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人海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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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了。韩西的心却没办法落地。对她来说，这一切是如此悬浮，就像是一个不愿面对的梦。
坐上出租车，韩西奔向电话中获知的地址武汉市天佑医院。一路上，她感慨万千。
抵达医院，进入病房楼，韩西前往医院的肿瘤科。
出了电梯，韩西一眼看到了左前方的护士站。她连忙走了过去。
“你好护士！请问402房间怎么走？”
“哦，包间402啊！你往右手边的走廊一直走，走到尽头就到了。左手边，第一间！”
“好，谢谢你！”韩西刚走出几步路，很快又停住了。她转身回到原地，“那个，麻烦问一下，402房间的病人得的什么病？”
“你不知道吗？”
“额，我知道。但不是特别清楚。因为一直在外地，所以”
“我帮你看一下哈。嗯，苏也。疾病是肝癌晚期，并发肺转移、骨转移、肾转移以及全身淋巴结多发转移。”
韩西愣住了，她没想到also先生竟然病得如此之重。
迈着沉重的步伐，怀揣着混乱的思绪，她站在了402病房的门前，浑身发抖。
韩西深吸了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敲了敲门。许久，一直没等到回应的她，试探着推门进去了。
原来also先生已经睡着。韩西站在病房门口呆望着，然后蹑手蹑脚来到病床前。近距离一看这位曾经的故人，韩西压根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哭泣。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also先生么？蜡黄。秃顶。瘦得皮包骨头。整个一孱弱萎靡、毫无生机的沧桑小老头。
可怜的大叔，因为无法进食，只能在颈部留置一根静脉营养管，通过肠外营养来维持生命。
他被死亡的倒计时折磨着，一想到这里，韩西的眼泪止不住的滚落。韩西的哭声并不大，不过还是吵醒了原本就睡得不熟的also先生。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到韩西的第一眼，他的脸上分明流露出无比之欣喜。
韩西强忍住她满心的悲凉，泪眼朦胧中望着久未谋面的also先生。只见他面容安详，眼神柔和。在绽放出开心的微笑后，also先生伸出了自己枯如鸡爪的手，他捋了捋韩西额前的碎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来了。”
韩西哭着点了点头。
“没事的，我还活着。”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韩西带着哭腔。
“我也是。”
“一直认为那是最后一别。”
“是啊。”
“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我们见面了，我却要死了。”also先生无奈地笑了。
韩西再次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老天爷给的。”说到这儿，also先生倒很淡定，“没关系。我已经接受了。”
“医生怎么说？”韩西问道。
“还能活多久？”also先生当然明白韩西的意思。
韩西垂下了眼眸：“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白。”
“他说，还有两个月左右吧。当然，一个月也有可能。”
韩西紧紧闭上了眼睛。好久，才幽幽地说：“人世无常。”
also先生亦是无限感慨：“物是人非。”
韩西不愿再这么□□裸地刺激着also先生，她试图转移着话题。
“后来，你怎么样？过得还好么？”
“不太好。发生了很多事。”also先生回答着，“你呢？”
“不太好。发生了很多事。”韩西如是回答着。
是啊。后来的韩西经历了巨大的家庭变故，失去养父，家族破产，自己流落异乡，到现在，诺大一个魔都，她哪里稳定下来了？不仍是漂泊一族么。
还好我有了苏洛，韩西心想，如果没有他，我的人生该多么没有希望。
“对了，”韩西忽然想起来什么，“大叔，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
“我找到你的婶婶，呃，不是！我有个朋友在洛城，我拜托他找到你的婶婶。我朋友给她打了电话，撒谎说是你的大学同学，特别想找到你。经不过软磨硬泡，你婶婶告诉了他，你的手机号。”
“这样啊。”韩西思索着，“咦？不对呀！”
“怎么？”
“我没告诉过你，我是洛城人啊。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洛城呢？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婶婶的呢？”
“我”also先生一时语塞。
“这是怎么回事啊？”韩西疑惑不解。
also先生叹了口气：“哎，就知道瞒不了你。”
韩西更疑惑了：“什么意思？”
“我，找了私家侦探。”
“啊？”
“我太想找到你了。就”
