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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初五,一早炮声连天。

谁也没想到,前两日传遍汴京的那则事关显国公府世子孟西洲的流言,竟会是真的。

昨日全汴京的人都看到,雪白的纸钱堆满朝天门前的大街,浩浩荡荡的出殡长队,缓缓绕城走过。

谁都清楚,显国公府的世子妃沈氏出殡时是如何风光。

众人不禁好奇,能受得起这等奢华丧事的世子妃,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细数下去,汴京城内能配得上显国公府这等皇室宗亲身份的沈氏贵女,似乎就不存在。

如此一来,事情的真相似乎向之前的流言靠拢。

那位寡淡清冷的小公爷,似乎真的因悲伤昏了头,硬要给那外室一个名分。

却不想,暮色将近时,汴京城内的各家茶馆,又流传出新的说辞,直接将此事完全反转。

不知何人爆出内幕,说这位小公爷早在去年失踪时就在外娶亲,那沈氏压根就不是外室,而是小公爷的结发妻子。

至于为何小公爷先被赐婚,后又在人死后才将此事爆出,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众人对世子妃的身世更感兴趣。

可惜显国公府似乎将这位世子妃的来历刻意隐藏,除了姓氏,再无其他信息流出。

但其实,对于显国公府闹出的这件事,更多人在等着瞧,显国公府会如何应付之前那道赐婚的圣旨。

毕竟显国公府同镇平侯府联姻的事,都进行到了一半。

至于朝堂众臣对此事的反应,怎么也得等明日新年第一次上朝才能知晓了。

是夜,孟西洲着一袭白衣,孤零零的坐在显国公府安怡院的书房之中。

昨日丧事办妥后,老国公爷便遣了一辆马车,将他强行带回了显国公府。

孟西洲一回去,便将自己关了起来。

整整一日,除了用了些白粥,再无其他。

显国公府主院。

李炎立在国公夫妇面前,低声答着。

如今孟西洲是这般状态,两人不好叫他来问话,便先问过李炎,那位孟西洲同沈娘子之间的来龙去脉。

事到如今,沈娘子的灵位入了宗族祠堂,那往日这些事,李炎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

他问无不答,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讲明。

听罢,魏氏已是泪沾衣襟,李炎讲时,数次哽咽。

就连老国公爷听到最后,也红了眼眶,挥退了李炎。

魏氏拿帕子沾了沾泪,低声道:“我就瞧着那沈氏是个温柔的姑娘,不想二人经历会如此坎坷,可怜我儿这样命苦,好不容易寻到一人,愿付真心,最终却是阴错阳差……阴阳两隔。”

“你也莫要哭了,这等事,谁也怨不得,若说有错,还是子思自己糊涂,真心与权势,是他自己选的权势,如今人没了,知道心疼,便悔不当初,硬给了人家这样的名分,又有什么用……”老国公爷冷嗤一声,不免想到他皇兄,当初也是这般决绝。

当年,在权势与洛瑜(孟西洲生母)面前,皇兄也是一样选择了权势。

可在他眼中,皇兄不曾为此悔恨。

即便坐上皇帝之位,看到他带着洛瑜的儿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也不曾流露过一丝悔意。

他清楚,帝王之路,唯有心狠绝情之人才能最终跨过荆棘,才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他永远不会告诉子思,他真正的身世。

“老爷,子思如今已是悔不当初,您又何必如此,只盼着他能快些从伤痛中走出来才好。”

安怡院。

萧应接到秦恒的密信,一路从外风尘仆仆赶回汴京。

方才一进城,他便知晓了沈青青的死讯。

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马上跌落。

如今只要从汴京闹市穿过,无人不知国公府世子妃沈氏。

他停留片刻,听到说书先生一直提到世子妃沈氏这几个字时,萧应不知为何,心中异常沉重。

他觉得,这个名分,对那般自由洒脱的青青姐来说,更像是枷锁。

相识这么久,青青姐从没说过,想要做显国公府的世子妃。

而且爷之前对青青姐的态度已经疏离到极致,这世子妃的名分,又是怎么来的呢?

