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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浮桥将菜畦里的香瓜和甜菜摘了一部分出来,上山采了些野蜜果,顺道折了些枝条扦插其中。

宁逾好像还挺喜欢吃的。

然而宁逾更喜欢吃的是肉,家里却连肉的影子都没有,逼得沈浮桥不得不去一趟镇上。

他上次为了买那点鲛布已经把银子花光了,这次须得先去医馆看看是否可以取走尾款,再不济也可以背几个香瓜出去,反季节水果应当会比较好卖。

“沈公子!”

正在倒腾药柜的风烛看见来人,放下了手中的事,朝沈浮桥走去。

沈浮桥温和地笑了笑,直陈来意:“今日登门是想询问一下,那笔银子可否预支一部分给我。”

风烛点点头,跑到内间拿出一个钱袋,将里面的银子全部倒了出来:“家师还未归来,钱柜的钥匙并不在我手中,所以可流转的便只有这些,沈公子勿要怪罪。”

沈浮桥拿走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推了回去,温声道:“这些银子已经足够了,若不是阁下愿意出手收购,沈某的处境恐怕只会糟糕得多,又岂会怪罪?”

此话不假。虽然药材在何处都能卖,但四处奔波寻找买家十分麻烦。

沈浮桥人生地不熟,身体又病弱,在这小镇上能一下购买这么多珍贵药材的医馆想必也屈指可数,风烛愿意顶着风险收,沈浮桥心存感念。

风烛闻言却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展唇笑道:“也是沈公子的药材好,到哪里都不愁卖,我也只是碰巧第一个遇上罢了。”

他收起剩下的银子,注意到沈浮桥背篓里有东西,于是又药痴上线:“沈公子今日是又带了药材么?”

“不是药材。”沈浮桥抬开肩绳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几个香瓜,递给风烛,“家里种的,还请阁下不要嫌弃。”

风烛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惊奇道:“这个季节还有香瓜成熟啊?”

“……是啊,可能是山上,气候不一罢。”

辞别风烛,背上也轻了些,恰好日光正毒,沈浮桥寻了一处阴凉地,坐在树边摆上了香瓜小摊。

没有人买,他便自己吃。

他戴着斗笠,穿着粗布麻衫,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便席地而坐,看起来俨然是一个书中人了。

“喂,这瓜卖不卖!”

来者身着雁翎长袍,长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伸出手时可见腕扣精致,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位公子像是被热狠了,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架子,蹲身而下就开始挑瓜,口中念念有词,语气恨恨:“小兔崽子跑哪里不好,偏偏躲到这穷乡僻壤,别让爷找到你,不然有你好看!”

沈浮桥抬了抬眼,终究没说什么。

“就这个了!帮我处理干净!”那位公子指了指最大的一个香瓜,从腰间取下一把镶着碎玄曜的小匕首,毫不客气地扔给了沈浮桥。

沈浮桥伸手接住,抬指转了一圈,最后扔回了原主怀中,温声笑道:“血刃不作切瓜之用。”

孟秋关脸上的随意一瞬间收了起来,他凝眸仔细观察眼前清瘦的瓜农,注意到他的指节间并没有茧,周身气质也不似乡野村夫,倒像是隐居的读书人。

但他居然能轻易地辨认出封喉之刃,这匕首他清洗得干干净净,一点血迹和余味都没留下来才是。

又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读书人?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沈浮桥避而不答,只是用自己的匕首切瓜去了瓤,递给孟秋关:“公子看着给吧。”

孟秋关却像是个听不懂话的,非要问个明白:“莫非阁下是京师哪位大人的座上客,不愿暴露身份?”

沈浮桥不得不感叹这傻孩子脑回路清奇。

“鄙姓沈,单名一个逾字,一介草民罢了,公子莫要给我贴金。”

孟秋关思来想去,愣是没在脑子过出一个叫沈逾的人,更别提什么显赫。

眼前的人……也确实不脸熟。

“好罢。”孟秋关接过香瓜,用随身带的银针验了一下,见无毒才稍稍放下心。

原本是实在口渴难耐,不得不停下来在这破烂摊子买点瓜解渴,然而齿间的瓜却清凉甜脆,入口生津,口感爽滑,教人越吃越上瘾。

孟公子人傻钱多,剩下的瓜验都不验了,直接让隐在市井的暗卫上前全部打包带走。

那暗卫蹲身收瓜时,沈浮桥注意到他脸上的玄色面罩,轻薄柔顺,在光影下显得神秘。

是鲛布材质。

“等等。”沈浮桥倏然出声,状似不经意地询问道,“公子,这面罩是什么材质,沈某怎么从来没见过?”

