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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么说, 他们却在辛城守了四五日才等到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那天夜里, 察举从城门口接了三箱子从河内府送来的“货”。河内府那边的人走旱道,三天两头就有货来,但每次货量都不大, 因此他只用叫了一个名为阿鲁的小弟帮忙,推了辆板车便上路。

阿鲁是个牧民, 向来寡言少语, 干起活来却是没的说,一人推着种如沉石的三口大箱子不在话下, 而且从不抱怨。察举知道,上面最最欣赏这样的人。

“阿鲁,你老婆呢?”

“斋戒日可回去?”

“我那弄来一瓶大齐的好酒, 不过你可能不喜欢,不够味儿。”

夜路漫长, 察举一路上没话找话, 阿鲁顶多就回个“嗯”或者“啊”, 偶尔笑两声,以示友好。察举摇摇头, 这人好是好, 就是太过无趣。

他们沿着山麓前行,黑森森的山林间阴风阵阵,察举却止不住地连打哈欠。

忽地山上窸窸窣窣一响,紧接着便看到一抹黑影掠过,察举顿时来了精神:“阿鲁, 你看到了么?!”

那里似乎有个人。

阿鲁重重地点头。

察举心一沉,这山里人迹罕至,他走了这么多遭来回,从未看见过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他眯着眼往那树影婆娑的地方瞅,又没甚动静了,刚才可能是他和阿鲁都眼花了吧……

他努力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前走,骨碌碌——

山上又滚下来几个石头,落在他脚边。

他猛一抬头,这次绝对没有眼花,那树枝间分明坐了个人,头大身子短,正甩着两条腿阴恻恻地盯着自己看!

“哇啊啊啊啊——”阿鲁手舞足蹈叽里咕噜叫起来。

哼,跟老子装神弄鬼!

“阿鲁,看好货!”察举一抹络腮胡子,纵身追了上去,只见那黑影往顺林里一闪,没多久便蹿出好几丈远。

那叫阿鲁的西凉汉子唇角一勾,身后便多了一人。

“快,把我装进去。”

“阿鲁”看她头上戴着一圈硕大的草环,忍俊不禁,伸手替她摘下扔进树林里。然后转身去开那板车上的一口箱子,从里面拧出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先把他藏起来吧,来不及管他了。”思茹一面说着,一面自己往那箱子里钻。今日她翻遍全城,又找到一件中原女子的衣服换回来。

察举垂头丧气回来的时候,“阿鲁”正好重新锁上箱子。

“阿鲁,你见到那个人了没?”

“阿鲁”摇摇头。

“奇了怪了。”察举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难道真的是太困了?方才他分明见到一个人坐在树上,可追了一里路,才发现那不过就是只山猫。

东方的天幕已有暗黑转为深蓝,遥遥挂着一颗启明星。

“赶紧上路吧。”察举吩咐道,“再迟就要挨骂了。”

“嗯。”“阿鲁”应声,重新推起板车,跟在他身后。

那谷口的守卫一见到他,老远便嚷嚷着:“察举,你又迟了!天都快亮了!”

察举不敢说路上疑似碰到个人影,只得点头哈腰地抱歉赔笑,又听那岗哨上的秃头道轻声道:“机关撤了,送进去吧。”

察举颔首:“是。”

阿鲁正要跟着他往里走,却被喊停、

那秃头指着他道:“你留下来,叫察举自己送进去。”

察举张了张嘴巴:“啊?”这三口箱子真不是一般人能推的,他试过一次,走了没几步,腰都快断了。

秃头道:“我看这小兄弟力气大,让他把这里几袋糜子搬进去吧。最近上面派下来的任务重,这群大齐人整天嚷嚷着吃不饱,所以又叫人送来一车,管这些懒汉们吃个饱。”

察举“嘿嘿”笑了两下,然后硬着头皮接过那辆板车,推了一下,没推动,又大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让车轱辘滚了两圈。

“阿鲁”默默地扛起几袋糜子,跟着一个守卫去往另一边,眼睛却时不时望着那板车上的一口木箱……可他却不能轻举妄动。

很快二人分道扬镳,谁也看不见谁了。察举推着小车去往一个山洞,一直走到最里面,哼哧哼哧地将“货”卸下来。

“好了,你可以走了。”一个守卫朝他摆摆手。

察举揩了揩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液:“我那小兄弟呢?”

