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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官人……”何四躬起腰陪着笑脸“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小店虽然破旧了一点热酒热菜还是有的。”

何四神态语调的微妙变化韩冈看在眼里心知多半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过他也并不是故意隐瞒身份只是天寒地冻官服太过单薄不得不换了一件厚实罩风的外袄。

韩冈身上的外袄。里面填的是大雁腹部的绒毛用碱水洗过填进衣服里再用针线纵横缝成格子状基本上就是后世羽绒服的式样比羊皮、狗皮或是狐皮之类的皮草都要保暖得多。

如今这个时代棉花还没有推广韩冈让人寻找的棉种前段时间才送到古渭。平民家用的冬衣、被褥好一点的人家用的多是丝棉也就是碎蚕丝——禁军厢军到了秋时都会下发几两作为冬衣填料——穷一点人家则是芦絮。不过鸭绒、鹅绒用的人也很多而在西北蓄养鸭鹅的不多牦牛绒、雁绒就成了首选。

在何四的招呼下韩冈、李信坐了下来李小六抱着包裹站在桌边等着何四安排下房间好把行李放下。

不待何四吩咐跑堂的小九便提了一壶热茶过来殷勤的把茶斟上。雾蒙蒙的水汽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一点暖意。

“还请两位官人喝两口暖暖身等下吃些热酒菜小人就想办法给官人腾出一间房来。”得罪客人是做生意的大忌但何四现在没什么顾忌的。在后院占了房间的有好几个商人俗话说民不和官斗商人最是敬畏官府。借着官威让他们把房间让出来也不难。

对何四将要做的韩冈心知肚明也没有阻止的打算。仗势欺人也罢欺压百姓也罢这个时代官员总能得到最好的照顾。韩冈无意故作清高放弃有床有铺的房间睡到大厅里的桌子上去。传出去也没人会说他平易近人为人正直反而言官会弹劾他有失朝廷体面。

给韩冈、李信倒过茶何四转手也给李小六倒了杯热茶面面俱到得很是会做生意。只是这个小客栈实在残破了一点就连茶也是寡淡得很跟白水没两样但用来暖身已经够了。穿得再保暖顶着风雪中走了两个时辰韩冈三人都冻得够呛。端起茶水韩冈双手握着杯子从瓷杯中透出的热力温暖着冻得发木的手掌。李信、李小六都喝了几口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何四吩咐了小九把三人服侍好就往厨房跑去。体恤着一路来的奔波劳累韩冈让李小六也坐了下来。三人今天都累到了一时没心力说话安安静静的一口口呷着茶。方才被他们惊扰到的其他客人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回到了自己的桌上。

安静的厅中一角隔邻的两桌军汉的声音响亮了起来“都虞什么时候醒?现在该午时了吧。”

“都虞被那蕃狗害得够惨这几天他忙得连个安稳觉都没睡好”

“你还真是能安得下心?明天要是不能赶到京兆府可是要受军法的。”

“马都抢了还要动军法欺负人也没这么欺负的。”

“前面的经略相公没把俺们当人看现在的宣抚相公把俺们当狗看现在蕃狗都踩到俺们头上了日他鸟的连后娘养的都不如啊!”

“俺们他娘的就是狗.娘养的!”

砰的一声响不知是谁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杯盘丁玲桄榔的掉了一地。韩冈随声转头瞥了一眼只见几个军汉脸上尽是愤愤不平的恨意。

李信本是默默地喝着热茶听到这里便抬起头低声问着韩冈“广锐?”

韩冈点了点头。前段时间为了增强麾下蕃骑的战斗力环庆路广锐军的战马被韩绛硬是夺了去转交给蕃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古渭这边几支骑军的指挥使都跑来安抚司打探消息生怕王韶、高遵裕有样学样。

不过韩绛自夺了广锐军的战马之后就没传出进一步的消息也没听说他再夺其他骑军的战马。韩冈估计韩绛也是知道错了只是做出来的事已经难以挽回从蕃人那里夺回战马交还广锐军结果也只会更差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但这梁子可就结下了。

听着这几个广锐军士兵的言谈的确是怨气深重。因为李复圭枉杀大将之事环庆路的军心已经被伤得很厉害即便已经换了一个经略使也没有用处而韩绛的作为更是雪上加霜。前段时间听说此事时就算是高遵裕也都在说换作是蜀中说不定就要起兵变了——因为宋初灭蜀时留下的血债太多自此之后天下各路民乱兵变的次数便以蜀地为最。王小波、李顺等人就不必提了蜀中甚至还有军队因为配发的军服不如人士卒愤恨不平而起事叛乱的。

