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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大虫之威名,果然响彻临安城。

守在钱塘门盘查的差役们老远瞧见毕再遇牵马过来,立刻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通路,竟无一人敢与那双凛然虎目对视。罗聪紧跟其后,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穿门而进,很是享受了把狐假虎威的感觉。

进得城后,毕再遇叮嘱几句,便与罗聪分别。侍卫马军司留在临安的龙卫、云骑、武骑三指挥,均由步帅兼领,故毕再遇每日须前去位于万岁桥的步军司衙门点卯,而罗聪则直奔朝天门南的六部桥。

“枢密本兵,与中书对掌机务,号东、西二府。”

枢密院,位于御街西侧,与中书省正对,主理全国军政军令,乃是宋朝最高军事指挥机构。

门前耸立一对象征武臣之首的石麒麟,呲牙瞪目,高大威猛。一排兵丁左右卫护,绯纳衫子外套绣着黑龙吸水图案的绿罗背心,持枪挎刀,虎行狼视,雄赳赳杀气十足,正是殿前司辖下天武精兵!

军机重地,自该有它的煌煌之威严。

枢密院门禁极是严密,除规定非公事不得进枢府外,又特定每日巳时前专行接待事宜,分厅见客,不许滞留。

罗聪依着规矩,如同后世探监一般,在门前专司接待的木棚内,向吏员递交浙东安抚司机宜令牌,表明身份,然后在吏员指引下,详细登记寻访人员姓名职务等等信息,以备查验。

“沈虎臣?从浙东调来的?本官怎么不知道枢府有这号人物?”

一介白身,领得又是浙东安抚司的差谴,负责接引的吏员自然有些轻慢,拿着罗聪登记的纸张,讥讽道:“还什么逐房副承旨?你可知枢府内有几名副承旨?刘、王、莫、吕,就是没有姓沈的!”

这小吏竟说枢密院内没有沈虎臣此人?

罗聪一瞬间有些发蒙,不禁猜疑浙东魏参事会不会再摆自己一道。“沈大哥调来也就十日左右,调令上写明是逐房副承旨,并且执掌北面房……”

猛地抬手制止,吏员打断罗聪的话,略有怒气道:“怎么,你是怀疑本官故意刁难,还是笑话本官不知道自家几位上官名姓?”

我靠!一个不入流的从九品小吏,官威到是挺大!一口一个本官,你们许枢相知道吗?

强压下心中怒火,罗聪从怀中摸出一贯纸钞,放到那小吏面前,陪着笑脸道:“在下岂敢质疑,只是想麻烦您派个人去帮看上一看,说不准沈大哥今日刚刚赴任,您事务繁忙,一时之间没得到通知也属正常……天这么热,您辛苦了,些许茶水钱,还望笑纳。”

极快的将纸钞攥在手心,小吏左右看看,再瞧向罗聪时,已是满脸和煦微笑,手抚颔下稀疏山羊胡,道:“大家都是当差办事,何须如此客气,成!你先坐下等等,本官这就派人去看上一看。昨日到是听知杂房苗主事有那么一言,最近确是调来不少新人。”

这小吏得到好处,态度立时温和许多,发给一面标有数字的号旗后,便让罗聪坐在棚内耐心等候。

丙字十一号,丙字厅恰巧只有十间,也就是说,罗聪必须得等前面有人离开后,才有机会进厅和沈虎臣会面。毫无疑问,自己塞的那一贯钱有点少了,若是加到两贯,保管现时就能进厅等待,而不是在这坐冷板凳。

堂堂军机重地一国中枢所在,来往多为军国要事边臣急报,竟有小吏借小小接引权利,公然进行卡拿贪腐,怎不叫有志之士心寒!

知道南宋朝政崩坏,官吏腐烂,却没想到已经是病入膏骨之境!

邪火飙升,一腔愤恨。罗聪坐在那冷眼看着来往进出的人流,直等了一炷香之久,才见那名小吏招手示意自己过去。

“本官刚得回报,沈承旨公务繁忙,出府公干至今未回,你若有事,明日再来吧。”

我去!见一个人竟然这么难?罗聪几乎要当场暴走!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在绍兴扑空,追到临安,好不容易进得城内,却仍旧是扑空!沈虎臣就有这么忙?是否自己八字背运,活该受够挫折,命中注定不能一帆风顺?

看到对方星目中怒火闪现,那小吏无由的心底打个哆嗦,刚稳定下心神要开口喝叱,却听得蹄声骤起,伴随着清脆的静街马鞭声,一小队盔明甲亮的骑兵从朝天门内急速驰来。

“枢相归府!闲人回避!”

战马雄健,军士威武,这一队骑兵的风貌又比天武精兵强上许多。旁边有人议论,罗聪侧耳静听后,方知他们却是天下禁军之首,与天武精兵同为殿前司六指挥的捧日军!

