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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子和乔都在夜校里。

放学时,臭子站在院里等乔。乔走出屋对臭子:“你先走吧,老范找我还有事哩。”臭子:“什么事还不能公开?”乔:“你就先走吧,不用管了。”臭子和人们推打着走出院门。

乔返回屋,屋里就国和老有爹,他们夹坐在课桌中间。乔也坐下,:“一上课就像乱了营似的,生是让个别人给闹的。”国:“黑影里有个穿花洋布袄的闺女叫什么?”乔:“你的准是臭子。”国:“她就是?光听这仨字就是对不上号。她没有大名?”乔:“上学登记时上了个大名叫贾凤珍,就是没人叫。”国:“你们妇救会应该带头叫大名。总不能光叫臭子,十七十八的。”乔:“妇救会起头也不一定能叫起来,一叫她大名她先笑个没完。”老有爹插话:“都是根里不行,少知无识的。”国有些疑问,:“她的家庭情况呢?”乔:“他爹倒是老实人,平时不言不语。”老有爹接上:“摆杂货摊,卖花椒、茴香、榆皮面儿。”国又问:“她娘呢?”乔和老有爹都不话。国:“莫非还有问题?”乔连忙“让臣大哥吧。”老有爹叫臣,在村里有叫他臣大伯的,有叫他臣大哥的。老有爹:“问题也不大,都是当闺女时候的事。”国懂了,不再问。乔:“她比她娘可疯。别看臭子平时爱和我一块堆儿,我也不赞成她那样儿。现时村里对她的风言风语更多了,要不咱夜校别要她了,省得一块肉坏满锅汤。我去递她,叫她别来了,她也能考虑通。”国想想,制止住:“也不必。能团结的还得团结,对臭子的风言风语也要注意,心中有数就是了。形势也许很快就要残酷起来,敌人要开始扫荡,日本人要实行‘三光’政策。”

谈了形势,又谈了夜校和妇救会的任务。乔是新选的妇救会长。

村里对臭子的风言风语都有根据,现时她正和一个叫秋贵的人靠着。先前秋贵家开着摸牌场,招一群娘儿们。秋贵也和娘儿们坐在炕上摸牌,一摸半宿。秋贵媳妇缺魂儿,一辈子不会认牌,就给摸牌的人烧水买包子。秋贵是臭子的邻居,臭子看秋贵家半夜还常亮着灯,忍不住就蹬着梯子爬上秋贵家房,再从椿树上出溜到秋贵家学起了摸牌。她兜里没钱,就到秋贵褥边底下拿。秋贵看见假装没看见。自此秋贵和臭子就靠上了。遇到秋贵那个缺魂的媳妇不在家,臭子就翻房过来找秋贵。俩人尽兴时秋贵出言不恭地问臭子:“臭子,整天从椿树上往下出溜也不怕蹭破了你那裤裆。”臭子就扭秋贵,手碰到哪儿扭哪儿。一边扭一边骂:“真不成款,得(dei)煞你!你给拉条新的去,还不进城给拉新布。”秋贵蹬达着腿:“好啦别扭啦,疼着哩。赶明儿进城给你拉几尺哗叽还不行。”臭子:“谁没见过哗叽。”秋贵:“拉织贡呢吧。”臭子:“也算好的?”秋贵:“那拉什么样的?”臭子:“拉毛布,要葱绿的。”秋贵:“行。”臭子松开手。秋贵便赶紧:“也得煞你。你知道穿上那物件怎么走道儿?”臭子又扭住秋贵:“就你知道,就你知道。”

秋贵进城给臭子拉来了毛布,再买块新手绢包住,看个空儿递给臭子。臭子掂着分量,心想,这不是块裤料,比裤料长。她准备做件毛布大褂。她看见城里的日本娘儿们都穿毛布大褂,警备队上的太太们也穿。毛布是日本布。

这一年秋贵家不再开牌场,秋贵经常进城不回来。臭子没抓挠才找乔报名上了夜校。她不愿意听老有爹讲“国旗”,讲“曾参之子泣”,她愿意听反封建,愿意听妇女解放。老有爹,妇女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见男人就脸红就低头,整天围着锅台转,讲三从四德,这都是封建,封建就是主张把妇女先封住。臭子兴奋,她听着讲光想站起来,心想,你们都快听听吧,我从来都是反封建的。

