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两难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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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

很多个半夜醒来，这是朵惟一的感觉。

不过这种疼痛不是尖锐的，甚至于有些许的麻木。窗外是冬天最清冷的月光，只要你侧了耳朵用了心，还可以听到风在外面穿梭的声音。很奇怪的是，朵的内心并不觉得焦虑，好像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可以这样安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去做，什么也不去想。

床头的花每天都换，送花的人并不出现，但有时会有一张他亲手写的卡，上面是朵熟悉的字：早日康复。

送花的人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这隐约的花香不是安慰，反而是折磨。它曾多次让朵的心软下来，想拨他的电话，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爱情如果只剩下同情，就算回到身边，又有何意义？

更何况，朵对他已经毫无把握。

他毅然决然地离去，早已让她的心死过百回千回，再难复活。

病床上最大的娱乐是和s发彩信。朵的彩信手机是半年前拿了一笔可观的稿酬后买的，那时候是想跟叶发彩信玩，可是叶总是太忙，没兴致陪她，后来没钱花的时候，差一把它低价转让掉了。s的彩信手机则是这两天刚买的，还可以拍照，他拍了他心爱的狗n张照片，兴致勃勃地发给朵看。朵回信狗都看熟了狗的主人却还不认得呢。s就立马发来一张自拍照，拍变形了的脸，很的眼睛很大的鼻子，逗得朵哈哈大笑。笑得护士直朝她瞪眼，骂她：“心你的伤，悠着！”

“怎么样，有没有摔闪了你的腰？”s很臭屁地问。

“腰没闪，肋骨倒是断了一根。”

“别让我想入非非。”s。

“哈哈。”朵笑，回过去一张自己的照片，是在校园里蓝用手机替她拍的，穿了白色的裙子，站在一棵树下，微笑。

那时的她正与叶热恋，眼底和眉梢全是柔情蜜意。

“完了。”s看完后，“肋骨全断啦。”

s并不给朵打电话，但每天都有彩信来，除了拍狗，还偷拍女同事生气时候的脸，办公桌上的烟灰缸，下班的时候北京城里人潮汹涌的街头。这是s的生活，遥远但是鲜活，让朵觉得亲切。

“快给我稿吧。”彩信大战结束后s，“俺又陷入稿荒啦。”

“不行啊，要考试啦。”

“怪了，你的稿子读者就是喜欢，有人来信要求登你的照片。”

“你敢！”

“按时交稿我就不登。不然就放到征婚的网上去！”s威胁她，“不定，我再来个移花接木什么的……”

“你敢！”

“难哦。”s又发来一个人儿，笑得贼眉鼠眼。

朵不再理他。短信来短信去，她都没有告诉s自己住院的事情，这些事情，是s没有必要知道的。如果不是身处异地他乡，朵真的不愿意麻烦任何一个人。

还记得住院的第一晚，是刘唱陪朵度过的。

个子很高的他整夜委屈地躺在那张的沙发上，朵稍有动静，他准会醒来，走过来哑着声音问她：“要喝水吗？”

朵摇摇头。

“要上厕所我替你喊护士去？”

“不用了，你去睡吧。”朵，“有事我会喊你的。”

刘唱俯下身子，就着清冷的月光看着朵的脸，叹息：“让你受罪了。”

“你不也陪着受罪？”朵苍白地笑。

“那等你出院了，好好补偿一下我？”刘唱笑嘻嘻。

“揍你八百大板要不要？”

“是应该。”刘唱低头认罪，“这事儿都怨我。”

朵立刻就后悔自己这么了。她打个哈欠，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努力用轻松的语气：“睡喽，睡喽。”在朵的心里，她是不愿意刘唱为此事背负任何责任的。第二天，朵就执意不让刘唱陪了，蓝也被她赶回去，只有一个特护陪着她。眼看着就要期末考试了，谁的时间都很宝贵呢。

