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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铭牵着晴儿的手,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

他曾告诫过自己,不可被喜怒哀乐蒙蔽了心智,此刻,他要站在皇室宗亲的角度权衡利弊得失。

大明的江山说到底就是朱家的江山。朱家的江山可以没有胥役,甚至还可以裁掉一批州官,但朱家的江山绝对不能没有方姨这样的人!

方姨自家日子不好过,却收养了五个,不,是六个孩子,这无疑是在替天子抚民!

绝不能让方姨遭受任何不测!

这时,近百名被收留的孩子听到动静,围过来看热闹。望着这帮孤儿,再想想方姨的遭遇,朱祁铭无心中一酸,再无法说服自己如今正值盛世了。

此时此刻,双眉微蹙,目含坚毅,他暗暗做出人生中的一次重大抉择。

两年多来,他一直在自保,并借助他人而自救。如今他要<无><错>小说救人,要将自己置于危墙之下!

“小兄弟,请到书房再谈谈。”已近黄昏时分,荀良吩咐仆妇带晴儿去吃点东西,他自己则与朱祁铭一道,又回到了书房。

“保安州是直隶州,下无属县,卢二娘肯定要被带到州城,人一旦进了牢狱,便由不得自己了。”荀良的神色显得很为难。

“保安州吏治如何?”尽管心中惴惴,但朱祁铭仍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荀家从不与官府打交道,对州衙的情形只略知一二。知州姓乐,据说为官清廉,这年头,也只能是清者自清而已,要想保住清誉,就得少管事。保安州的断狱之事似乎操在判官手中,判官姓曲,此人不好说。不过,衙役既然敢带走卢二娘,那么,他们肯定是觉得胜算在握。六十两银子,丁二狗能拿到一、二两就不错了,余下的是要分利的。但在判官眼里,这点银子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用别人的六十两银子笼络住一帮喽啰,利用他们为自己源源不断地敛财,这是一笔无本的买卖。”

朱祁铭听得骇然心惊,不禁为方姨的处境深感担忧。

“卢家多半还有兄弟,小兄弟回去招呼一声,大不了我陪他们走一趟。”荀良敛起忧色,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朱祁铭闻言有些感动,但他读了不少史书,知道在利益面前,是没有多少道理可讲的,把荀良和方姨的大伯子、小叔子牵扯进来,只会于三人有害,于方姨无益。

为今之计,只能在自己的王子身份上做文章了,若运作得巧妙,足以赢得这场朝堂上的较量。

可身上并无信物可用来自证,若在州衙内公开自己的身份,保安州势必会派人入京核实,无论是带着自己还是留置自己,前前后后都要花上旬月的时间,这期间自己身不由己,若被暗中追踪自己的贼人知晓,必会陷于万分凶险的境地。而且,事情一旦走到那一步,很可能生出许多旁的枝节来,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得拿捏好分寸,得掌控住细节!

想到这里,朱祁铭笃定了主意。“多谢夫子,晚生一人前往即可。”

荀良诧异地望着朱祁铭,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顾不上解释,朱祁铭带上晴儿匆匆出了荀家,身后传来荀良的声音:“我会派两个婆子去卢二娘家帮忙照看孩子!”

朱祁铭回身道声谢,再看荀宅时,暗暗觉得荀家是货真价实的乡绅之家,只是差个名分而已。

路边繁星般的野花依然弥漫着阵阵清香,只是此刻的馥郁令人伤感。而渐渐淡去的残阳,悄悄浮起的暮色,让落寞笼罩住了路人的匆匆行色。

回到家中,见一群大孩小孩围在一起抽泣,而小驹在念青怀中睡着了,朱祁铭默默走进房里,清点他仅有的一点家当。

《史记》还是要还给荀家的。那本《战国策》和那柄短刀,留给小驹好了,等他长大后或许用得上;还有饼摊大婶送的蒙绸藤编螽斯,留给晴儿好了;对其他的人,无奈只能在心中送上祝福。

此去州城,在州衙内应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可是,一旦出了州衙,极有可能险象环生。

于人于己着想,卢家村他再也不能回了。此刻的离别或成永诀,心中的不舍与离绪触动了泪点,方要泪雨零落,他蓦然发现自己竟然疏忽了该如何成行这道难题。

且不说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方向都摸不准,就算自己路熟,一个小孩子又将如何独自夜行至近百里外的州城呢?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蹄声,暮色中,五道朦胧的人影下了马,朝门口匆匆走来。

翠儿燃了灯,只见五个壮实的汉子正朝堂中张望,脸上似乎并无恶意。

“谁是小明?奉我家小姐吩咐,我五人陪你去州城。”五人中的一人道。

朱祁铭闻言大喜。荀家这份人情自己还是要领的,瞧五人的神态很像护院高手,定能将自己安全送抵州城,还能护送方姨平安归来。只是不知荀大小姐的义举是否附有苛刻的条件。

“不会是白帮忙吧?”朱祁铭难以相信荀大小姐会如此慷慨。

方才说话的汉子摇摇头,随即犹犹豫豫地道:“哦,我家小姐说了,你若再敢承受夫子‘小兄弟’之称,当心瘸掉一条腿!”

朱祁铭不禁苦笑,都这个时候了,荀大小姐还在斤斤计较,叫一声小明叔,有那么亏吗!

好在荀大小姐这点要求也不算过分,自己怎么好意思与一位四十出头的人称兄道弟呢?

······

保安州州城规模不大,城中居民约有七千人,南北向和东西向各有两条大街。

州衙位于南街偏中位置,门前有个广场,广场四周绿树成荫。辰正时分,衙门前陆陆续续聚来十数人,这些人纷纷踮着脚朝衙内张望。

衙堂内,乐知州居中而坐,曲判官坐于侧后。两班衙役分站于两边,正中地面上跪着一男一女二人。女的正是方姨,她脸上憔悴不堪,身上已满是污垢,显然昨晚是在牢中度过的;男的是丁二狗,身上干净得很,显然昨晚他在州城里逍遥自在。见此,朱祁铭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正闭目养神的乐知州此时睁开眼,将惊堂木一拍,嘴上却不出声,只是斜眼看向曲判官。

曲判官喝道:“大胆卢氏,竟敢登堂入室,窃人银两,还不快快招来!”未审先判,结局如何,已是不言而喻!

若司马相如、贾谊还活在世上,一定会被曲判官这番话给气死。“贾谊登堂,相如入室”,这一典故流传了千年之久,可如今登堂入室这个给人带来无尚美誉的词汇竟被滥用,难怪曲判官当初中不了进士。

堂中人影一闪,朱祁铭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方姨背后。

“不对呀,大人,既然一人有罪,堂上何以跪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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