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先不说他那些宏伟战功,就是那张脸也得把半上京的少女迷昏。亏得侯爷不近女色,从没给过她们好脸色,也省了些不自量力的花草麻烦。姑娘您说是不是?”

婆子语气夸张,手舞足蹈,像个亲眼见到偶像的狂热粉丝。若是在她面前说一句摄政王不好听的话,恐怕得被挫骨扬灰了。迫于压力,傅宝仪飞快点了下头:“是,您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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