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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阳光从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光斑。

转眼间,一天过去了,又是新的一天。

屋内,象牙底色云母镶制的屏风,第四折一角上着墨画了株淡梅。

屏风映出绰绰人影,大长老绕过屏风的时候,身后镂花楠木门悄然合上,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平息后四周便静得只听见香料在铜炉内燃烧的声音。

“爷爷。”颜落带着哭腔委屈地唤着来人,“我要报仇。”

大长老心疼的抚了抚她的长发,声音冷沉,“落儿,你放心,爷爷一定会为你报仇。一个月,一个月之内,爷爷保证世上不会再有幽微这个人。”

颜落抽抽噎噎地点头。

大长老又安慰了孙女一会儿,这才转身出门。

转头的那一瞬,日光照耀下,大长老的眼里是一抹森森寒意。

回房,执笔,毫不停顿的写完。随后将纸条折叠好,拿出鸟笼里那只千金难求的鸽子,把纸条塞进去,又抚摸良久,方才不舍的放飞。

值钱的并非是那只鸽子,而是鸽子主人的名气。

天下第一杀手──末忆!

────────——

三天后,兰州的一家客栈里。

银发的男子坐在窗前,只看见侧面流丽的弧线。漫天流霜顺着他的发丝一路滑下,是月光才能织就的天地间最华美锦缎。他倚在窗栏上,看着高空的月亮,眼里的怀念与寂寞几乎让人深深陷入其中,而不可自拔。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样半倚的资势,他喜欢永远挺直脊背,替一个人遮去所有风霜,让自己成为她永久的依靠。

可是那个人也不喜欢依靠,更加不想要被依靠。她永远慵懒,永远淡然,永远巧笑……她曾经柔软过,她曾经靠在他的身旁,可惜如今她走了,他该去哪里寻找?

这样想着,他绷紧了身子。她就是这样的,那样漫不经心的散漫下,是对人浓浓的戒备。

欢池,我不在你身边,你睡得可好?是否在房里布满了无尽的机关,随时防备着所有人的靠近……不要紧,我会很快……找到你。

男子伸手撩起一缕银发,放在指尖端详。

她曾说过,她一辈子见过最美的头发,是他和她的,一个银色,一个墨色,如此相衬。

她曾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忘了你,看见你的银发也一定会认出你来。

欢池,其实你的头发真的很美,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欢池,我从来没有忘记你,就算你的容貌改变了,我也可以一眼认出是你。

一阵“扑哧”扇动翅膀的声音传来,他回眸看去,眸光中有不易察觉的疲累与厌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到头呢?也许只有她,才能让他停留,不再踏上这条不归的路。

一只手臂伸出,锦缎袍袖立刻被夜风吹得鼓涨起来。白鸽振翅,轻轻地降落在那只手臂上。

男子轻车熟路地从鸽腿上解下黑色信筒,展开素笺看罢,眼中似乎有亮光一闪而过。

“欢池,等着我,等我……来见你。”

———————————

入夜,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天空墨色的云翻涌不息。

此刻雾隐楼中,数间房内灯光明亮。

其中一间,灯光零星,打在脸上有种阴暗的柔和。

女子随意在身上披了件薄纱,乌黑的长发半拢在肩后,一手执一册书卷,另一只手拿拨子漫不经心地挑亮烛火。她出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等待着另一个房间里会议的结束。

深夜,祁殁允房中,满室的灯火通明。

“楼主,长空和清远两次行动失败,虽然没有暴露我们,但还是引起了武敌堂的警觉,想要再次混进去恐怕不容易。”雪汐手里拿着刚收到的消息,一边很严肃地跟祁殁允报告,一边将纸递了过去。

祁殁允接过雪汐手中的那一沓纸,随手翻了翻,就“啪”一下甩在了木案上。他揉了揉眉心,有些不胜其烦,“你们谁有把握,代替清远完成这一次的任务。”

对面的三个人皱紧眉头,在脑子里思考着自己的成功率。

半晌无人回应,祁殁允的眼里多了一抹焦虑。

偏偏是在这个多事之秋,前几日大长老才刚来发难,若有人能把这件事情办好了,之后的利益足够让所有人闭嘴,可惜……难啊……

“你们各自拿一份资料回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另外,把这个任务……挂在内部任务阁里,一级绝密任务,护法以下不得观看。”他不能急,这件事本来已经筹谋多年,只是眼看内忧外患,难免失了平常心。

