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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离开沛城之后,她当与萧氏再无瓜葛牵连,沛城三年理应是她甚为灰暗的黄粱一梦而已。
意料之外的是,她十四那年,太子来雀城,并未支会她父亲,私约她于城外护城河边相见。
她那时以为太子是偶然路过雀州,两三年未见,理应相会叙叙旧。
她刚出城门,还未到达约定地点,便有人在她身后道:“宋怜!”
她回头,见一锦衣华服男子倚在城墙下,待看清来人,她竟是吓的一哆嗦,惊呼一声,差点儿蹦起来,后退了两步。
他皱眉回道:“瞎嚎什么!吓本王一跳!”
她才是真的被吓的那个。
毫不夸张的讲,她是被他吓大的。
此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她按耐住厌恶之意,不情不愿对他敷衍一拜,回身往约定地点赶去。
他却跟在她身后道:“我与哥哥说了,要先同你聊几句体己话。”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体己?别一言不合又追着揍她。
她回道:“实在不方便,若不及时回来,一会儿城门该关了,也不能让太子哥哥等太久!”
还好今日有萧昭文在!这小子也不敢对她太过分!
“去年五月我来找你……”
她警觉的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你要是养了多年的狗,好些年未见了,你不想瞧瞧去?”
“不想,有狗我早宰了吃肉了。”
听了此言,他在她身后嘟囔了一句什么,她也没听清更是混不在意。
见她未答,他又道:“我看你现在跟个粗鄙的乡下丫头也没甚不同了。”
“乡下丫头怎么了,我现在壮实!”以前沛州皇宫不敢惹他,现在可是雀州,天高皇帝远,真把她惹急了,狗急也会跳墙,偷偷揍他一顿泄恨谁知道!
他又道:“我来之时,怀乐公说你去丰都姨娘家了,你还有姨娘?”
她没有姨娘,她也从未离开过雀城,丰都千里之外,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去的了,但是此刻,她内心充满了对父亲的感激。
她硬邦邦的回道:“嗯。”
萧昭业见她态度很冷淡,不欲与他多言的架势,也不觉口气生硬起来:“哥哥说曾多次写信邀你去徐都赏玩,你为何一次也未回复。”
太子的信?为何她从未收到过?难道寄丢了?
寄丢了好,寄丢了妙!
即便收到信,她自然也不会去,雀州那么好,她疯了吗,去徐都。
“双亲都在,不便远行。”
”那你还去丰都姨娘家?“
”丰都是我家乡。“
”……“
真,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加快脚步,希望能甩开这个讨厌鬼,忽听他道:“以前……,我不该那般待你。”
她闻此言语,脚下一顿,回身看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是在做梦?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萧昭业,竟为儿时欺凌她的事情道歉!
今日一见他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难道真的是年龄看涨后就不似小时候那么乖张狠戾了?
不对,不对,绝不能掉以轻心,人会变,不可能变得这么彻底,从一个随意辱骂她之人,仅仅几年未见,便忽然就对她表达歉意了?
见她吃惊的看着他,他表情变得很是别扭,语气也生硬而尴尬:“我今已封王,忆起往昔,才觉自己太年少。”
呵呵,欺凌别人之人自以为可用一句太年少太荒唐便能一笑泯恩仇。
可他怎会理解那些年他给她造成的伤害,带给她的梦魇,有多煎熬就有多痛苦。
若说活到这么大,她唯一讨厌过恨过的只此一人,就是他。
只是……
她内心即便有一万个绝不原谅,面上仍需给他一个台阶下,只因惹毛了他,倒霉的仍是她自己。
权衡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不咸不淡回了声:“哦。”便复又举步向前,顺便加快步伐。
管他真情还是假意哩,如今她身在雀州,以后当和他再无交集,何须浪费精力去在意一个局外之人。
这声“哦”于她是迫不得已,于他好像就是一笑泯恩仇了似的。
他仿若多年好友般关心她:“你在雀州过的怎么样?”
“好!”
“什么时候去徐都找我?”
嗯?徐都她肯定是不会去的,哪怕有朝一日倒霉透顶被人押解去了,也自是轮不到找他吧。
她走的很是快,足够快,恨不得窜过去,远远望到太子一行人便挥舞双臂几乎要跳起来大呼:“太子哥哥!”