不过这跟秦凤路一点关系都没有而四川是四川陕西是陕西西军闹兵变的几率并不大。韩冈听着有些嘈耳只想着早点吃完饭安排了房间去休息。

何四和小九跑进跑出手脚麻利的端来了酒菜。韩冈并没点菜都是他们自己上的。牛肉有禁令;猪肉则被视为浊肉宫中一点不沾富贵和官宦人家吃得也少。这种路边小店能拿得出手的除了羊肉就是驴肉再加点过冬的咸菜和白菜就没别的菜蔬。

而端到韩冈桌上的便是一盘子驴肉一盘子羊肉都是选得上好精肉还有三大碗羊杂汤。还有两壶刚刚烫过的热酒。

方才了这间小店的茶水韩冈对这里的酒菜并没有什么期待。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酒也好、肉也好都比想像得要出色。尤其是酒没有兑一点水且是筛过了倒在杯中清亮澄澈酒香四溢。喝进肚里感觉不比和旨、眉寿之流的名酒差。一杯下肚连李信也都点着头赞着酒菜的味道。

砰的一声响从韩冈的身后传来。一个粗壮的军汉一拳捶在桌上冲着何四吼道:“你这狗才倒长了一对势利眼端给几个鸟货的都是好酒给爷爷的酒却能淡出鸟来!嫌爷爷没钱付账是不是?!”

何四脸色变了连忙摇着手“客官你这可是冤枉……”

但那军汉却无意听何四解释手一伸就把他扯了过去。脸对脸的瞪着何四醋钵大的拳头举了起来:“冤枉什么?爷爷好说话但这拳头可不好说话!还不给爷爷拿跟着几个鸟人桌上一样的酒来!”

何四给别人的酒中掺水这是自做的孽。但被人骂到了头上李信便脸色一板握紧了拳头正要站起来可韩冈却一下压住了他的手。

韩冈看跳起来的军汉横眉竖眼的样子摆明了就是喝醉了的兵痞其他人应该也差不多。前面他们还都坐在一起抱怨若是跟他们起了冲突他们秉着同仇敌忾之心一起上来动手也不是不可能。出门在外凡事须先避让三分。眼下地方不对韩冈决不想跟这些兵痞叫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反正他有的是把面子找回来的机会和手段。

韩冈笑了笑正要说话。一声怒喝猛然响起。“林贵!你做什么!?”循声望过去却见一个中年军汉站在通往后院的小门处。

“都虞!”被唤作林贵的大汉惊叫着连忙松开了手。何四幸运脱身就手捂着喉咙弯腰咳嗽起来。

中年军汉大步走了过来两桌的赤佬便呼啦啦的全都站起身看起来很有些威望的模样。他大概三十多岁壮硕的身材看起来英武非常。他几句话问明了事由转回来便向韩冈作揖道歉说起话来是温文有礼“在下邠宁广锐军都虞侯吴逵我这几位兄弟性子莽撞不合冲撞了兄台。还望兄台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们计较。”

“都虞!……”

林贵还想争辩吴逵回头瞪了一眼“你闭嘴看你们闹得!”

邠州、宁州都是环庆路辖下果然正是被夺了战马的广锐军。韩冈微微浅笑面子是互相给的。吴逵低头他这边也得给人台阶下“酒后失言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既然几位都觉得我这酒好那我就请各位喝两杯好了。店家再取几坛酒来都算在我的账上。”

吴逵是个疏阔的性子也没发现韩冈在他报了身份之后仍旧安然坐着有何不妥。见韩冈做事爽快他大笑着拉了张椅子过来就要跟韩冈说话。

不过这时候大门又被敲响匡匡的像是有人在踹门。

何四忙不迭地跑过去开门门一开随着风雪一下涌进来七八个军汉。他们可不像韩冈进来的时候那么安分领头的一人先一脚踢开挡路的何四站在厅中高声道:“我家将军今天要住店里面的人把房间统统都给让出来!”

狂妄的话语惹起了一阵骚动只是从大门处又进来了十几人围着一个近七尺高的大汉。看那大汉相貌是个标准的蕃人可装束却是个有官身的武臣。

吴逵一下变了脸色低低恨声叫着:“王文谅!?”

王文谅……韩冈心中一动这好像就是夺了广锐军战马的蕃将的名字?

王文谅进来后视线在厅中扫过看到吴逵便一下定住转眼就又笑了起来“这不是吴都虞吗?事都办完了?”

吴逵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咬着牙两边的腮肉绷紧:“本官要回禀公事要么是王经略要么是韩宣抚轮不到你这蕃人来说话。”

“你这张嘴还真硬啊……”王文谅呲着牙阴笑着:“宣抚相公可是对俺言听计从。俺要说这里面全是北面的细作宣抚相公就能把他们的头全都砍了。”

厅中的客人们闻言都惊怒的叫起也有心思灵活的就准备掏钱买平安了。

“是吗?”冷澈的声音从吴逵身后传来“本官倒不觉得你有这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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