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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出来的那个宫婢叫吉祥。卖身婢比寻常宫女更要卑贱,皇宫里有关她的记录寥寥,她家人的住址也是玉河多番打听才知道。

出事之前玉河的人曾去许家探访过,应该是见到了吉祥这两个哥哥,但是并没问出来什么。甚至没有查到她十三年前曾回家的事。是他们自己不想说呢,还是被人警告过?

如今她不能再派人去查问了,只有靠跟着李修查案揪出真凶。

夜里,玉河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抓来西西小酌。两人对月喝了一通,西西说:“恭喜公主。”

“恭喜什么?”

“我从前想,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坏人可能都已经死光了,要报仇也找不到人。可现在看来那人还在呢。公主,你快点把人揪出来,我去帮你杀!”

玉河嗤笑:“万一是周国皇帝呢?你也杀吗?”

“杀,怎么不能杀!”

“母亲大约是知道了三十年前的什么事,所以被灭口,”她戳她的脑门儿:“那时候周帝才三岁,怎么可能是他?”

她叹口气,又喝一杯,隔着衣裳抚摸颈间那块已经被她摩挲得无比光滑的玉佩。

十三年前在福宁阁服侍的宫人说,怀献公主掉了一件至宝在后院的井里。太监下去寻找不得,她命人将井整个挖开。

大动干戈,翻了三日,寻回了这块玉。便是当年她托人带回燕墟,信里嘱咐他们一定好生保管的这一块。

它不是什么至宝,母亲也不是会为一样东西这样为难他人的人。

玉上依稀可辨三个字:“江赎儿”。十几年来,她在心里将这名字念得起了茧。

另外一个在她脑中清晰得不得了的东西是一样暗器。小小的,花苞状的铁器,内里却是最精妙的机关。抛向人时,那东西凭着尖头迅速刺入皮肉,一旦入内,花瓣便张开,划破内脏。暗器的尾端系着细铁链,主人一拽既出,在中招的人身上留下花形的伤口。这残忍的小东西有个美丽的名字:雪莲种。

雪莲种是周国青天营的独门秘器。当年燕帝查到这步便停下比起一个女人的命,当然是两国的关系更为重要。

送高楼是醉翁之意,她将目的藏在隐蔽处。由敕造官来提出寻找青天营,局外之人绝不会疑心,可知道个中机关的人难免乱了方寸。

果然,他们出手了。

玉河醉眼朦胧,望着月亮:“今日我见到一个老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面便觉得亲切。她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讲给我的周国的故事。我想,她的女儿会不会就是曾帮助过娘亲的‘小菩萨’?

当年深宫之中与她相依为命的,或许就是像她母亲一样慈悲的宫女吉祥。所以她归国之后会找到她,给她金银财宝,准她出宫探亲。可她没有让她留在母亲身边,哪怕她的两个哥哥都不是东西。

吉祥也没有留在宫内。是否因为她知道些什么,所以母亲要带走她?以为可以免她一死,却没想到自身亦难保。”

回燕墟的队伍全军覆没,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这话说完,对面久久没有回音。再看过去,那人已经醉倒了。玉河摇头笑笑,起身将她横抱回屋,边低声抱怨:“燕墟第一高手,这个德行!”

西西睡梦中回应:“杀……杀!”

她将她扔在床上,自己回房梳洗,也睡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西西神清气爽地拍门,玉河则挣扎了一番才起。洗漱用餐后,她顶着宿醉梳妆,西西在旁睁圆了眼观看。她每次看她上妆都像是第一次看一样:“公主不涂这个也好看,何必为此早起?”

玉河打哈欠:“给李修看。”

“他这种人……会更喜欢你素颜的样子吧。”

“应该是。”

“那……”

“别叽叽喳喳的,给我把踏雪牵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玉河腰杆挺直地站在李府外,看不出一点倦色。有家丁见了,忙不迭地要将她请进去,她摇头:“我在这里等他出来。”

这个“他”是谁,那人没问。

没等人去叫,李修便出门,见了她倒没有十分吃惊。不同昨日,他此时穿着正经的官服鸦青色绸衣,外头罩着纱袍,袖口和肩头绣暗色云纹,腰间整齐地佩了道玉带。长发一半用绸带束成髻,端正地佩上环形的绿玉冠。束发的绸带在冠上一绕,垂入另一半披散的发间。