孟秋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不甚在意地接话:“天下布匹那么多,你没见过不是很正常吗?问这个做什么?”

沈浮桥笑了笑,声线柔和,没有什么攻击性似的:“家中娘子念叨了好久的新衣裳,正愁用什么布料才能哄他开心呢,这不,好不容易遇上合适的,就想问问。”

“那是鲛布,你家娘子若是喜欢,我便遣人送你们一匹,就当今日香瓜的报酬。”孟秋关扫了一眼沈浮桥清贫的穿着,开口道。

“无功不受禄。”沈浮桥温声拒绝,“不过这鲛布……鲛人织的布吗?怎么会供人族使用?”

“嗯。”孟秋关有些不耐烦了,加之这个问题他也没具体了解过,便答得潦草,“应该是两族交易吧。”

沈浮桥的心沉了沉,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鲛人族狂妄自大,盲目排外,若非必要,根本不会与人族交易。

但如今看来鲛布在这个国度流转甚广。

宁逾或许……会遇上大麻烦。

孟秋关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沈浮桥坐了一会儿也起身背上背篓,朝集市走去。

担忧只是妄作,为此伤神更是笑话,那是宁逾该走的路,原本便与他毫无关联,到如今亦是如此。

自己可能是被这些天温顺柔软的鱼迷惑得深了,居然忘了他尖锐剧烈的攻击性,以及他爽文主角的光环。

无论怎样……他都会成为鲛人王啊。

自己是犯了什么蠢,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想要保护他?

炮灰保护主角吗?

沈浮桥透着阳光,打量了一下自己苍白瘦削的指节,暗暗自嘲。

去了集市,沈浮桥先将各类蔬菜种子都捡了些,又买了几只珍珠鸡崽和鹌鹑,一些肉类熟食,一并放在背篓里准备归家。

后又路过布料店,想起家里那条鱼需要换绷带,于是买了些丝绸,大部分银子又花出去了。

没办法,宁逾皮细肉嫩,上次用自己的内衫是实在找不到替代,如今算是有了条件,便顺道给他换上好一些的布料。

“卖红枣糖糕咧,卖红枣糖糕咧,补血养颜,买回去给娘子吃,娘子喜上眉梢咧!”

沈浮桥家里没有娘子,但有一条正在调养身体的鱼。他停下来买了些提在手上,缓步趁着天色尚早出了小镇,踏上山路。

快回到屋里时,太阳还没下沉,山里比镇上凉快多了,虽然依旧毒日当空,然而草木荫蔽,山风时起,还算宜人。

眼看着木屋就在不远处,沈浮桥却无法一口气爬上去。他心口隐隐绞痛,呼吸时五脏六腑仿佛都牵扯着疼,连带着四肢发麻绵软。

背篓里的鸡崽还在扑腾乱跳,这短短的一段距离,沈浮桥停了好几次,咳嗽声时缓时急,喉间一阵腥甜挥之不去。

宁逾听见了。

他探起身,透过微开的窗远眺山路,极好的目力能让他看清楚沈浮桥苍白额间细密的汗珠。

他扣在身前的手将木料都捏得有些变形,尖锐的指甲不受控地刺出来,深深地扎进了桶沿。

他可以不吃肉……沈浮桥可不可以不要下山?

过了好一会儿,沈浮桥才缓缓推开了柴门。

他靠着门闷闷地咳了一会儿,才艰难地缓过气来。

“哥哥。”

黏人精。

沈浮桥失色的唇角浮现出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在憔悴的病容上显得格外突兀。

他放下背篓,摘了斗笠,提着红枣糖糕,拉开了盥洗室的门。

“肚子还疼么?还是说又饿了?”

宁逾看了看他手中的红枣糖糕,又看了看他被汗打湿的眉眼,喉间有些酸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沈浮桥心道,广告果然都是骗人的,还说什么喜上眉梢呢,这傻鱼连张好脸都不给。

他暗暗叹了口气,在盥洗池便净了净手,极有耐心地给他拆开包装,放到浴桶边。

“看看喜不喜欢吃,不合胃口就算了,我还买了其他的。”

那包装看起来有些廉价,里面的红枣糖糕看起来也甜腻得过分,宁逾惯会挑三拣四的性子,此刻却缓缓伸手拿了一小块塞进了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像是有什么东西让他双腮都泛起了酸,沈浮桥就这样看着他,神色莫名。

宁逾湖蓝色的双眼里逐渐蓄起一汪晦涩的泪海,那汪海越来越大,越来越汹涌,双睫一扑,就化作一粒粒纯白饱满的珍珠,骨碌碌地滚落到沾水的地板上。

那是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流过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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