不,他此刻更想知道的是,青青姐从安全屋出来后,究竟去了哪儿?

再之后,遇到了什么?又是因为何事丢了性命?

萧应反复想着,一路从外赶回显国公府,直到推开安怡院的书房门时,他脑子依旧是懵的。

“爷,是我,萧应。”萧应进去的一刹那,才发现屋里冷冰冰的,烛火几乎灭尽。

“嗯,走近说话。”孟西洲依旧穿着昨日那身丧服,他抬首淡淡扫了眼来人。

萧应从没见过爷这副模样,年前他在正院遇到过爷一次,当时爷刚从扬州办案归来,一身官服威严清冷,看上去意气风发。

可如今,不过短短二十多天,爷如今眼窝深陷,憔悴的快要让他认不出来了。

萧应带了很多问题,可这问题,他不敢问出口,半晌,只淡淡说了句,“爷,还请您保重身体。”

“青青……她走了。”孟西洲平静的说了句,脑海一片空白。

如此亲昵的称呼落进萧应耳朵里,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西洲哥。

萧应敛起惊讶之意,低声道:“嗯,回来时,路过茶馆时听到有人在谈。”

原来世子妃沈氏,指的真的是青青姐。

“市坊间……如今是怎么讲青青的?”孟西洲眸色冷冽,那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莫名冷下几分,他自嘲道:“可还有人说青青是我外室?”

萧应摇了摇头,“爷,方才回来时只是顺路听了一耳朵,并不真切,倒也并未听到外室这二字。”

“那就好。”

沉默片刻,突然听他温声问:“上次放在我书房中的纸条,是你帮青青送的吧。”

萧应神思一紧,额间瞬间冒出层冷汗,但也并未迟疑,低声道:“是我做的,爷。”

“帮着青青从府内逃走的,也是你吧。”

除了萧应,孟西洲想不出别人谁会帮她。

他知道,在三溪村时,青青会趁着他不在,带着萧应晒太阳,同他聊天,还会让他试菜。

他警惕萧应,但从不阻拦。

因为青青说过,萧应不爱说话,又生了病,他们得多跟萧应讲讲话,不然小孩子钻牛角尖,心里会出问题。

青青待他好,他自然也不会太过分。

“是我做的,爷。”萧应垂首,全都认了。

话脱出口的这一刻,萧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从答应沈青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背叛了主子。

一个打小培养的暗卫做出这种事,对主子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他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即便他清楚,暗卫背叛的下场是死亡。

他虽恐惧,但一丝一毫都不后悔。

他静静地看孟西洲,准备坦然接受一切。

“谢谢你,萧应。”

孟西洲眉眼温和,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随和。

这样的语气,萧应只在三溪村听西洲哥对青青姐说过。

孟西洲将手边的佩剑拿给他,“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把青冥剑么,现在是你的了。”

“爷,这……”萧应愣在原地,实在不敢接。

因为这把青冥剑在他们这些暗卫、门客心中意义非凡。

这是孟西洲最常用的佩剑,爷带着这把剑沙场点兵,征战西北,御敌无数。

当初爷搭救他时,用的便是这把青冥剑。

他少时不懂事,缠闹小公爷,就想碰碰他那把剑。

不知被他厉声喝退过多少次。

如今,爷要把这把剑赠给他。

这意味着什么,萧应不是不知道。

“拿着吧,真是你的了。”他温和笑笑,亲手把剑递到萧应的手上。

“爷,为什么把青冥剑给我?这把剑,你说过谁都不会给的……”萧应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

他明明背叛了爷。

明明罪无可恕。

“因为你履行了我交代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萧应一头雾水,他从西北边陲搬到显国公府后,便是由老国公爷差遣,爷几乎没有安排过他做事。

“三溪村时,我让你日后一定以保护青青无恙,你做到了。”

萧应瞳孔猛地一震,这道命令,是失忆的西洲哥吩咐的,而不是原来的小公爷。

他遂而惊声道:“爷!您想起来了?”