官服气势在人之上,多是它穿人,不是人穿它。此衣上身,但凡仪态里多一分矜傲,便被加强为跋扈,少一分挺拔,便显虚张声势。礼多阿谀相,礼少又嫌鄙陋,书卷气一浓,难免迂腐,不够,便昏聩……但这身衣裳在李修的身上却那样服帖。

不骄不诌,不亢不卑。萧肃清举,端正而威。

玉河的宿醉瞬时好了大半,神清气爽道:“李大人早。”

“公主。”

“走吧,”她上马,“去衙门。”

李修有些犹豫,便听那边道:“我让西西去跟皇上请令了,”她抚摸着自己那匹品貌不凡的马,“他会下旨让我协同你办案。”

“什么?”

“本公主的楼可不是白送的,”玉河咧嘴一笑,“说说,昨日回衙门后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李修上马与她并行,不再有所保留:“官差们昨日讯问了与两兄弟交游之人。许鹏的关系错综复杂,暂不能理清,但似乎没有与人结仇。知道他横死,朋友都感意外。

许鸣最近也无反常处。夏日花圃活计多,他请了两个帮工,自己只在地里劳作半日,送花也只送两处相邻的青楼和戏院罢了。查了他账面,近一年收支正常,没有横财,也无大笔支出。

郑氏昨日说的宫女疏财的事是真的,十年多以前,许家女儿的确出过宫一次。她买了院子,还留下许多珠宝银钱,许鸣也正是用这钱买下花圃。

近几年他的银子多存在银票铺里,每月只取十两供全家嚼用,大约是怕哥哥滥要。想必家中不会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遭偷窃抢劫的几率不大。

几人死后,财产便归许婆婆和外地的长孙一家。林捕头查问过,他们早就完全断绝关系,近日也没有回来。财这一层,暂时没有进展。

今日仵作会向我汇报验尸结果。林捕头也已经在追查那乞丐。”

“这都问了些什么人,怎么一点有用的口供也没有?跟两兄弟相好的女人怎么说?”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相好的?”

“那个许大,”玉河将“大”字咬得很重,“浪荡名声在外,没有情人才怪。良家妇女不去问,风尘女子总该有一两个。许二只去青楼送花,不就是顺便去嫖了。”

“的确。许鹏交游广泛,暂未查到他和哪个女人特别要好。许鸣倒是有一个,但她这两日在恩客府上,今天下午才回来。到时我会亲自去讯问她。”

两人一路说着,到了都判司。昨日王允已经将公主的事告诉过大家,所以出入的众人见了她并无太过惊诧。李修先去自己的办公间拿卷宗,玉河跟着,一进门就说:“李大人,这是遭劫了吗?”

李修公务繁忙,偌大的书桌上文书错杂排开,书架上的籍册也是有立有躺,都供他顺手取用。他自己倒不觉得乱,被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便着手整理,边顺手将许家毒杀案的卷宗递给她。

玉河接过,正在翻看,王允跑进来:“公主,李兄,我起迟了!”他平了平气息,“我来的时候碰上仵作的小徒弟,说验得差不多,让我们有空便可过去。”

“那走吧。”

三人便去到殓房。里头气味刺鼻,不便长谈,仵作先拿着记录在门外报三人:“昨日提来的证物当中有毒的共有三样:分别是厨房的药、西厢房桌上的饭菜和酒。

将药罐中残余药汁喂与鼠,鼠半时辰暴毙。许鹏胃里检出了药汁,也正是此物致他死亡。昨日捕快去询问过许家附近的郎中,亦证实是他在长期服用这种治疗胃病的药。药方中几种药材都于身体无害,过量亦不会致死,但此药性烈,不可空腹服用,应在晚饭后睡前服下。所以应是有人在药汤里投毒,死者喝过药后就寝,随即暴毙。这毒很偏门,我暂时还没有验出是什么。

西厢房的饭菜与酒中都下了毒鼠药。许鸣夫妇亦是因此而亡许鸣死于酒,而白氏死于饭菜。”

“为何如此确信?”李修问道,“因为只有一副碗筷?”

“当然不是,”仵作老头看向他,“是因为白氏胃中检出了有毒的饭菜,而许鸣腹中只有一点食物残渣和酒。他晚上并未进食。”

看来饭桌上的剩饭中,没有动过的那一边是许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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