也许是白天睡得多的缘故，一到半夜就醒。醒了后，就怎么也睡不着。

特护一人要看好几人，并不睡在朵的房里，需要她的时候按铃就行。病房里格外的安静，朵下意识地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有好几条未读的短信，一开始还以为是s的，打开才发现全是刘唱的：你好吗？还疼不疼？/这两天很忙，明天一定去看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朵下意识地回复刘唱的短消息：谢谢你，我好多了，医生过几天就可以出院。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朵才发现时机不对，现在是凌晨三，不免心一拎，但愿刘唱关机，不会吵到他。

谁知道一分钟后电话就响了，那边是刘唱着急的声音：“没事吧朵，怎么醒着呢？”

“对不起啊，”朵，“我忘了时间，没想到你没关机。”

“怕你有事找不到我。”刘唱。

怕你有事找不到我。

很久以前，别人跟朵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朵的泪在瞬间就不听话地从眼眶里飞了出来，滴到白色的棉被上。

“没事吧，朵？”刘唱觉出不对来。

“没事。”朵吸吸鼻子，“你快睡吧。”

“今晚的月色真美，没想到冬天居然有这么好的月色。”刘唱用唱歌般抒情的嗓音轻声问：“亲爱的姐，你半夜三更扰我美梦，没什么要跟我的？”

“刘唱……”

“别谢谢，我最怕听你谢谢。”

“那……再见。”

“哦呵。”刘唱装作委屈地，“天下最毒妇人心啊。”

朵挂了电话，趴在潮潮的被子上无声地笑了。

在医院里熬了半个月，终于获准出院。蓝一面替朵收拾东西一面：“考完试就是新年。放心吧，年一过，咱的霉运就会过去的。”

“这么迷信？”朵笑。

“你这样子春节怕是回不了家了。”蓝看着朵，“我都过啦，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起码还有一个月不能随意走动。”

“我都撒过谎啦，我要随学校的剧团演出，不能回去。”

“你妈怎么？”

“只是问我要不要寄钱。”朵，“我犹豫了半天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

“你就是要强。”蓝，“要父母的钱天经地义，苦自己真是没必要。”

正着呢，天天的笑脸从门外闪了进来，后面跟着的是天天的妈妈。

“朵姐姐！”天天拉住她的手，“我们是来接你的。”

“接我？”

天天妈妈笑着：“你这样子住学校宿舍不方便，还是住我家去吧。我家里有佣人，万事方便些。”

朵连忙摆手：“那怎么行，怎么好去打扰你们！”

“快别打扰的事情了。”天天妈妈，“要不是为了给天天补课也不会出这事，我们是一定要负责任的。”

天天笑嘻嘻地：“朵姐姐，我妈连房间都给你准备好啦，还买了台新电视给你解闷呢，我们这就回去！”

朵摸摸天天的脑袋，眼眶立刻就红了。

天天妈妈长得真漂亮，蓝的眼睛都直了，过了半天才：“我怎么看着你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天天妈妈笑笑。

蓝又：“真像在哪儿见过。”

“电视上！”天天把手举起来，“我妈妈上过电视！”就在这时，门又被推开，进来的是推着轮椅的刘唱。

“你怎么也来了？”朵真没想到。

“你出院我能不来接？”一定是准备期末考试，刘唱的样子一看就是睡眠不足，他一边一边伸出两只长长的手臂，“来，我抱你上轮椅。”

朵羞红了脸，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来。

天天笑得咯咯咯的。

“怕什么！”刘唱，“又不是没抱过。”一面一面就将朵心翼翼地从床上抱了起来，转身放到了轮椅上。

“回家喽。”天天抢着上来推轮椅，被刘唱一把拎起来拎到门边，“恶狠狠”地，“敢跟我抢生意，心我揍你！”

天天一儿也不怕，往刘唱身上猴去，好不容易吊着他脖子，就不放手了。

天天妈妈笑着对朵：“我们天天特别喜欢他。”

“是吗？”朵笑着打趣，“我还以为他只会讨女孩子喜欢呢。”

天天妈妈：“这些天都是他在教天天做功课，两人早就打得火热啦。”

朵看看刘唱，刘唱笑得有些不自然：“呵呵呵，等你好啦，就要跟我竞争上岗，看看天天到时候到底选谁！”

