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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最后的信
李忠回想起当时的事情，眼神瞬间充满了阴暗。
只怕这就是他的症结所在了。
魂蛊虽说能成心魔，却也得中蛊之人本身就得有那么一丝症结所在，再加之心志不坚，自然就更容易被其吞噬、蛊惑。
“看样子赵夫人并没能让您彻底从那场阴影中走出来啊。”初九道。
“她曾拯救过我，我那时也以为我真的被拯救了，知道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些事情早已深入我心，拔不掉了。”李忠抬眼看向前方，笑了笑。
这种笑是初九未曾见过的，笑里充满了无奈与悲哀，以至于吟欢与苏木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蛊可能治？”沉默了一阵，李忠问道。
“此蛊，无解。”
“是吗？那我还可以活多久？”
“不足半月。”
“那这魂蛊可以控制多久？”
“一日。”
“多谢。还请诸位暂时不要告诉我娘子和我娘，我不想他们在为我伤神了。”
不知为何，李忠的神情多出了一丝决绝之意来。
初九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感觉，但是看着他释然的样子也就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赵娟也在第二日早间归了家。
只是她到家后看到的却是李忠一脸安详的躺在床上，手腕上是一道骇人的伤疤，鲜血散布在床上，婆婆跪在他身旁，紧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看起来很是诡异的一幅画面。
看到这幅场景，不用想赵娟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忠自杀了。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原地呆愣了许久，这才怔怔的流下泪来。
床边的桌子上有一封信，拿起来一看正是他所写的一封遗书。
方方正正的楷书，一如从前老实本分的他……
娟子。
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九姑娘说是这蛊虫激发了我的心魔我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她还说中蛊之人本身就得有那么一丝症结所在，再加之心志不坚，才会被其吞噬、蛊惑。
所以说来都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知该如何补偿你，所以我用了这种方式来结束我的生命。
你和娘不用太伤心，就算我今天不死，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是想着与其被这蛊虫控制着那样活着，倒不如趁我还清醒时自我了解得好，这样我就不用再伤害你了。
我还记得你七岁刚搬来我家旁时的样子，小巧玲珑的，笑起来很是可爱，我那时候还在想这小妹妹怎能生的如此可爱呢。
你那时候虽然看起来身体小小的，却有着极为明媚的笑容，还有着疼你爱你的爹娘和弟弟，那时候我可羡慕你了。
或许你并不清楚吧，也是，十里八乡的都不清楚，你又怎会清楚呢？
在你眼里，在众乡亲的眼里，我家里很和谐，一家人都相亲相爱的，如你家一般温暖。
只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娘曾经跟我说过她原本是有其他婚约的，奈何家里人嫌那人穷，便让她嫁给了爹。
起先爹对娘也是极好的，以至于娘她也慢慢安定了下来。
我爹贪财，众人皆知。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与一行商的贵妇人有了往来，起先娘也没在意，直到后来爹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越来越晚，二人便慢慢生了嫌隙。
他们吵过闹过，最终因为放不下面子就这么假装幸福的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子。
我每次看到他们座在一起时那怨怼的神色时都会去不远处的槐树下看书，仿佛那样我就能暂时忘掉那些不愉快的场景一样。
你来之后，我每次在槐树下看书时便会多一分乐趣，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也不知怎的，我竟会如此快乐。
于是我开始贪恋与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时辰，贪念你的每一个笑容，贪念你的每一句话，你的身影渐渐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十四岁那年，爹抛下我和娘亲随着那贵妇人走了。
娘说爹在他们成婚之前是与那贵妇人在一起的，只是贵妇人嫌他家贫，便抛弃了他，他处于无奈这才娶了娘。
原本爹也认了，怎料在他们成婚两年后那贵妇人又主动找上了门，爹终于还是与那贵妇人旧情复燃了，说是旧情复燃，倒不如说是贪恋人家的钱财，这才纠缠了这许久才跟人跑了。
于是娘一气之下砍了后院的桑葚树，我至今仍然记得娘当时的样子，那是发了疯一般的狠戾。
那是我最绝望的日子，幸好一直有你在身边陪着我，我才不至于堕落下去。
我十六岁那年，你说你要嫁给我，那时候可给我高兴坏了，但是我也害怕，怕这样的我配不上你，怕你日后会嫌弃我，于是我打算拒绝，只是看到你的脸的那一刻，我心里的防线顿时松塌了。
我们成婚后，为了让你往后能生活的更好些，我开始学着做生意。
我记得有一天我回来晚了，还喝了很多酒，把你骂了一顿，那天我真的很后悔，也很自责。
成婚之前我就下定决心以后要好好爱护你，可我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虽然你没当回事，但是你越是这样我越是自责。