那人不耐烦:“你走你的,废什么话!”

“哎哎。”察举如蒙大赦,忙不迭将木箱钥匙交出,退了出去。

“才三个。”白衣守卫扫了一眼他离去的方向,“真是越来越少了……原本以为河内那边还能多送几个人来。”

另外两个守卫分别打开几口木箱子,开到第三个的时候——

“哟,又是个女的?怎么不早说?”

思茹装作尚在昏睡的样子,心想顾东章那家伙去了哪里……

“给她喂粒解药,送伙房去。”白衣守卫随手一指,“那两个男的,送到下面先关好,先得训几天才能用。”

“是。”

“箱子送过去拆了。”

“是。”

为什么还要拆箱子……思茹正想着,只觉有人粗鲁地掰开她牙关,往里塞了粒凉凉的药丸,接着猛一抬她下巴,那药丸便被直接送进了咽喉里。

“这么漂亮,不能动手轻点儿?”白衣守卫一挥手,“送走。”

思茹不知道药效何时发作,自己应何时“醒来”,只好继续装晕,直到她被送到另一个地方,听到了熟悉的中原话。

“李大娘,又被抓来一个。”声音细细的,听上去还是个小姑娘。

“唉。”那年长点的妇人看了她一眼,便哀叹道,“这么俊的姑娘,可惜了。”

“这山谷只见人进,不见人出。咱们……咱们真的要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回不去了么?”小姑娘似乎快要哭了。

思茹察觉到自己遇到了同一战线的盟友,急忙从床上“诈尸”起来,吓了那俩人一跳。“你们是大齐人?”她眼里清澈得发亮,浑然没有一夜未眠的疲倦。

“哎哟,醒得这么快。”李大娘抚着心口,朝着那小姑娘道,“你那回吃了解药,睡到晚上才醒,你看看人家。”

眼前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思茹的目光越过李大娘,落到那身量未足的小姑娘身上,陡然抓住她问:“你从哪儿来的?”

小姑娘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吓着了,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道:“我叫阿桃,从阳陵来的。”

“你是不是在梨香院被抓走的?”

阿桃倏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你去找你大哥?”思茹呼吸急促起来。

“大哥他……”阿桃神色一黯,泪珠子在眼眶里打滚,“大哥和我一起被抓到这个地方来,现在快要不行了……”

思茹心中满腔希冀:“那佑哥儿呢?姚思佑,祈州来的,你认不认得他?!”

阿桃抿了抿唇:“姚大哥?他,他也在下面呢……”

“他怎么样了?什么是‘下面’?”她急切地问。

李大娘打断她,递来一碗水:“小姑娘,慢点问,要不要先喝口水?甭管谁在下面,现下好不好,没几天就是那外面山上的白骨一堆,也就咱们这伙房还能过过安生日子,先管好自己啊。”

她倒是看得开。

阿桃嗓子里涨涨噎噎的,再也忍不住哭出来:“我大哥也快熬不住了,到时候也会变成那样么……都是我不好,没从那个黑店里把他救出来……还连累了姚大哥……”

思茹原本一心担心思佑的死活,这会儿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只好先去安慰她:“没事没事,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你大哥怎么样了?是病了还是……”

“救?谁能来救?”李大娘往外瞅了一眼,关上门窗道,“这地方跟铁桶似的,别看没几个人守着,天天有人不想死往外跑,哪个活着出去过?哎呀呀,那回有个人往外冲,什么都没看见,嗖地一声,人就没了……”

“这里可是西凉人的地盘,天高皇帝远,谁能来救我们?阿桃的大哥前阵子烧炉子受了伤,没得治,眼看快不行了,估计没几天就得让他们拖出去喂狼了……他们从不留废人。”

这李大娘太过残忍的耿直,让阿桃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

思茹蛾眉微蹙:“‘下面’到底是做什么的?”

李大娘沉着脸道:“我们也就去送个饭,具体也不知道,好像是……打铁的。”

烧火炉,打铁……思茹汗颜,看来顾东章猜得没错,塔厉的确在这个山谷中私设军器局,制造各种神兵利器意图叛乱。

阿桃的哭声引来了外面守卫的注意,那人在门外大喊了几句,李大娘道:“哎哎,不说了,干活去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咯。”

临走又道:“阿桃,你还哭?明年谁给你大哥上坟?”

天已大亮,阿桃抹了抹泪跟上去:“谁来给我上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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