“你们俩谁跟谁呀！”天天吊着刘唱的脖子老三老四地，“还不都是一家人？”

朵又急又恼，却在轮椅上动弹不得。一旁的蓝仗义地跳起来敲天天的头，然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在此刻聚齐，朵再抬头，居然看见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的叶正朝自己走过来。他走近了，把花往朵怀里一放，微笑着：“恭喜你出院。”

他竟然知道自己今天出院！

“谢谢。”朵捧着花，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字。

“我来接你。”叶，“你还没好，不能住学校宿舍。”

“不用了。”朵避开他的眼光答道。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房子都卖掉了，能把自己接到哪里去呢？

“你放心吧，朵有地方去，不会受罪的。”刘唱对叶，完了推着轮椅就往电梯方向走去。叶好像在后面喊了一声，朵强忍着，硬是没有回头看一眼。

电梯门关上了，天天好奇地问：“刚才那个叔叔是谁？”

“大人的事孩子别管！”蓝骂天天。

“是刘唱哥哥的情敌吧。”天天嘿嘿乱笑。

这回出马的是天天妈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到了天天家里，看着替自己精心布置的客房，朵感激地对天天妈妈：“我真是不好意思，萍水相逢，如此打扰。”

“难得天天喜欢你。”天天妈妈，“他爸爸常年在国外，你在这里陪陪我们母子俩也是好的啊。别想那么多，放心住下吧。”

朵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天天妈妈拍拍她的肩：“不开心的事情少想，都会过去的。”

“嗯。”朵头。

“其实，刘唱挺不错的。”天天妈妈走到门边，忽然回头了这句话，然后笑着替朵拉上了门。

就这样，朵在天天家住了一周，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朵决定还是要回去参加考试，一来是感觉自己恢复得不错完全可以参加考试。二来是觉得宁肯现在辛苦一些，也比下学期补考要强。

“那就这样吧。”天天妈妈也同意，“考试是挺重要的，我每天用车送你到学校门口，让刘唱扶你进考场。”

结果没想到的是，第一天车子就堵在了城西干道上，虽然早早地提前出门，到了学校门口离开考就只有五分钟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刘唱奔到车门口扶朵出来，把背一弯：“来，我背你去。”

朵还在犹豫呢，刘唱就喊起来：“快啊，我送完你还要奔自己的考场呢。”

朵只好趴到他的背上去。

刘唱健步如飞，一会儿工夫就把朵驮到了教学楼前，又一口气驮上了三楼。进教室的时候，蓝带头鼓起了掌，大伙儿又是鼓掌又是敲桌子的，把个考前气氛弄得异常热烈，监考的老头儿弄了半天愣是没明白怎么回事。

考完试后，蓝跑到朵座位上笑着：“朵同志我有预感，你会被舆论活活逼进刘唱的怀抱啦。”

朵骂她：“别人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

“不明白！”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糊里糊涂才是爱嘛。”

第二天，朵去得早早的，刘唱要扶，朵死活不让，就是要自己走。

“你这妞，咋这么任性呢，昨天都让背过了，今天扶一下也不行？”刘唱跟在后面骂她。

朵站住了回头：“我都我自己能走了，扶什么扶！”

“好好好，你能走。”刘唱抱住双臂，“你走给我看看，最好跑给我看看！”

朵赌气，强撑着往前走。兴许是走得太快，两三步后伤口就疼得厉害，只好喘着气停了下来。

刘唱跟上，语气软下来：“别任性了，来，让我扶你到教室。”

“你走！”朵恨自己没用，于是愈发不讲道理，“你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

“啧啧啧！”刘唱咂嘴，“丫头脾气还真坏呢。”

朵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打电话给蓝，让蓝来接她。蓝很快就从教学楼跑下来了，看看朵，再看看一边的刘唱，了然于胸地：“吵架了？”

“你扶她上去吧。”刘唱完，转身就离开了。

“怎么，那哥们儿又惹你生气啦？”蓝问朵。

“你接我一下不行啊。”朵，“就你最懒！”

“是不是受了伤就可以不讲道理？”蓝骂她，“你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我要是刘唱，非一脚把你踹倒不可！”