韩西愣了愣神，然后提出心中的疑问：“就算找侦探，全国那么大，你怎么知道我在洛城呢？”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嗯？”
“苹果电视台每周都有鉴宝节目。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从来不看鉴宝节目的我，在一个无聊的深夜就那么看了，没想到我竟然看到了你！你当时拿了一个祖传的青花瓷瓶上去鉴宝，那一期的节目叫走进洛城。于是我知道你是洛城人了。后来我找了私家侦探，由于你养父是洛城首富，家大业大，所以很容易打听到了你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韩西若有所思，“这个世界真的很小！我只上了那么一次电视，就被你给看到了。”
“命中注定的。”
“也许吧。”
片刻的沉默。
忽然，韩西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然后问起also先生：“你中午怎么吃饭？我下楼给你买点吧。”
“我有护工在这儿照顾我，时间一到，他会为我送餐。既然你来了，我打电话让他多送一份儿吧？”
“别。让他别来了。今天，我在这儿陪你。”
“那好，白天你在这儿，晚上让护工过来。”
“行。那，你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你看着办吧，我都可以。”
“好。”说着，韩西站起了身，向门口走去。
“韩西！”身后传来also先生的声音。
韩西停下脚步回过头。
只见病床上的also先生努力着，冲韩西笑道：“谢谢你！谢谢你能来。”
韩西莞尔一笑，走出了病房。
来到楼下的小饭店，韩西正和服务员点着餐。突然，她的手机响起。韩西掏出手机瞥了眼屏幕，看到竟是苏洛打来的视频电话。虽然身处饭店内，就算接了视频电话，苏洛也不会发现韩西并不在洛城。可韩西一时心虚，哪里敢和苏洛视频。于是她纠结着，然后挂断了它，又用语音电话迅速回拨了过去。
她，害怕看到苏洛灿烂的笑脸。她，只想听苏洛柔情的声音。
“小西，怎么不接视频呀？”
“呃，我刚没听到。”
“这样啊！哎！还想见见你呢。到洛城了吧？”
“对。”
“去医院了吗？阿姨的病怎么样？”
“嗯，就那样吧。”
“哦，她是什么病啊？”
“呃，就是那个肺炎！”
“啊？严重吗？”
“还好吧。”
“小西，听你声音，怎么感觉你不太高兴啊？”
“没啊。婶婶睡了，我说话声音不敢太大。”
“那好吧。照顾病人很辛苦的。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你放心吧！”
“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
挂断了电话，韩西沉浸在欺骗苏洛的愧疚中。但一想到是为了故友，是临终关怀，她的愧疚感顿时消退了很多，释然了很多。
傍晚时分，在陪伴also先生度过充实的一天后，韩西向他告别。
“大叔，我回酒店休息，明天早上过来。”
“好。”
可韩西的承诺没能及时兑现。
由于昨晚在忘盖被子的情况下不小心睡着，吹了一夜空调的韩西在第二天竟有些低烧。
迷迷糊糊中，她拨通了also先生的电话。
“大叔，我发烧了。”
“啊，没事吧？”
“低烧，可能感冒引起的。也许我睡一觉就好了。我下午过去看你吧。”
“没关系！不着急！你好好养病。韩西，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电话里，传来also先生低沉且欣喜的声音。
“什么好消息？”
“我儿子要过来看我了。”
“你儿子？他看你不是正常的吗？为什么是好消息呢？”
“因为我们关系一直不太好。我生病以后，虽然短信告诉了他，但他从来没有看过我。昨天晚上，他打过来电话，说今天一早的飞机，我算过时间，等会儿他就到了。”
“哦，他在外地呀。”
“对。”
“可是，他怎么突然过来了？是良心发现了？知道孝顺父母了？”
“是我的主治医生帮我的忙。他呀，早就看不下去了。他说我病这么重，却没亲人陪护，只有一个护工。昨晚他值班，过来查房，一时气不过，跟我要来我儿子的手机号码。当场就给我儿子打了个电话。于是那小子，决定过来了。”
“那挺好的。”
“早上他上飞机前，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之所以没有来，是他认为我在撒谎，他呀！根本不相信我得了癌症。”
“原来如此！现在误会解开就好了。”
“是啊，我现在期盼着他的到来。”
“恭喜你啊，大叔。”
“谢谢。”
“我下午过去。”
“好。”
放下手机，韩西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在昏睡了一个上午之后，中午醒来的她果真感觉好了很多。
是时候该去看望病床上的also先生了。韩西心想。简单的洗漱过后，韩西出了酒店的门。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初夏午后。韩西穿着一袭白色的连衣裙来到了病房。病床上虚弱的also先生瞅见了韩西，眼前一亮。他暂时忘记了病痛的折磨，一丝微笑挂在了脸上。
“谢谢你能来。”
“老这么客气干嘛！对了，”韩西忽然想起上午also先生说过的话，随即问道，“你不是说你儿子今天会过来的嘛？”
