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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南府衙,一人击鼓鸣冤,鼓点起伏连续,似乎真有大大的冤情与悲愤。

一会儿,一个官差出来,那人赶紧将一份状纸递了过去,那状纸上这样写道——

“淫僧竹解,实乃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其罪孽深重,实在罄竹难书。一则身为出家之人,不守清规戒律,侮辱良家妇女,致恩人之女、朋友胞妹身怀六甲,尔后对其不管不顾;二则其悖逆家国大道,勾结火把教圣女无忧,密谋杀害平流寺主持大愚法师,武林愤慨,人人得而诛之;三则忘恩负义,罔顾救命之恩,杀害江南富商苏明。其心如虎豹,其行失范失德失法,实为天下之公敌,不灭不诛不足以平民愤。民女苏珏,替自己、替父亲伸冤!”

罗维平听见鼓点密集,赶紧跑了出来,坐在中堂之上,那拿起的惊堂木还没有落下,那苏珏的面容还未看清,就听得一声——

“吉彩公主驾到!”

只见一大批婆子仆妇簇拥着一个穿金戴银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此时她面无表情,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就那样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罗维平赶紧跑下堂来,规规矩矩的跪着请安。

一旁的师爷急忙递上椅子,服侍吉彩坐下,只见她端起旁边的茶水,淡淡开口:“本宫今日出门,路过你这江南府,忽然听见有人击鼓喊冤,打听之下,原来是昨日那老丈苏明之女苏珏。”

“原本,这事儿和本宫无关。怎奈何,昨日苏明大闹花间庭,本宫念及那姑娘不幸,于是强自出头,说了几句公道话,这事儿说大吧也不大,只是一个江湖和尚有污点嫌疑,说小吧也真不小,毕竟关乎我们江南的颜面,在道德上还是有失体面。”

“所以啊,我就说进来看看。”

那罗维平还能说啥?看吉彩这态度,心中明白了个大概,她是偏袒这苏珏的。

而此番前来,又怎能是偶然路过?

可是,这不就是给自己出了难题吗?这可怎么判?虽然心里焦急万分,一时间想过无数后果,却在吉彩面前不敢有丝毫造次,只得把头捣得如同拨浪鼓一样,连连称是。

吉彩见此,比较满意。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跪在地上的罗维平,轻描淡写的说:“罗大人,起来吧。今天,我只是个旁观者,你该怎审就怎么审,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她顿了顿,又加重了语气:“只不过,可千万不要有失公允啊!”

罗维平的头,点得比之前更加密集了。

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走到中堂,看了看吉彩,此时她眼观鼻、鼻观心,竟是没往他罗维平那里看上一眼。

罗维平无奈,只得坐下,一摔惊堂木:“升堂!”

“威武……”

“把状纸拿上来!”

罗维平看了那状纸,又看了看跪在地上一脸悲愤无助的苏珏:“苏珏,我看你这状纸,诉竹解三宗罪。这第一宗,有待验证;第二宗嘛,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平流县衙给本府递过专报,此事是个误会,怪不得人家竹解。而这一点,当日已有定论,平流寺众僧也一样认可。”

“唯独你这第三宗,那苏明此时正押在江南大牢,哪里来的杀害一说呢?”

苏珏听闻此言,不由得神色大惊:“什么?大人,我父亲没死?”

“这是自然,难道本府还会骗你不成?”

苏珏得到确认,登时就呆了,她将眼光看向坐在一边的吉彩,似乎是在求证,但更多的是询问。然而,吉彩并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只把头看向衙门口,仿佛真正置身事外。

罗维平见苏珏如此,又加了一句:“昨日,你父亲到花间庭大闹,说竹解与你……呃,因为案情一时之间扑所迷离,无法得到定论。权宜之下,便将竹解和你父亲苏明,都押了回来,关在江南大牢。”

苏珏一听“竹解”二字,又明白了前因后果,登时情不自禁喜上眉梢,急忙说道:“大人,如果是这般,那我不告了,不告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对罗维平鞠了一躬,恳求道:“大人,这状我不告了,只是……能否让我见一见父亲,以及……以及竹解大师?”

如此这般,正是罗维平所期待的,当下心里真是乐开了花:这下不就简单了嘛。

看来,今天这个判决还是比较轻松,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不耽误公正,也让吉彩无话可说。

不过,罗维平毕竟是江南府的府尹,还是要注重面子的。

他抬起惊堂木一摔,佯装大怒:“大胆民女,你以为这江南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见谁就见谁?我看你是胆大包天、目无王法!来人呐,把这无知民女掌嘴二十,轰出去!”

此话一出,吉彩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心道:好你个罗维平,竟敢来敲打本宫?别急,好戏还在后头呢!

倒是苏珏,像个没事人一般,反而兴奋说道:“大人,只要让我见到父亲和竹解,莫说二十个耳光,就是一百个、一千个,民女也再所不辞!民女斗胆,还请大人应允!”

也就那么一瞬,吉彩又恢复了原样,似乎已经看够了,再没了兴趣,站起身来说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本宫……”

话还未讲完,但见一个官差从门口跑了进来,神色十分惊惶,大呼:“大人,不好了,苏明死了!”

这一嗓子,就像一颗炸雷,罗维平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不待他作出反应,苏珏一把抓住那官差:“你说什么?我父亲死了?那竹解呢?他有没有事?”

