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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西洲的思绪还沉浸在前一句两个生辰的日子上,待沈青青说出后面那句时,宿醉后的脑子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就像是蒙了一层白雾,什么都不知道。

“你……”他看着立在身前的姑娘,脸色泛着抹霞红,垂在两侧的小手,不知何时紧紧握着。

这些事情不过发生在一息间,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拉长了音,脑子接通后,继续道:“你说什么?”

“没听见么?”女孩提了下唇角,半点顺从他的意思都没有,“没听见就算了。”

她利落地扭身,故意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也跟着走来,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都说到了这一步,沈青青不想把两人的关系搞得不清不楚。

她回首,见船舱内斜入的光衬得他挺拔清隽,他抬着左手,停在半空,离她不过一指长的距离。

“青青,别走。”他哑声说着,手指微微发颤,他不敢碰她,生怕一碰到,她就会散去,会消失。

他只能回到一个人的现实中。

沈青青意识到了他状态的异样,伸手拉住了他悬在那的手,用力攥紧。

坚实有力的一握,仿若有人捏在了他的停止跳动的心脏上,下一刻,心脏开始重新跳动,飞快加速。他畅快的深吸一口气,窒息已久,终于再次找到了呼吸的畅快。

随后,沈青青刚刚说的那句话,他从混乱的脑海中挖了出来。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四个字直接将已把自己囚禁在自责和愧疚中,准备服刑一生的孟西洲救了出来。

下一瞬,孟西洲猛地把眼前的人牢牢抱住,他的劲很大,带着沈青青后退了几步。

他怕她受伤,抬手撑在她后脊处,抵在了窗楹旁,发出“咚”的一声重响。

立在船舱外的李炎给了秦恒一个欣然眼神,抬了下唇角。

两人很有默契地走到码头上,对立在那沉思的陆成玉道:“陆大人,卑职斗胆问一句,圣上重病到底有多严重?”

陆成玉沉思片刻,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其实近日无人见到圣上,朝内传出圣上病危的消息,屡次求见而不得见,这次来金元,就是为了让子思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圣上如今罢朝不上,朝内虽无大事发生,但皇储不在,总会引得旁人有其他想法。

圣上膝下子嗣大多年幼,除去子思不说,最年长的一位,是韩贵妃的长子四皇子,今年一十有一,背后有昌平侯府,若是继续下去,朝内恐生异变。

但这些话,他不能在这里说。

毕竟非南璃王土,说错了什么,都可能会给南璃招致灾祸。

这时,船舱内,孟西洲将唇瓣不舍地离开沈青青的发间,随后捏起她似若无骨的小手,低声说:“青青,我今日必须启程回汴京了。”

“嗯,我知道。”她被他搂在怀里,贴在他心口处,听着坚实有力的心跳,小声说:“我听说你父皇生了重病,若是需要大夫……”

“不用的,青青。”他为她理了理额间凌乱的发丝,“有霍羡,还有太医署的太医,你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青青。”他眼底划过一丝局促,当下情况,若父皇猝然离世,三年国丧,他要让青青空等三年。

这三年会发生什么,他不能保证,但要他当下说出这件事,按她的脾气会怎么做,他清楚。

思绪再三,他没说出口。

“嗯?”

“我知道溥家求亲,”他哽了下,捏着她粉嫩的耳垂,小声说:“但你能不能等等我?”

沈青青眉眼含笑,看着身前在外人眼中骁勇善战,军功威赫几国的大男人,却在这嘟着嘴小声求她,只觉得好笑。

她抬手,反握住他的手,“我说的是重新开始,至于之后会怎么样,孟子思,还得看你表现了。”

“我会的。”他拉过来她的手,轻轻吻住,小心翼翼的,带着讨好的意思。

“好了,该说的说完了。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她理了理褶皱的衣襟和头发,看到他红着眼看向自己那副小可怜的模样,简直诱人犯罪。

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就变了。

她停在门口,回首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孟西洲乖乖的走了两步站在她身前,沈青青掂起脚尖,飞快的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

不等他反应,她利落地打开门,船舱外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眼间,晃的她眨了眨眼。

