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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场中,幔帐重重遮蔽,护卫守了一层又一层。内中灯火通明,分不清今夕何夕。云虚子盘膝坐着,阖目入定,俊颜之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额头汗珠颗颗冒出,顺着面颊一点点地滑下,眉心亦时而聚出红光,时而冒了隐隐黑气,又化出点点白光,他好似正进行着极其煎熬的心理斗争,似经历着极其困扰的挣扎。

梦境仍在继续,仿佛无休无止。

山川树木层峦叠嶂,夜光阁顺山势而行,掩映于林木与山雾之间,构造精巧风格华丽,恰似空中楼阁,一如人间天上。

这场梦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归夜光擅于操纵一切梦境,所以自入梦的那一刻,她已是这场梦的主人。

傩面具碎裂,露出一半人一半妖的容颜。云虚子专心打坐冥想,不为外物摇动丝毫。

归夜光伸了个懒腰,修长曼妙的身躯随之舒展,纤腰以下缓缓现出蟒蛇原体,一块块乌黑的鳞片覆盖,于摇曳的烛光下映出莹润的光泽,尾端微微上翘分出犹如小扇子般的鳍。当下半身现出原形之时,左侧面庞上的鳞片开始消散,片刻间变成皎洁似月的美人容颜。上半为人下半为妖,人形美艳炫目夺彩,妖状邪魅蛊惑人心。

云虚子轻轻地叹:“阁主何必如此?”

上半身偎在他怀中,下一半的蛇身亲密地蹭着他的身子一圈圈盘绕而下,缠向他的双腿。归夜光靠在他耳畔,吐着气道:“我想给你看最真实的自己。道长,因为这具不人不妖的身子,你可知这些年我过的是何种日子?”

云虚子不说话。

“不知父,不知母,从蛇蛋中破壳出来,便是这副形容reads;。我被妖所不容,亦被人当做怪物逐杀。儿时记忆中,自己总是躲在树林中最阴暗腐臭的洞穴,用最不堪的食物填着辘辘饥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

归夜光靠在他肩头,一半回忆一半若有所思:“直到有一天,婆婆到深山中,寻找合适的蛇虫炼蛊。她从洞中翻出饿得仅有半条命的我,将我放入竹篓中带回去。因着人间不容,所以我就住在那数尺高的竹篓里,像蛇一样被养着。”

“后来,我个子拔高了,身子变长了,竹篓再也放不下。”她眉心凝结起,跳了两跳,“我永远忘不掉那一晚。婆婆将一把尖刀扔在旁边,说,‘丫头,如果想要活下去,想要看外面的世界,就用这把刀割出两条腿,挺直身子站在大地上,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归夜光平静地讲述着,用手轻轻比划着,语中不带情绪不起波澜,像是说别人的故事:“当时下面的蟒身已有这么长这么粗。我拿起刀一下一下地切去,蟒身上的鳞片很硬,不太容易切开。到一半时疼得受不住,我哭了,问婆婆说能不能不做人。”

“婆婆回答说,如果切不出双腿,那么就切掉脑袋吧。因为以后的路会更难走,会更疼痛,如果现在都忍不得,就不用再妄想将来。婆婆对我说,不要期望有人会怜悯你,活在世上,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心念动,下面的蟒身又重新变化为修长的人体形状,归夜光轻轻俯身,抚上光洁如玉的腿,幽幽道:“很快,我就明白了婆婆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我修行不足,本不能化出完整的人身,强行为之必要承受反噬。用这双腿站起来,就像时时刻刻站在刀尖上,剜肉剔骨似的疼。”

她又偎向他,厮磨于他的侧脸与耳畔:“我太疼了,活得太痛苦。道长,你可愿渡我?”

云虚子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非我不愿渡,乃是我道门之中渡无可渡。阁主若想寻求解脱,当问访高僧。佛主爱万物,佛法渡众生,佛门有大慈悲。”

归夜光仰起脸,茫然起来:“这么说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云虚子道:“有情是好,有情有心才像真正的人。阁主只差一着,找错了人而已。”

归夜光又挨到他面前,冰凉的唇贴近他的唇,若即若离:“道长,你有心吗?”

云虚子阖目不言。

归夜光放开了他,缓声道:“今晚我将家底向你兜了个一清二楚,虽说是我自行吐露,但你不是也没拒绝听吗?人间有言,来而不往非礼也。道长要拿什么回报我呢?”

云虚子:“……阁主想知道什么?”

抚向块块鳞片覆盖的面颊,归夜光将半边妖容侧向他,认真地问:“我美吗?”