那官差本想再离罗维平近一点,有些情况的确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不了,却被苏珏牢牢扯住,不由得大急,又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怒,于是随口一句:“竹解没事!”随后扯开,跑到罗维平侧边,耳语道:“有人给苏明下了毒!”

罗维平的神色,落在了吉彩的眼里,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那苏珏此时,就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刚刚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之中,又忽然听闻竹解无恙,脸上不自主爬上几丝兴奋,尔后半晌又才回觉苏明已死,不由得面如死灰,怔怔蹲了下去。

“罗大人,你治下的江南府,人犯竟然死在狱中,我看呐,你可真得好好查查了。”

说完这一句,不等罗维平言语,自顾自敛了敛衣裙,招呼也没有一声,带着那些个仆从走了出去。

罗维平暗道不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目送吉彩一行走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走,去大牢!”

一旁的官差急忙跟上,同时也有官差指着苏珏,悄悄道:“大人,你看她……该怎么处置?”

罗维平顿时站定,大怒:“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你们怎么看管的犯人?这点小事也干不好,你们干什么吃的?”

那几个官差,当然是一言不发,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被训斥,谁也不敢反驳一句。

“她不是想去看看吗?把她带上!”罗维平好一顿发泄,才对几个官差吼道。

那苏珏此时已经无力站起,两个官差一人一边拖着她,一行人急匆匆的往天牢走去。

平心而论,罗维平穷苦人家出身,苦读几十载终于中了进士,一路走来,事业心一直很重,倒是积攒了不少本事,尤其是主政江南府这些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就说这江南大牢,还真没有几个犯人,也足以证明其政绩。

罗维平领着一群人往里走,去看那苏明身死的现场,却因苏明被关押在最里面,不可避免的要经过竹解的监房。

他倒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想着看看现场到底怎么样,却不料那被扶着的苏珏,一眼就看见了关押在门口的竹解,登时挣脱两个官差,跑到监牢口,大声喊道:“竹解,你没事吧?”

罗维平见此,眼睛里毫不避讳的闪过不加掩饰的厌恶,眼神指示两个随从后,丢下她快步走了。

那竹解正在入定,见门口出现了一脸欣喜的苏珏,却是没有半分兴趣,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

苏珏并不以为意,反而安慰竹解:“那个……我认识了一个贵人,她会帮助我的,我回去就给她说,你是被冤枉的,让他们早点把你放出来……”

竹解依旧沉默。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那个……我……我怀孕了……”

竹解听闻此话,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紧紧盯着苏珏,眉间轻轻起了几道波澜,眼角不自主的抽动几下。不过,片刻之后,竹解似乎想到什么,又恢复了平静。

苏珏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觉得竹解很苦,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入狱,身心都遭受巨大的伤害。更为重要的是,竹解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如他这般高傲的人,一定难过极了。

于是乎,她的声音慢慢温柔了起来,旁若无人一般,自顾自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此时,一个担架从身后走过,上面明显放着一个人,只是盖了白布,认不清那到底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多半已经死了。

而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苏珏,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被抬出去的担架,只是怔怔的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而后面跟着的官差,见苏珏此时还在,上前夹起苏珏,不由分说的将她往外拉。

而苏珏一边在奋力反抗,一边不住言语:“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找人来救你!”

“我和……一起在外面等你!”人走了很远,那惶急的声音还绕梁不绝,在这空荡荡的大牢,听起来绝望异常,又希冀异常。

待众人走远以后,竹解叫来官差:“这位大人,可否帮我带个口信?”

官差们都知道,竹解同罗维平、江采钰等高官都私交甚密,两人此前也特别交代,要对竹解多一些照顾。

他走上前来,客客气气的问道:“当然可以,大师客气了,请讲。”

“麻烦大人,到城外二十里的溪浴沟村,找一个姓赵的主事人,就说我让他们立即来见我,从速。”

“他会给你银子,请你放心。”

“哦,对了,还请大人对此事保密,任何人也不能说起。”

那官差点点头,道:“放心吧大师,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说罢,急匆匆走了。

当罗维平走出天牢之时,正好碰见迎面而来的李云水和徐若云,于是赶紧上前招呼。

“李公子,徐将军,你们来了?”

“罗大人,以后你可再不要这般称呼我了,我已经脱去军籍,现在就是云水兄身边的一个小跟班了!”李云水尚未开口,徐若云来了这么一句,想来两人认识已久,又接触很多,倒是一点儿也不拘谨。

罗维平虽然惊讶徐若云自降身份,却并未多问,反而连连感慨:“苦矣!我看过不了多久,我也就要脱去这身官服了,到时候也来李公子身边算了……”

“罗大人,你可莫要取笑我了。”李云水笑笑,安慰一句,又看见罗维平身后的苏珏,于是问道:“苏珏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罗维平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道:“苏老爷子遭人下毒,死了!”

“什么?”李云水惊呼出声。

于是,罗维平就站在那里,给李云水二人讲起了前因后果。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原本站在众人身后的苏珏,此时悄悄的离开了。

末了,罗维平大为感慨:“苏老爷子死得这般不明不白,想来他也是江南巨富,只是这结局、这家教……唉!我现在还在感慨这个,真是泥菩萨过江……诶,苏珏呢?”

此时大家才发现,那个身怀六甲的姑娘已经走了,却不知这姑娘搅起来的这番折腾,何时才能结束。

而她本人,又该何去何从?

李云水陷入沉默,他想了许多许多,而苏玉也到了下山的时候,若是回家看到这样的惊变,又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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