那喜悦之情,真是溢于言表。
身后之人也住了嘴。
太子望着她,眼含笑意,对她身后之人说:“昭业,你若无其他事,与其他人等先行一步,我与怜儿单独一叙。”
她回头看他,用眼神告诉他:你小子,赶紧走吧,最好是有多远就走多远。
他抿了一下嘴,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绛红色木盒,递给她。
她往后退了两步,未接:“这是何物?”
他说:“拿着!”
被欺负惯了的人,手先于脑就接了。
顺手打开了,多年未见,放松警惕,实在失策。
伴随着一声尖叫,盒子脱手而落,里面掉出一条血淋淋的小蛇,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萧昭业!”
都多大了!幼稚可笑!无聊透顶!
他忽又得意的哈哈一笑,挥手跳跃着跑远了:“天高水远,后会有期!来徐都耍,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去才有鬼!
直到太子信步而来,她的脸色还铁青着,表情恨恨的盯着萧昭业的背影。
冷不防被人轻揽入怀中。
这…….?好生意外。
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人人都教她如此吃惊。
她自觉如此行径十分失礼,也十分别扭,想要从他怀中挣脱:“殿下。”
便听他下巴垫在她头顶轻叹一声:“怜儿,几年未见,为何与我生分了,你以前不是都喊我太子哥哥吗?”
“儿时不懂规矩,没大没小,殿下勿怪。”
他却低声问道:“怜儿,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她离了沛城,犹如鱼入大海,燕飞长空,那些年宫中的一切人一切事儿,她是一点儿也不想回想的。
不过回一句不想,实在不合时宜,她只得道:“殿下,我若连你都不想,还能想谁!”徐都除了他,确实再无一人值得她一想。
他轻笑一声:“这世上再没有一人如你一般,待我如此一心一意,从小到大,心中只有我一人,你对我真心至此,我又怎能负你。”
此言一出,宋令莫名感到惭愧,她当年对他的死缠烂打一心一意乃是形势所迫,是被萧昭业逼的。
如今没有了讨债鬼,她快活的很,都不怎么记得她以前是如何喜欢他这回事儿了。
他又道:”若你我心意相通,相聚的时日不远了。“
当时并未在意这话的深意。
直到半年后,徐都诏书至。
她的命运开始因为这封诏书又重新卷进颠沛流离里。
如果不是这封太子纳她为侧妃的诏书,可能,也许,她就在雀城找个合心仪的男子,喜乐安稳,了此一生。
父亲收到诏书勃然大怒,因为伯父家的堂姐宋惜要与她同日嫁入太子府,她为正,八抬大轿风光出嫁;她为侧,一顶凄凉轿,连正门都走不了,只能从侧门入。
她虽不能对父亲的愤怒感同身受,却也知道她自己并不愿意嫁入盛齐王室。
即便求仁得仁,即便她也十分喜爱尊敬太子,即便嫁给她从小便立誓要嫁的人。
沛城旧宫三年,她见得多了宫中妃子勾心斗角,也听老宫人讲了多少旧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得意者多,笑到最后的却凤毛麟角。
若她仍在宫中,萧昭文待她好,自是她最好的归处。
可如今她已经拥有了天空,岂会愿意再回到牢笼?
父亲快速的让她收拾了一些细软,扮作小厮,随雀城去未晋的商队即刻离家。
并告诫她:“从今以后我便当你死了,你也永远不要再回盛齐,有生之年,如有机会,回宋国看看。”
话毕父亲已老泪纵横。
后来她随商队辗转到了未晋边城潼关,时未晋公卿智氏对郑国用兵,到处征兵,土地多荒,流民成灾,她在潼关被流民冲散,身上没有通关文牒,被官府抓到直接充了军。
回忆戛然而止,她该如何回答才能既不继续激怒他又能婉转表达清楚她真正的想法呢?
她复又伏地拜了一下:“殿下,我对您的情谊从未改变。”
闻言,萧昭文起身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怜儿,我……”
她轻轻挣脱他的手:“不是我不想嫁给你,我只是真真切切不想嫁到皇宫里。”
“哪怕嫁的人是我?”
“无论是谁。”
“这世上只有我能护你一生无虞,将来能许你比宋国公主更高的荣耀。”
“殿下,名利非我所求,若论姻缘,我也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知我肯定不能给你,你以前从未对我有如此要求,你只央求我一定要娶你!”