“是,属下知晓。”四使齐声答。

第二日,墨夕月在雪汐那里知道了会议的内容。主要围绕两年前长空掉崖的那次失手,以及一年前清远险些丧命的任务展开。

这两人出事都是因为一个任务。

武敌堂,以武器御敌,来无敌于武林。

他们以制造各种奇巧武器而闻名。成立时间不过短短十年,却硬是在四大组织的虎视眈眈之下赢得一席之地。他们所制的武器威力极大,且贩卖给各个门派,并与其中的大多数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武敌堂的堂主名叫夏由,其手腕之圆滑,对各大门派都有深入研究,最喜欢投其所好,可以说,武敌堂的一大半合作伙伴和人际关系网,都是由他一手创建的。

武敌堂副堂主名叫季渊,此人果决很辣,心思缜密还要在夏由之上,他在武器设计方面极有天赋,平时也专门管理这一块。为人底调,不露锋芒。

四大组织不是没有想过将武敌堂除去。

可是武敌堂和其他门派错综复杂的关系,却让人颇为头疼。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动手后,四大组织中的其它几位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去窥探他们的武器制法。

可惜那些武器在买回来之后,一旦拆卸,就会导致整个武器的内部机关全毁,这种情况下,所有有异心的组织没有一个成功,全部铩羽而归。

武敌堂就这样在四大组织中的夹缝里求生存,隐隐有了与四大组织并驾齐驱的势头。

这就是祁殁允如此忧心忡忡的原因。

四条猛虎对持之时,突然冒出一条狼来抢地盘。而忌惮于其它三个强敌,竟然没有一个敢出手灭狼。试问在这种情况下,你睡得安稳么?

雾隐楼两次派出重要人物,却全部铩羽而归。若非因为武敌堂近来越发放肆,且任务完成后的巨大利润,恐怕祁殁允两年内是绝不会再提起的。

拿到武敌堂的大部分武器设计图纸,如果可以,尽量挑起武敌堂内乱。这是任务要求。

墨夕月一边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如果是我接下了这个任务,大长老会不会给我下绊子?怎么说他也是雾隐楼的长老,这种危害雾隐楼的事情他会干么?”

雪汐拿起一杯茶,“你害大长老丢了很大的面子,此其一。他根本不觉得你有多大能耐,认为就算杀了你,也只不过是区区小事,对雾隐楼根本没有任何坏处,此其二。其三就是为了颜落,以颜落的性子,不杀掉你必然是誓不罢休的。”

“哼。”两个没脑子的蠢货。墨夕月一声冷笑,“这个任务我接了。”

雪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幽微,你不要冲动,这次的任务很危险。”

“无需担忧。”墨夕月觉得心里有点暖,“这个人,以前和我打过交道。”虽然他早就忘记。

雪汐探头一看,她白皙的手指下,正指着一个男子的画像──武敌堂真正的核心人物、副堂主季渊。

墨夕月屈指轻轻叩在桌面上,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这个名字。

她初来乍到的时候,第一顿食物,不就是他么?那个因失血过多,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的少年;那个小小年纪,却能够从她的迷药中醒来的少年;那个她觉得未来一定会有一番成就的少年……

她当时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对了,是∶“乖,别睁眼。”

想着想着,墨夕月摩挲着腕间的黑色饰品,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语成谶,果然是有了一番成就,而且这个成就还不是一般的大啊!造化弄人,当初若是杀了他,哪里还有今日的这些麻烦?

不过,那又如何?

既然睡的不安稳,那么把那些让人烦躁的东西解决不就好了?

我曾经放你一马,如今你阻在我的面前,毫不退却,我便只有──铲除你。

这样一想,墨夕月就又放下心来,还有几天的准备时间,武敌堂的事情可以再缓一缓。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几天。该注意的,反而是那个光听名字,就足以引起她巨大反应的末忆。要说他和她失忆以前没有半点联系,打死她都不信。

在雾隐楼的这段时间里,她早就找清远把有关末忆的所有消息都要了过来,比长空当初在谷底给她讲的详细的多。

比如说∶她刚来的那一年,天现异象,神兵降,末忆就一直在找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要会武功的那种;又比如说∶末忆几年前,不知怎的,被武林第一美女温如雁看上了,美女锲而不舍地追他,却被他一直避开;再比如说∶末忆这么些年来一共完成任务三百四十七件,一级任务一百八十一见,二级任务一百二十三间,最后一级任务四十三件,无一失手……雾隐楼的情报系统很强悍,除了末忆的来历,那些陈年往事,事无巨细,统统都给扒了出来,就差问末忆的亵裤颜色了。

但墨夕月觉得最有价值的一点,反而就是他的来历成谜,这个世上没有他出生的痕迹,仿佛他就是凭空而降的,这一点,不是很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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