朵把嘴嘟起来：“你再骂我我哭！”

“好啦好啦！”蓝投降，过来扶她，“老佛爷，请上路。”

那天的试卷真是挺难的，好多人都咬着笔杆在发呆。朵一面思考一面就想起刘唱生气离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没有愧疚，也不明白自己的坏脾气究竟从何而来，郁闷得要紧。

好不容易三天试考完了。蓝把朵扶回宿舍，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她：“你春节真不打算回家？”

“你看我这样子，能坐长途车吗，还没到家就散架。”朵叹气。

“我们打算回他家过年，过完年又要赶回来参加学校剧团的公演。”蓝，“按道理，我真应该留下来陪你……”

“不用啦！”朵打断她，“假期短，一个人看看书就过去了，反正也不能乱跑，写写东西也不错啊，还有好多人等我的稿子呢。”

“我卡上还有钱，你拿去用。”蓝把卡递给朵，“密码就是我生日，反正我要到他家过年，听他妈给我准备了一大笔压岁钱。”

“不用了。”朵，“我的钱够用的。就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债啦，欠天天妈妈的医药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医药费是刘唱结的！”蓝瞪大眼睛，“难道你不知道？他把天天妈妈垫付的钱全替你还掉了，我还以为你知情呢。”

朵张大了嘴。

“哎，你看他现在一天赶两个场子唱歌，唱完歌又去做家教，考试的时候都没停，眼睛整天都红红的，一看就是睡眠不足，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什么？”

“他没告诉我。”朵。

“呵呵，感动了吧，要以身相许了吧。”蓝又胡八道起来。

“蓝。”朵想半天后，“求你件事儿行不？”

“嘿，有事儿您话！”

“春节的时候天天爸爸要回家，人家一家人好不容易享受天伦之乐，我插在里面不是个事儿。宿舍看样子也住不成，你想办法替我在这附近租个房子，别告诉刘唱，我想一个人清静些。”

“那不成！”蓝坚决地，“你这个样子，怎么照顾得了自己！”

“实在不行，我打电话让我妈来。”朵无能为力地，“都到这份上了，瞒也瞒不住了。”

“行。”蓝，“既然这样我就不回家了，留下来陪你过年！”

朵伸出手，握了握蓝的手。蓝赶紧：“得，可别感动，你一感动起来就排山倒海的，我受不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到开水房去打瓶开水就来。”

蓝走了没多久，朵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朵接起来，竟是叶。在那边温柔地问：“考完试了？”

“嗯。”朵。

“春节回不去了吧？”

“嗯。”朵。

“我替你租好房子了，这就来接你。”

朵握着电话，不知道该什么好，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朵不方便走动，于是把电话听筒捂起来大声：“请进，门没锁。”

门被缓缓地推开了。手里同样拿着电话的叶走近呆呆的朵，“这里的门卫好凶，我求了半天她才让我上来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朵轻声问。

“我来接你。”叶，“我们一起过春节。”

“算是同情吗？”朵抬起头来，看着叶。

“不算。”叶。

“那算什么？”

“如果要我解释，你就要给我时间和机会。”叶，“你这么凶，我可是什么也不敢讲了，对不对？”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朵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转身从包里拿出叶曾经留给他的那只装满钱的信封，“这个还给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叶伸出手来，不过并不是去接朵手里的钱，而是伸手去抚摸朵的脸颊。朵想躲，但是没躲得开，叶温热的掌心慢慢地贴住了她的面颊。他蹲下身来，面对着朵轻声：“对不起朵，是我的错，我发誓会加倍补偿你，让你忘掉那些不快乐，我发誓。”

在朵没来得及任何话的时候，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抱住了朵，把朵的头贴在他的胸前。这是她曾经无比依恋的怀抱，这是她熟悉的关于爱情的味道，所有的坚持、愤怒、决心全在那一刻分崩离析，朵在眼泪下来之前忍不住也紧紧抱住了叶，紧紧的。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停止了思维甚至停止了呼吸。她没有看见，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门口站着的，是拎着两个热水瓶的蓝。

蓝的后面，是目睹了眼前的一切面无表情的刘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