“那时太小,殿下只当戏言吧。”
“好一句戏言,将你我多年情分撇的一干二净,宋怜,我竟不知,原来你是如此绝情寡义之人。”
“殿下,若没有你在宫中护我,不知还会不会有今日的我,我心中一直记挂您的恩情,如果不出宫,我必会追随殿下一生一世,可既已离宫,我便绝不再回。殿下恩情无以为报,只能来世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呵呵,来世,你我正值最好年华,为何你今世不图报答呢?”
她答不上来,只是深深的又伏地一拜。
“我只要今世,不图来世,今日你既已现身,便由不得你来去自由。”
“殿下,自小你最疼爱我,我说什么你都能应我,为何你不能放我自由呢?”
“你就是仰仗我疼爱你,才将你惯的如此无情,我只恨当年被你花言巧语所惑,将你时时刻刻挂在心头,知你失踪,心急如焚,五洲十国花了多少心力寻你,如今更是不顾我自己安危,将盛齐国运置于脚下,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接你回家,是我被你哄骗以为你我两情相悦。没想到你每一句良言善语,如今都变成刺向我自己的利刃。宋怜,你可有心,你可有心?”
字字诛心,她闻言也落下泪来:“殿下何必将我说的如此不堪,我只是少时想要依赖你,为了讨你欢心,遍说好言好语,你知我从未想要伤害于你。”
虽见她落泪,他冷冷的语气丝毫未变:“我本以为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在意我身份真心爱我之人,不成想你却是骗我最深之人,宋怜,我错看了你,你的依赖就是打着以身相许的幌子引诱我,到头来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杀人诛心,宋怜,你没有心,却来诛我心。如今已知你们一家欺君罔上,我当如何?”
“殿下,汪海林已死,宋怜也已更名改姓,我以后绝不踏入盛齐半步,你何不当宋怜已死,还能留你我少时情谊不变,你乃盛齐太子,将来又是一国之主,想求比我美丽温柔谦恭的女子尤如探囊取物,而我若无殿下有心抬爱,实在一名不值,殿下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只因我从未想过将来你不在我身旁,除非,你真死!”
话毕,他一甩衣袖,留她独自怔愣在地而去。
良久,忽然听到背后一人叹气:“你怎么那么傻呢?你当知殿下私下来此需要冒多大的风险,又要抵住来自朝堂多大的压力!”
她胡乱抹了一下眼泪,回头看去,见一青衫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门槛处。
“殿下既然找到了你,任你说破了东南西北,也自不会放你离开,那你何必还要说些不合殿下心意的话徒增你俩隔阂呢?以你俩多年情谊,只要你软言相劝,殿下仍是会不计前嫌,待你一如从前,和乐而不为呢?”
这人如此能说回道:“你是何青吧?“宋令冷冷回道:”你若听到我与殿下之言,也当知我志不在此,强求无用。”
“你本笼中雀水中蛙,妄逐青山绿水,无异于水中捞月。”
“你!”
这使者的嘴皮子果真厉害,三言两语,竟把她贬得一无是处又不知如何回辩。
“生女如此脑残,确如传言那般,怀乐公当真昏庸。”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何那么排斥盛齐皇宫里的一切了,就是这个态度,好像亡国后,他们便成了丧家之犬,人人可辱可骂可欺凌:“你辱我就算了,为何辱我父亲?”
“食君禄,为君消灾,殿下即使养条狗,也会摇头摆尾,何如你怀乐公一家如此吃里扒外,殿下求女是看的起你们,安有你拒绝的道理。”
她真是怒极而笑了:“世上竟有这样颠倒黑白的说法,我本宋国公主,家国富足安乐,是谁夺我国土,霸我家园,如今我不向强权低头,倒成了自己不知廉耻,何其荒谬!”
“古往今来,弱肉强食,天道如此,你看未晋智氏是如何待亡郑皇室的,再看盛齐是如何待你们亡宋的,当知感激涕零,涌泉相报。”
“呵呵,一个有名无权的亡国君,能受个国公封号拿着盛齐的俸禄颐养天年就该感恩戴德了?感激盛齐占我家园却不杀之恩是么?可笑之至!”
“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益,如今你身处移馆,明日便随殿下出城回盛齐,便是插翅也难逃,殿下有你恩情,你便生,没你恩情,你便亡,自怨自艾无异于自取灭亡,劝你好自为之。”
言毕,也抖抖衣袖,施施然走了。
独留她一人,先是气急,又是慌乱,却又没有任何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