沈青青面色如常,看不出是喜是忧地从李炎等人旁边走过去后,快步上了马车。

离开时,她悄悄掀开幔帘,见到船舱外立着的那抹高大清朗的身影,无声的说了句“保重”。

她扶上心口,心仍旧砰砰乱跳着,碰到过孟西洲的手指也麻酥酥的。

但感觉很好,非常好。

这时,办差回来的萧应也赶到码头,他同陆成玉、李炎、秦恒见梦孟西洲立在那,红着眼眶对着远方出神发笑,神态有些渗人,几人瞧着担心,走过去问:“爷,表弟,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九殿下还是不……”

“她来祝我生辰吉乐。”他笑着,整个人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他低下头,展开手掌。

一串精雕细琢的白玉环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是她给我的贺生礼。”

李炎和陆成玉一头雾水,倒是秦恒和萧应立刻就看出这是什么。

这是他们之前从庆灵峰上找来那条腰封上的玉环。

萧应有些迟疑,“青青姐这是要跟爷成亲了吗?”

秦恒躬身行礼,“恭喜主子。”

陆成玉与李炎不解问:“这玉环瞧着像是饰物,怎么就说到要成亲了?”

秦恒解释道:“这是当初金元公主同南璃和亲时,随嫁的证礼之一。”

“这么说来,沈娘子就是当初远嫁南璃的和亲公主?”陆成玉恍然,当时他还关注过此事,但怎么都想不到,沈青青会是本该嫁给孟西洲的小公主。

这种连茶馆说书先生都讲不出来的故事,竟会真的发生,也未免太过离奇了。

若说之前陆成玉还有什么不甘,知道两人之间的姻缘羁绊后,他再也没了别的念头。

“还没到成亲那一步。”孟西洲实话实说。

“可这不是证礼么……”

“我们要重新开始。”

孟西洲喃喃着,眼底泛着欢喜的光,眉眼满是笑意。

“原是重新开始啊,那我岂不是也有机会了,这次咱们公平竞争……”陆成玉正说着嘴巴瞬间被李炎捂住。

哎呦我的祖宗,可千万别再刺激爷了。

李炎最是清楚孟西洲这一年来是怎么过的。

陆成玉自是说笑,不想萧应和李炎都认真了,孟西洲忽然咧嘴笑笑,“不碍事,我给你十个胆,你来公平竞争。”

陆成玉脖子一缩,摆摆手,“不敢不敢,这可是咱们南璃的太子妃,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

他在这位小表弟身上吃的亏还少吗,当初在涠洲被他一步步的套进现在这个局中,不得挣脱。

李炎与萧应松开陆成玉后,他笑道:“回汴京正好能赶上姑母办的马球会,我今年一定不辜负姑母的安排。”

孟西洲不多做停留,他留了封信,将萧应留在金元后,便出发了。

待沈青青回到公主府,听护院说,大君身边的近侍乌拔已经等候多时,正等她入宫。

进到勤政殿,二哥贺兰明纾正在贺兰睿身侧,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一场来势凶猛的瘟疫过后,王都百业待兴。

沈青青瞧见父亲鬓间霜白的发丝,和手中攥来捂嘴咳嗽的帕子,眼眶暗暗发红。

按照原文剧情,最近就是贺兰睿最后的时光了。

和死于非命不同,贺兰睿的身体是这么多年来一点点消磨殆虚弱的。

他年轻时征战四方,身上受过不少刀伤,后稳定朝局,勤政多年,当下肺虚,早该卧床休养,可又逢天灾瘟疫,只能不停歇的处理政务,耗尽最后的气力。

这种事情,不是沈青青能改变的了。

前几日霍羡被大君请进宫问诊看过,沈青青私下详细问过他父亲的情况,和她预计的差不太多。

她擦了擦眼,缓步走去。

“父皇,儿臣来了,您不是答应儿臣每日就看一小会儿的折子么,这些有二哥为您做。”她走过去,碰了下桌上的参茶,已经不热了。

乌拔有眼力见儿的赶紧端走凉掉的参茶。

贺兰睿抬眼看了看一侧的贺兰明纾,他了然,垂首道:“父皇,儿臣先去看过母后,等会儿再来请教父皇。”