“……美。”

眼底漾起极淡的波澜,归夜光弯了弯眼睛,像是笑了,又好像没笑:“对于世间情爱,我亦无甚兴趣。既然道长无意,我也不过多纠缠。”

云虚子眉目轻轻舒展,似松了口气。

归夜光又道:“可是,我对你终究费了些心思,不讨到点什么太不甘心。”

云虚子:“阁主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食指一屈,指尖绕出浓郁的黑气,归夜光攀着他的肩头,按向他眉心:“蛇本性阴毒、贪婪、淫佞,最能迷惑人心。承此邪气入体,道长若能不为所动不损半分道行,那就算我输了。今后本阁主再不来扰你。”

云虚子坦然应下:“好。”

五指按上面庞,傩面具应势而出,重新遮了容颜reads;。归夜光徐徐起身,梦境随之络绎崩塌,帘幕、屏风、桌椅、床榻、房间、楼阁等相继消散,丛林树木变得东倒西歪,高山峻岭次第裂出缝隙。

起身至半途,与他并肩,归夜光抓了他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咬着他的耳朵轻柔地唤:“这一刻的心,为你跳动。”

云虚子笑了笑,又有了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蒙阁主抬爱,在下深感惭愧。”

归夜光也笑了,笑声掩在面具之后更觉沉稳:“这些年,真的没有女人说过喜欢你吗?”

云虚子摊手:“世间女子肉眼凡胎,哪及得上阁主慧眼识珠?”

归夜光转身,扬了扬手:“虽然知道你是奉承,但我还是很开心。云观主,有缘再见。”待那曼妙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梦境也一瞬崩塌。云虚子蓦地睁开眼,再也按捺不住体内翻涌的气血,呕出数口殷红。

微扬头,靠上床柱,他白着一张脸。眉心间却是黑气大盛,像藤蔓张牙舞爪地遍向一张脸。云虚子重新盘膝坐了,正要运功断五感闭六识,这时床上有了动静。

牧小十借着鲜血滋养和天地之气盈护,将伤体修复十之□□,终于从沉睡中醒转。她撑着身子坐起,揉着惺忪眼睛,茫茫然地打量四周。转眼望见床外守着的云虚子,当即吓得大叫,忙不迭往床内滚:“你,你别过来,你别杀我。”

惊叫声太过突然,聚起的心神陡然散乱,黑气一瞬入脑,云虚子眼底突地冒出蛇一样阴冷的光,幽然森然。他还能勉强压制,还保留着些许清醒意识,咬牙忍着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动,喑哑道:“小十,你出去。”

他飞剑诛杀自己的一幕犹在眼前,牧小十惊惧着,手脚并用地要爬下床。越慌越出岔子,爬到床沿时,她一把按空,头朝地栽了下去。

云虚子只得出手,猿臂一伸,将她接在怀中。

牧小十吓坏了,不停地挣扎,拼尽力气踢打向他:“你别想杀我,你放手!”一脚踢在他掌上的剑伤处,踢得伤口崩裂鲜血直流。

为了救她性命,云虚子本就豁了不少血出去。眼下伤口裂开,他按压不住,只觉眼前阵阵眩晕,浑身乏力且冷。手一松,倒了下去,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邪气,本就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他这次可是倒霉透顶。两指聚力,按上眉心,他试图将黑气逼出来。然而邪念就像落地生根的蔓草,紧紧攀在他意识中,稍有扯动便犹如抽脑髓似的疼。他的面容扭曲了。

牧小十挣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将跑出帐幕时,她下意识地回头,正见他仰面躺在地上,咬紧牙关,死死按在眉心,将内劲一股接一股地输进去。脚步顿住,她从初初醒来的惊慌中慢慢找回理智,见他这等模样,犹豫一下又跑了回去,跪在他身边带了哭腔:“二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呀?”

云虚子已听不清声音,微睁眼睛,只看见徒儿黑瞳中水濛濛一片,还有那软软的小嘴一翕一合。不知怎么又记起那天他不小心间压到她的唇,触感格外软,软得像团棉花糖,似能一舔就破。

肉嘟嘟的小嘴那么软,不知舔一下会不会破,不知舔一下会不会很甜?

邪念一经提起,便如海草般疯狂地长起来,怎么都压不下。猛地张目,瞳中射出蛇一样贪婪的光,云虚子一把抓上她的手腕,身子一翻压她在身下,伸手轻轻触向她的唇:“小十……”

牧小十亦瞧出他不正常,吓得浑身僵住,话都说不利索了:“二师父,你,你的眼……”

唇畔扬起邪佞的笑,指腹摩挲着那柔软的唇,云虚子头一低,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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