“嗯,都想起来了。”

孟西洲半垂着头,将眼底的哀伤全部隐藏在阴暗之中。

萧应先是一喜,随即眉尾一压,眼中泛着难以遮掩的哀色。

他想到了青青姐。

“属下,不能接下这把剑,属下没能尽职到底。”

孟西洲没有接他的话茬,兀自道:“我已经同父亲说过,从今日后,你便直接听令于我,日后跟着秦恒好好学。”

“是。”

能跟随孟西洲,受他驱使,是显国公府内每一位门客与侍卫的无上的荣耀。

若放在往日,萧应一定兴奋的四处乱跳,要去寻那几个瞧不起他的门客显摆。

可今日,他却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满脑子都是青青姐的事。

他想去寻个人问清楚,青青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西洲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低声问:“你这次是不是回三溪村了,家里都还好吗?”

萧应怔愣一瞬,不知道爷是怎么知道的,却也如实回答:“是,村子里一切照旧。”

“那就好,那就好……等青青回来了,我们一起回三溪村小住,她一定喜欢。”

孟西洲浅浅笑着,丝毫看不出一丝悲伤。

萧应见爷状态不太对劲儿,他不敢提到那个字,沉默半晌,只得试探性的问:“爷,青青姐……不是走了么?”

“嗯,她生我气了,所以走了,不过我会把她找回来的,一定会的……”

萧应彻底迷糊了,现在的情况到底是什么?那一路听来的丧事,又是给谁办的?

青青姐,到底死了还是没死?

“萧应,你不知道的……”孟西洲双眼盯着桌面上的一本蓝册子看得入神,喃喃自语着:“青青只是走了,只是走了……”

萧应看他这般,心里难受,忽而想到之前意外拿到的那幅画卷。

“爷,当初在三溪村,青青姐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只是后来发生很多事,那份礼物,我便一直没还给青青姐……”

话音未落,孟西洲一把攥住他袖口,激动道:“东西现在何处?”

“在我房内,一直好好保存着。”

孟西洲没有等他去取画卷,而是一路去了他的房间,看到了当初沈青青为两人准备的成亲一周年的礼物。

只不过,画卷现在才收到,送出礼物的人已经不在了,也没人知道这份礼物到底为的什么由头送出去的。

孟西洲没有当着萧应的面拆开看。

他拿着那幅小图,一路回到书房,燃了数根蜡烛,才小心翼翼的打开。

熟悉的笔触与场景。

看到画中红梅的那一刻,一股麻酥之意顺着脚底倏地蔓延而上,漫过他的头顶,孟西洲不由得捏紧卷轴,强行稳住步脚。

这张图画的是第一次在梅林相识时的场景。

一时间,浑浑噩噩几日的人突然清醒过来,早就死掉烂掉的心,再次剧烈的绞痛起来。

孟西洲没有察觉到自己掉眼泪了,他只是麻木的盯着那副图看,汹涌如潮的记忆将他一次次吞噬。

泪就那般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出来。

一滴、两滴、三滴……

润湿了画卷下沿的一角。

少时,当他意识到眼泪弄污了画卷时,纸面已经稍稍褶了。

他赶忙擦拭,却不想边沿的一角卷了起来,露出了一小块底图。

这竟是一张画中画。

像是发现了宝藏的孩子,他捧着画卷,小心翼翼的将那一角揭开。

如火嫣红的红梅下,两个穿着喜服的新人相依在一起。

画中人平和的笑着,那男子的眉眼已是同他十分相似,女子同青青的容颜却稍差几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纸条顺着缝隙掉了出来。