“去吧,我同你妹妹说会儿话。”贺兰睿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他拍了拍身侧的圆凳,“九儿坐下说话。”

沈青青乖顺地坐下,双手叠放于腿上。

贺兰睿打量着自家女儿,过了年,一十有九,的确是个不能再等的年纪了。

再加上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

贺兰睿敛回思绪,问:“昨日溥家来求过恩典,你应该从你母亲那听说了。”

“嗯,儿臣不孝,婚事让父皇劳心费神。”她起身跪下,“儿臣同人已有过一次婚姻,儿臣不能耽误溥大人。”

“婚配过亦可再嫁娶,怎么就成了耽误?我倒瞧着那溥洪沉稳自持,这几年为官也尽心尽力,溥家虽是王都贵族,但你是我金元最尊贵的公主,这门婚事怎么说都是下嫁。”

“但儿臣……已有心仪之人。”

“那个南璃太子?”贺兰睿话语明显提高几分,“九儿已经在他身上栽过一次了。还要再来试一次吗?”

沈青青不言,略微惊讶的望向父亲。

贺兰睿对这个南璃太子,委实不算陌生,最初的印象停留在骁勇善战,到后来,金元生了瘟疫,他屡次出手帮忙,甚至出兵相助,因此打通了金元与南璃的互贸,实则为南璃争取了盟友与财富。

贺兰睿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高位者该有的机智与谋略,甚至清楚,之后的南璃会是周围几国中最让金元畏惧的盟友。

至此,他对孟西洲在印象更好了。

然而,那日孟西洲之后说的话,彻底惹怒了一个老父亲。

若不是孟西洲自己坦白,他永远想不到,九儿在南璃的成亲对象竟会是他。

冥冥之中的姻缘,本有婚约该成亲的人却失忆走到一起,到最后又阴差阳错,让九儿平白吃了那么多的苦。

贺兰睿怒不可恕。

孟西洲讲明一切后,对着面色铁青的金元大君下跪,行了叩首大礼。

咚的一声闷响,孟西洲缓缓起身道:“这一拜,是以补上当初拜父母时的叩首。”

再拜后,他额间红肿一片,“这一拜,因我未能护好妻子。”

最后一拜,他神色坚定,“这最后一拜,是恳求大君若有一日,九殿下愿回心转意,请大君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你既是伤过九儿,又怎么能舔着脸再让我给你一次机会?”

“我与卿卿情投意合,也结成夫妻,后因故才如此,我不推脱责任,也不否认往日对卿卿造成的伤害,但我愿意,用尽余生去照顾她,爱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若卿卿愿意,她会是我孟子思今生唯一,此生此世,我不会再有别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她嫁给金元贵族,她是下嫁。若嫁给我,她将不但是金元最珍贵的公主,也会是我南璃最尊贵的女人。”

“我会保证,南璃金元,将永结兄弟之盟。”

孟西洲的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说进了大君的心坎。

他不止是父亲,更是一国之君。

孟西洲为人如何,他是看到眼里的。

但帝王所要面对的委曲求全,贺兰睿是懂的,不然他的后宫,怎么还会有除了大阏氏之外的女人。

他深表怀疑。

思及此处,贺兰睿长叹口气。

沈青青咬了咬唇,小声问:“父皇是怎么知道的?二哥说的么?”

贺兰睿摇头,“是孟子思亲口告诉我的。”

“你口中的心仪之人,可是他?”

沈青青没有迟疑,点了点头,“是。”

“你可想好了?南璃汴京,从普尔图木过去,少则也要半个多月,背井离乡,那可没有我同你母亲,还有兄长们的照拂……”贺兰睿把他能想到的事情一件件的说了出来。

沈青青耐心听着,末了,她拉住了父亲略微粗糙的手。

“父皇,儿臣已经不再是十五岁的贺兰卿了。”

“儿臣对他有信心。”

贺兰睿本想再劝,看到女儿那双水洗葡萄似的眼睛清澈见底,终是没有把余下的话说出口。

说到底,两人还是缘分未尽。

儿女自有儿女福,罢了。

“过几日,你四哥要出使南璃,你便跟着一起去散散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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