臭子跟秋贵要毛布,也受着抗日的吸引。晚上,当抗日干部开始活动时,臭子也尽量效法抗日干部那样打扮自己。有一阵子抗日干部不论男女都披件紫花大袄,臭子也披件紫花大袄,胳膊在袄里裹着走路,大襟拖落着地。孩子们跟着臭子起哄,喊:“八路过来喽,八路过来喽!”臭子不理,只往前走。有一次秋贵回家,臭子披着紫花大祆去找秋贵。秋贵:“先脱了你那大袄,穷酸相儿。快投奔八路去吧,八路就要你这模样的。”臭子自知此时的穿着有误,把大袄一扔扔到迎门椅子上,才敢上炕。

秋贵在炕上靠着被褥问臭子:“臭子,我问你,你还去上夜校?”臭子:“你成年没踪影儿,没个抓挠。那儿人多,怎么也是个抓挠。”秋贵问:“那个姓范的还常来不?”臭子:“不常来了。”秋贵又问:“乔还跟你好呗?”臭子:“好。”秋贵想了想:“他们话不瞒着你?”臭子:“也不能什么事都递我,人家是会长。”秋贵:“还是吔。”

臭子和秋贵着话,看见有块红绸子从秋贵腰里嘟噜出来,上手就拽。一拽拽不动,顺藤摸瓜摸到一个枪把儿,抓住枪把儿又拽枪。秋贵打了一下她的手:“哎哎,怎么什么物件都上手拽,这也是你拽的?”臭子:“还没见过哩,村里人都你腰里掖着盒子炮。”秋贵问:“都这么?”臭子:“反正有人过。”秋贵:“我掖枪他们怎么知道。”臭子:“人,精猴一样。再,你那红绸子整天在屁股后头卜摔卜摔,还能瞒过一村子人的眼。”秋贵:“看见就看见吧,早晚也瞒不住,再日本人占在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让人们知道知道我也好。”

臭子跟秋贵了一阵子话,抽了秋贵两根烟,就从炕上下来披大袄。秋贵:“又去上你那夜校。”臭子:“还名哩,我叫贾凤珍。”秋贵:“我贾凤珍,我整天也不回个家,你就这么着走?”臭子把紫花大袄披上肩,拿眼角扫着秋贵:“你媳妇哩?”秋贵:“给她娘上坟去了,后天寒食哩,从城里过才叫我回家看门。也得走两三天。”臭子:“那乔要是名到我呢?”秋贵:“什么正经学校,我上二高那会儿不去还净不去哩。你卖给夜校啦?再者,你们那夜校也不知还能办几天。”

臭子一听秋贵的话碍着了夜校,就赶紧问秋贵:“夜校不办了?可范同志给俺们作报告,目前是持久战,夜校也要持久。”秋贵:“你人儿不大中毒还不浅,也给我讲起了持久。咱俩持久持久吧,你还不进来。”

原来臭子和秋贵话时,秋贵早在炕上斜码着身子铺下了被窝,把带绸子的盒子炮压在炕头底下。臭子又把大祆扔回椅子上,也不脱鞋就先迈上炕。秋贵就去摸索她的棉祆扣儿。

臭子偎到秋贵一边,坐着枕头吹灭灯,从枕头上出溜下来。臭子的嘴拱着秋贵的被头,闻到一股新洋布味儿,就:“被窝倒不赖,新里儿新面儿,没见你盖过。新做的?”秋贵:“可不新做的。要不是和你谁舍得盖。”臭子隔着新被里又抓了抓絮花,絮花也很绵软,心想,是洋花,也舍得絮被窝,到底不一般。怨不得他媳妇站在当街顾头不顾尾地喊:“看这日子,吃什么有什么,花钱儿有钱儿。”

半夜,街上有闺女们在走,闺女们在笑,臭子想,放学了,她们正往家走哪,乔也不知回家了没有。她推推秋贵,秋贵脊梁冲着她正睡,她就觉着个人像丢失了什么,心里空得慌。窗户上有月光,她扒头看看他们盖的被窝,才看清了这花洋布被面的颜色和花样,也看清了被窝旁边正堆着她一堆棉裤棉袄。心想准都给我压褶巴了,刚才也忘了放到远处。

臭子坐起来够过棉袄想穿,秋贵嘟囔着:“你过去呀。”臭子:“嗯。”秋贵:“往后也许我回来得就更少了。”臭子:“怎么啦?”秋贵:“让我去代安哩。”臭子:“四五十里地,去那儿干什么?你不在新民会了?”秋贵:“这你就别问了。还有,你甭去上夜校了,长不了啦!”臭子没搭理他,穿好衣服开门去爬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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