【愿年年如新日,岁岁与君同相伴】

【阿洲,一周年快乐,希望没有我的日子,你也一样好好的】

最后一段字,似若一把无情的利刃,从他心口直接穿了过去。

这一瞬,呼吸都滞住。

青青留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幅画是萧应从三溪村带出来的,难不成早在三溪村时,青青就知道了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重新出现在孟西洲的脑海之中。

孟西洲蓦地垂首,盯着桌案上那本画册,是昨日娇玉交给他的那方木匣中存放着的。

是沈青青曾经为了唤起他往日记忆准备的画册。

临走前,青青将这本画册和那双早在三溪村就做好的登云靴埋在了院内的金桂树下。

昨日下葬后,才被娇玉取出,转交给他。

从拿到后,孟西洲便一直反复翻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到最后心口痛的麻木了,脑袋也嗡嗡作响,他也不曾放下那本画册。

将里面的一笔一划都刻在心中。

他不敢忘。

也不能忘。

整整一厚本的册子里记录了他们在三溪村的点点滴滴。

小到做的饭菜,养的花草,大到他第一次进了工队,给同村盖好一间房子。

都事无巨细的画了出来。

甚至还有那段厨房着火的事。

只不过,其中前面有一段故事,他一直看不懂。

那一段故事的场景,跟其他的都不一样。

画面里有光怪陆离的房屋,还有奇怪的衣服,一如他当初见沈青青时的模样。

甚至在记忆深处,还同另一个模糊的身影有些重叠。

从郭兴在庆灵峰胁迫沈青青的那段故事前,页面上突然开始标出“十九八七”这样的倒计时,他反复看过好几次,都没看懂。

可如今,他突然明白了青青临别之际讲的那一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孟西洲,我真希望,当初在庆灵峰,我就死在郭兴的手下,就不必经历这些。】

【不用了,我要回家了……】

他记起,当初在郭兴这件事前,妻子有一段时间经常梦魇,又常常极没有安全感的偷偷低泣。

她说,她不想分别,她害怕分别。

那时候,他也刚知道自己身世,一直忐忑不安,便没太在意妻子噩梦惊醒后的呓语。

如今看来……所有的事,似乎冥冥之中有所联系。

孟西洲素来聪慧,机智过人。

不过蛛丝马迹,便已梳理出一个看似不可置信,实则有根有据的可能。

是他忘了,妻子也同他一样,是失忆后流落至庆灵峰。

她原本也是有自己的生活、亲人、朋友。

在三溪村时,沈青青可能想起了自己原本的身世,她大抵是超然于凡世之外之人,知晓了自己即将离别,便在红梅图中留下了这个小纸条。

再之后,她大抵为了他,强行留在了这里,舍弃了往日的一切。

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孟西洲面前。

青青无处可去。

在这里,他或许是她唯一的依靠。

所以她才不远万里,从饶州一路找来。

孟西洲意识到发生什么后,脑海顿时一片混乱。

他近乎麻木地苦笑着,一拳拳的捶在桌子上,砰砰作响。

孟西洲你真的太好笑了。

她为了你舍弃了全部,甚至连原本的家都不要了,可你呢,你却用无情与浅薄,将她生生逼上绝路。

所以才有了回家那句话。

回家……

昨日她凭空消失在自己怀里的那一瞬间,原是她回家了。

可她的家在哪儿呢?

他们不是成亲了么,她的家就应该是他这里呀。

他猛地闭目,斩断眼角的泪,指骨沉沉捏响。

“咚”的一声闷响,暗伏在书房周围的暗卫一齐冲进屋内,将地上满身是血的小公爷急忙扛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女鹅,敲黑板,木有飞天,飞天是个什么鬼,hhhh

这是本穿书,女鹅的故事和原文剧情都没有过多开发,后面才是反转的地方啦。

要先把孟狗的剧情走完,再是女鹅美美归来,亲自虐狗

(小声威胁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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