“他确实来了。”also先生满脸笑意，“说了你可能不信，今天上午，我们俩抱头痛哭。”
“有那么夸张吗？”
“是真的。我们俩，已经好久没联系了。”
“他一直没有回来看你吗？”
“嗯。”
“那就是说，如果你没有生病，他未必会与你联系。你们依然不会见面？”
“对。”
“可是为什么呢？父子俩，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好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韩西嘟囔着。
听闻此言，also先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神色凝重，哆嗦着嘴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韩西看出了also先生的异样，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了不能触碰的雷区，所以赶紧转移着话题。
“中午你想吃什么呀？大叔，我给你买。”
“不用了。我儿子他，刚出去买了。”
“这样啊！”
“对，有一家热干面特别棒！我让他买了三份，我们仨一起吃！”
“呃，我就不在这儿了吧！他看见我，还以为咱俩有什么，会产生误会的”
“没。其实我考虑到了这一点。”also先生严肃了起来，“不过，我觉得这正是个机会。因为有些事，多年前他已产生了误会。而今天，正是误会解开的时刻。我，不希望这个误会，被我带进坟墓里。”
听到“坟墓”二字，韩西的心里一阵酸楚。她望着面前这秃顶的孱弱“老头”，回想起两年前初见到also先生时的气度非凡，对比之下，反差太大。韩西一时心痛得难以自持，出于安慰，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also先生的手。两个人相互对望着，气氛十分伤感。
正在这时，门开了。
“爸，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韩西诧异着，转过了头。
然后仿佛穿越时空般，她看到了苏洛的那张脸。
韩西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兴奋道：“苏洛，你怎么在”
松开苏也的手，韩西开心地站了起来。
望着面前那目瞪口呆的苏洛，忽然间，韩西似乎明白了什么。刹那间，韩西犹如遭受电击，整个人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毫无思考的余地。
而苏洛呢，在他见到韩西的那一刻，已瞬间石化了。这个过程是如此的迅速，以至于，在石化之前，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收起那脸上原本洋溢着的璀璨笑容。
韩西和苏洛就这样目不转睛对视着。一动不动。
时间几乎静止。屋内死一般寂静。
这是狂风骤雨来临前的平静。
这是灾难来临前最后的永恒。
打破这死寂的，是苏洛手中提着餐盒的掉落。
掉落的是餐盒，摔碎的却是爱情。
那掉落声，犹如惊醒了沉睡千年的巨兽，眨眼间，苏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门而出！
韩西虽两腿发软，却仍拼尽全力去追赶。尽管如此，追至护士站的她，只瞥见了苏洛进入电梯的身影。韩西哪里顾得着等下一趟电梯，她左顾右盼，发现了左手边的楼梯间，一头扎了进去，马不停蹄般，飞快下着楼。
跑到一楼，韩西在大厅里找寻，却一无所获。她猜测苏洛已离开医院，于是急忙跑至医院大门口。
果然，正前方的人行道上出现了苏洛急速奔跑的背影。韩西暗自着急，只好动用了百米赛跑的速度死命追赶。可此时的苏洛，却好比使出了游戏魔兽世界中法师之闪现，韩西想要追上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苏洛以光速疯狂奔跑着，他比任何人都更想挣脱这狗血无比之局面。
可危险的局面也开始出现，处于疯癫状态的苏洛，竟然无视交通信号灯开始横穿马路！
韩西站在人行道上，望着急速行驶正向苏洛袭来的大货车，她仿佛已看到苏洛要被货车碾压破碎之画面！近乎动用了三魂七魄之力量，“苏洛！！！”，韩西发出了生命之呐喊！
这一声，划破了慵懒的夏日午后，韩西的灵魂，撕心裂肺般颤抖着。
犹如射出枪膛的子弹，这声歇斯底里，一下击进了苏洛的心里！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几乎在同时，货车的车轮与他擦肩而过！不！与他擦肩而过的，不是货车！是死神！
苏洛站在原地，任由行车道上连绵不绝的喇叭声向自己抗议。他目视前方，没有回头，尽管他清楚，韩西就在身后。仅仅做了片刻的停留，苏洛再次进入奔跑模式。他继续在车流中穿梭，很快抵达了街道对面。
他钻进人群，一路小跑，时隐时现。终于，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就这样顺利地消失在人海，消失在韩西的视线，消失在韩西的世界里。
韩西定定地站在斑马线上。混乱，崩溃，呆滞，难以置信。失去思考能力的韩西缓缓俯下身，蹲在了地上。她，已然泪流满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