不大会,脚步声密集响起,先是一队披甲持戟的仪仗军兵,接着是数百名皂衫护卫,簇拥着一顶帘幔低垂的蓝呢软轿,从天街拐来,由正门鱼贯进入枢密院。而最后边,则是十余名身穿戎袍的军官,缓缓策马跟随。

好大的阵仗!枢密院内,怕也只有正二品的知枢密院事许及之能享此尊荣了。

枢密院门口众人无论官职大小,皆都垂手侧立,目送仪仗入府。待到后面军官走近时,罗聪猛然瞪大眼睛,瞧着其中一人兴奋莫名。

国字脸,横山眉,身材健硕,一件红色戎袍极是英武潇洒。

沈虎臣!原本浙东安抚司机宜行走,现今枢密院逐房副承旨,出言招揽自己,期许有朝一日并肩杀敌的沈虎臣?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珊阑处。

没有比这句词更能形容罗聪这会的心情,当即不顾前方还有兵丁戒备,跳跃着招手叫道:“沈机宜!沈大哥!”

…………

后市街,邻近中瓦子,乃是临安城最繁华所在。一家街角酒肆内,罗聪和沈虎臣靠窗而坐,一只酱鸭,几只羊蹄,再配上几碟鲜笋腌菜,虽不丰盛,下酒却是正好。

“俺囊中羞涩,请不起和乐楼,只能在这等小店摆酒接风,还望兄弟万勿怪责。”

沈虎臣面带微微笑意,斟了碗红曲酒同罗聪饮干后,便不再劝,只是看着罗聪对付卤羊蹄。

“听魏参事说,你升做了八品官,怎么这点酒钱还掏不起?不会要积攒起来娶老婆吧?”罗聪这时心情大好,啃得满嘴油腻,边笑嘻嘻开起了玩笑。“我可是全心全意来投奔你了,以后可得罩着我!要求也不高,每日三顿照此标准即可。”

“不过区区武德郎,在这遍地高官的京城,随便撞到一个都比俺官大。每月薪俸虽不少……但想要顿顿如此,俺可管不起。”沈虎臣哈哈一笑,虽玩笑不禁,口气却很是平淡。

从第三十九阶武略郎升到第三十六阶武德郎,连跳三级,怎么也够骄傲下了。但沈虎臣的眉宇间似乎藏着丝落寞,仿佛并不满意自己的升迁。

“沈大哥,你好像不高兴?对了,你在浙东安抚司好好的,辛安抚怎舍得把你调到京城来?”

罗聪的观察可是特别敏锐,见到对方神色中有些黯然,好似奉调进京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俺深受辛翁大恩,只愿跟随他老人家身边为国尽忠,何故来此做什么京官,没得白受闲气。”

沈虎臣心中诸多埋怨,这时打开话匣子,借着酒劲,向曾生死共济过的少年叙说牢骚。

“金夷室,聪哥儿可曾听说过?”见到罗聪摇头的迷惘模样,沈虎臣自嘲地呵呵一笑,轻叹了口气道:“建炎年间成立,专责北地情事,复置复废多次,如今俺便接得就是这档差谴。”

“人不过五,费不过百,如何成事?徒劳厮混罢了。”

重新设置的金夷室,划归枢密院北面房,由沈虎臣亲自兼管。却只派有五人编制,每月经费更只有区区百贯,这让原本想要大展宏图的沈虎臣,如何不灰心丧气?

负责整理及规划对敌国情报打探工作的部门,无论放在何朝何代,也是异常重要的核心单位,放到南宋,怎么只有区区五个人?

面对罗聪的疑问,沈虎臣只是摇头叹息,半响才苦涩地解释,原来事情全坏在他这顶专责的官帽子上。

枢密院下辖十二房,而逐房副承旨不过才得五名,各房主事令史的都紧巴巴盯着,私下里竞争的极为激烈。你一名从下面调来的情报头目,上来就霸占个副承旨名额,这不是存心犯众怒吗?

再说对金情报工作可是个极耗银子的差事,油水自然也极是丰厚,过去各房都设有相应机构,以便同拨经费雨露均沾。你这一来,就要收权搞什么专责,岂不等于断了大伙的财路?

所以,明目上不好对抗许枢相,但底下搞些小动作还是可行的。于是签书枢密院事费士寅大笔一挥,划了处偏僻小院,分派几个文书杂役,然后按照人头定下每月百贯耗用,尽管请您去折腾吧。

中华的官僚文化中,最积重难除的就是内斗内行了,什么团结一致什么全心全力,全是屁话!碍老子升迁挡老子财路,只给你拖个后腿下个绊子,那都是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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