经过那次，我再也不敢再醉酒后回家了。因为生意，我总要被拉去喝酒，于是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我知道我酒后是个什么德行，打架、骂人全都有，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如此肮脏的一面，所以我选择了将我所遇痛苦藏于身后，只在我清醒时将我的全部温柔都给你。
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好像自己的意识被什么控制了一般，越来越控制不住我自己，于是我开始赌博，将家里的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
相必从那时起我就中了那蛊了吧。
渐渐地，我开始频繁的梦到爹离开的画面以及娘砍树的画面，那些记忆在我脑海盘旋不断。
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要忘了那些记忆才能好好生活，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忘不掉。
于是那些画面就像魔鬼一样缠着我，渐渐地我的意识被吞噬，留下的只有暴力与贪念。
我开始渴望更多的钱财，渴望更多的认同与服从，于是我花光了家中积蓄，开始殴打你。还把我们唯一的孩子当赌注输给了人家。
对不起，我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住。
对了，我隐约记得他们说过要把孩子卖到城西的刘员外家中做个仆役。
我知道我虽然是被下了蛊，但我做的事依旧不能被原谅，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你们对我这么好，在我如此伤害你们的时候，你们都不曾抛弃过我；我也对不起我娘，她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大，我却做出了如此不孝的事情，害得她晚景凄凉。
我没有别的愿望，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在我死后，你能帮我好好照顾我娘，找到孩子，带他回家，不要让他流落在外。
这些年苦了你了，嫁给我这种人你一定很痛苦吧。
不过以后不会了，你可以回家过回你当初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娟子。
让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娟子吧。
我爱你。
只是今生我对不住你了。
如果可以，来生樱桃树下我们再见吧。希望那时，我可以是个干干净净的我，来陪伴纯白如雪的你……
他家中的事她又怎会不清楚呢？
她小时候无意中碰到过啊，只不过她隐藏了下来，她不想让别人也知道他的生活如此痛苦，她这么聪明，肯定知道他家里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家中的事。
所以她藏在心里，就当从来没见过一样，只是一直在心中默默地心疼这个内心充满痛苦的男孩子。
她知道只有在她面前他的笑他的一举一动才是最真实的，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找他，只为让他多开心一些。
她也知道，他一直在心中否定他自己，所以她要给他希望，让他知道他的生活并不是一直处在黑暗中的，无论如何他还有她陪在身边。
后来发生那些事后，她也一度对他失望了，她以为她们之间早已结束了，可如今在得知真相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一直未曾真正放下过他。
她以为她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照顾对自己这么好的婆婆，现如今她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她心中还有着期盼，盼着他回到原来的样子，盼着他回到原来那个温柔他，所以她才一直待在这里等着他回来，等着他回到原来的样子。
后来或许是自己真的失望了吧，便去跳了湖。
岂料天意弄人，她没死成，死的倒成了自己的丈夫。
可他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自己呢？怎么可以丢下自己的娘呢？怎么可以丢下自己的儿子呢？
一时间，赵娟拿着信的手颤抖不已，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将头埋进身体里。
办理李忠的丧事就用了三天时间。
她和婆婆收拾好东西来了医馆给初九等人道别。
“您今后打算如何生活？”初九看着她那张多了些许愁容的脸问道。
“我打算带着婆婆回家，之后接回儿子，一家人好好生活。”赵娟微微一笑说道。
“日后若有需要帮助的，可随时来找我们。”苏木道。
“谢谢，那我们走啦。”
今日外面天气还算好，并没下雪，只是有些风。
路上，一妇人与一老人拿着行李相互搀扶着。
妇人与老夫人身上都披着一件素白斗篷。
初九站在门口，目送她们远去，身上也穿着一件素白斗篷。
“你说，他们现在这样的结局好么？”初九问道。
“她们觉得好就好，他们觉得不好我们觉得好也没用不是么。”齐远站在初九身旁答道。
“你们别看啦！快进来吧。”吟欢看着站在门口的初九，生怕她又着了凉，便赶紧吩咐道。
等初九和齐远关上门进来后迎接他们的是苏木的一张臭脸。
初九看到拿着算盘的苏木，暗道一声不妙，赶紧陪笑道：“哎呀，好哥哥，你莫要生气，不久两件衣服吗？我们下次挣回来不就好了呀。”
“挣回来？说得轻巧，你说说你哪回送东西出去是挣回来了的？一件棉衣二两银，两件就是四两，四两抵得上医馆半个月的总收入了，你说说，怎么挣回来？这医馆本来就不赚钱，这下还得再给你买衣服，你说说你，你就不能少给人送东西吗？”
“哎呀，就两件衣服嘛，没关系的。”
“什么叫没关系？你的病本就受不得寒，如今你又把衣服送给人家，你是嫌自己活得还不够短是吗？”
此话一出，初九瞬间没了方才的精神气儿，她淡淡的说道：“正因为活不久了，我才想着对别人好一些啊，看着他们好好活着的样子，就好像我以后也能好好活着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